淵嘯雙目通紅,如野人一般放肆的大快朵頤,生食了個幹淨。可不多久,生肉的血腥氣息便喚醒了它潛伏的原始野性,再支撐不下去人形,恢複了獸態。直到夜色退去,日頭自天盡處緩緩升起,淵嘯才猛然驚覺它得回去了,要不然小雌找不見它,該哭哭了……*門“嘎吱”一聲打開,林白梧推門進來,就見大貓兒已然睜了眼,正仰著毛腦瓜懵懵的看他。林白梧喜的剛要喊阿爹,卻又馬上板下臉,冷哼哼的道:“醒了?”剛抱貓兒回來那會兒,林白梧心慌的不行,手足無措的不知道咋好。凍了一大夜的貓兒,是不能立馬放炕上暖著的,林白梧就這麽抱著它,像個木樁子似的癡癡的坐著,直到兩臂又僵又疼,直到大貓兒身體慢慢回了暖。他不知道大貓兒在那白梧桐樹下躺了多久,不知道它幹什麽去了,隻知道抱它回來時,爪爪冰冰涼涼,死過去一樣。大貓兒腹下的毛上沾著血,幹涸的褐色血漬將原本油亮順滑的長毛打成綹;還有王虎那小犢子,用陀螺鞭抽得貓兒長毛都卷了起來。髒成這樣,根本上不了炕,可林白梧心疼得緊,他將炕上褥子卷起來,撲了小厚毯子墊著,才將貓兒小心放炕上。可這麽久了,貓兒都沒醒。在大貓兒傷得最重、快要開膛破肚的時候,它都沒這樣昏死過。林白梧不知道咋好,終於忍不住趴在炕邊嗚嗚的哭起來:“貓兒醒醒,你別死嗚嗚嗚……”還是林大川叫他莫急,他伸了一指到大貓兒口鼻下,能感覺到一陣微小的風,徐徐吹來,“有氣兒,沒死。”林大川又小心將貓兒翻了個麵,扒開它的長毛仔細瞧那血漬:“血也不像是它的。”“不是嗎?”林白梧哽咽問,一雙大眼裏全是淚。林大川道:“等它再暖一些,接了溫水給擦擦,沒瞧見有傷。”林白梧“嗯嗯”應下,匆匆忙忙出門燒水,小心翼翼給貓兒擦過毛,便搬了小馬紮坐炕邊守著,沒一會兒就伸根指頭探探它鼻下,見有氣才能安心。林大川拄著拐在邊上瞧著,口中直歎氣,娃兒在外頭跑了這麽久,一口熱湯飯都沒吃上。他腿腳不方便,身上又持續不斷的發熱,確也做不了什麽複雜東西。可他瞧不了娃兒餓肚子,反身開門出去到灶堂,費勁兒的淘米,煮了一鍋子糜子粥。待粥好,穀物的香氣彌散開,林大川拿碗盛起,端著回了房。聽見動靜,林白梧忙跑過去打開門,就見林大川因拄拐而佝僂的背、塌斜的肩,一雙眼睛兔子似的通紅:“阿爹……”林大川將碗遞了遞:“把粥喝了。”林白梧雙手接過,扁著嘴喝粥,空蕩蕩的胃終於暖和起來。林大川知道他難受,可總也不能就這麽守著,心情都要給守完了。他道:“喝了粥,去將年畫貼貼上。”父子倆鎮上過的年,鄭家人幫忙看過屋子,早早將門神年畫都貼好了,左右門扇上紅通通兩片紙關羽、張飛駕著駿馬,手持兵器,八麵威風。林白梧自碗裏抬起頭來:“叔嬸貼過了。”“那就將福字貼了,還沒出正月,多些紅才喜慶。”農家人貼福字沒那麽簡單,得先去和漿糊,林白梧不大想去,可爹既說了,他還是站起了身。昨個兒他們回來的太夜,確實好些東西來不及收拾。林白梧不舍的摸了摸貓兒的毛耳尖,出去幹活了。他先是將不多的行李規整好,又將阿爹的藥拿去櫃子裏一一擺放齊整。村鎮來回一趟不容易,林白梧央著藥鋪夥計,拿了小兩個月的份量。他阿爹年紀大了,傷筋動骨的很難恢複,藥鋪隻說藥先吃著,再好生休養,也沒講能不能痊愈。林白梧歎口氣,心道自己這個做兒子的也是不長心,光顧著貓兒了,都沒記著給阿爹熬藥,粥還是阿爹拄拐做的。他翻出藥罐子洗淨,開了一紙包藥倒進罐子裏,舀了勺清水浸著。趁著這功夫,林白梧去院裏搓了兩根玉米,打算熬作漿糊,將福字貼了。熬漿糊用白麵、糯米麵最好,粘性大、不易掉,可那東西精貴,得頂有錢的人家才用的起。他家就幹玉米多,熬稠了,倒也能湊合用用。林白梧幹著活,三五不時的往屋子裏去,伸著手指頭在大貓兒鼻前掠一掠,感覺有氣兒在,才回灶堂裏繼續手上的活。在他將阿爹的藥熬好、福字貼好、前後院子都清了遍塵土,不知道第多少次回屋子的時候,大貓兒終於醒了。林白梧按下雀躍的心情,搓了搓手心。淵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覺得身上疲乏不已,可看小雌愛答不理的樣子,也知道是生氣了。它最受不得小雌不理它,那溫柔個兒人,不理它可不行。淵嘯強忍著無力,撐著四肢朝林白梧挪過去:“嗷嗚!”林白梧冷冷“哼”一聲,坐到炕邊,看也不看它。這是咋了嘛,昨個兒還好好的,咋就生氣了嘛。大貓兒伸著腦瓜蹭林白梧的背,伸著毛爪爪拍他的腿:“嗷嗚!”理理我呀。過了不知道多久,林白梧終於扭過臉,低下頭瞧它:“不是離家出走嗎?走好了。”淵嘯一愣,它沒想啊,可看小雌頂認真的臉,知道他是誤會了,它急得“嗷嗚嗚”亂叫,快要說人話。腰邊的毛腦瓜蹭的厲害,林白梧躲了躲,伸手將貓兒推推開。貓兒一愣,伸著爪爪又湊過來,皺著臉可憐巴巴的嗚咽。林白梧終於受不住的轉過身,將大貓兒抱腿上,問道:“你可是想回峪途山了?”峪途山……淵嘯微微愣住,那是它的故土。林白梧眼中滿是惆悵,吸了吸鼻子,道:“你若是隻貓兒,我養便養著了,可你不是啊……我拘不住你。”他喉嚨發堵:“我也不是非要你留下,隻是你別不告而別嘛。”“外頭凶險,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你若想回去看看,往後我給你留門好了。”淵嘯仰頭看向小雌,他眼中分明是不舍和難受,還有許多它不懂的情緒,可卻壓抑著,不肯吐露。它湊到小雌頸邊,輕輕親了親他。隻這親昵的親親,就讓林白梧所有的難受都煙消雲散了。他有些委屈,又帶著後怕,將貓兒抱進懷裏,緊緊擁住。這樣一頭威風凜凜的萬獸之王,卻在林白梧懷裏乖巧又聽話。淵嘯好喜歡小雌抱它,兩隻細瘦手臂將它牢牢圈起,它能感受到他身體的溫熱、他一下又一下平緩的心跳,讓它覺得安心而舒服。林白梧歇了好一陣子,打算出去做晚飯。年節前阿爹托鄭家叔帶了塊挺大的鮮肉,他上鎮子前放到冷缸裏存起來了,天氣冷,肉還好好的。晌午時候和阿爹商量過,蒸兩屜的雜麵包子,給鄭家叔送些去,也好謝過他們這些天的幫襯。林白梧將大貓兒放回炕麵:“我得出去做飯了,今天包包子,白菜肉餡的;你病病,今天給你加個雞蛋。”淵嘯提著黃金瞳瞧他,就聽小雌又道:“魚剩的不多了,旁的飯食你又不肯吃。等我歇一歇,就上河邊叉魚去,唉……可是我本事不行,不一定能叉到。”林白梧碎碎念,聲音輕輕軟軟,淵嘯仰頭蹭了蹭他:“嗷嗚!”不用去叉魚,它自己能捕獵。況且虎族飽食一頓,十天半個月不用再進食。可林白梧聽不懂它的話,隻摸了摸它的毛腦瓜:“你乖乖歇著,我去和麵了。”林白梧才起身,大貓兒便跟著跳下了炕,伸著腦瓜蹭了蹭他的腿。“你病病,歇著去嘛。”“嗷嗚!”陪你。林白梧笑眯起眼:“好了好了,走吧。”發好麵,林白梧將白菜、肉洗好剁碎,放在盆子裏攪拌均勻,又加了鹽巴、香料調味,才開始包包子。他手小,包子皮搭在手上,將他整個手掌都罩住。可他動作熟練,手指靈活一動,包子均勻出褶,擰好了口。淵嘯瞧著林白梧變戲法似的將包子包好,燒水放屜,又一個一個的碼好,不知道怎麽的,心裏竟生出一股恬淡的暖意。這溫暖自小雌身上而來,讓它無端的期盼著自己能化作人,能光明正大的守在他身邊。林白梧瞧著正發呆的貓兒,伸著滿是麵粉的手指頭,往它鼻頭上點了點,他笑起來:“等包子好了,給你打個雞蛋,可不能告訴阿爹哦。”淵嘯“嗷嗚”應下,開心的動了動毛耳朵。一屜十六個包子,林白梧抱著小筐子撿出來,蓋上布蓋子,趁著熱氣騰騰,出了灶堂門。他回了屋,敲了敲阿爹的房門,許久後,林大川才應了聲。林大川腿傷的厲害,纏布之下青黑不褪,傷處化濃,導致他身體持續高熱。他不想梧哥兒擔心,一直強撐著沒說。林大川理了理衣裳:“咋了?”林白梧端著碗進門,輕輕放在了桌麵上,笑眯眯道:“包子好了,阿爹先吃。我趁熱乎給鄭家叔嬸送些,還有第二屜呢,等我回來了蒸。”林大川點頭:“天黑的早,叫老虎陪你去。”大貓兒就跟在林白梧腳邊:“嗷嗚!”林白梧抱著包子,歡歡喜喜的出門了。一路行到村口,林白梧瞧著鄭家的大門未關,他站在門口喊了聲:“嬸子,我進來了?”不一會兒,馮秋花開了堂屋的門,她一瞧見是林白梧,忙上前去迎人:“啥時候回來的?咋也沒說一聲,我們好去迎迎你。”鄭家距離村口近,林白梧回家總能路過,他將懷裏筐子遞過去:“昨個兒回的,太夜了就誰也沒說。今個兒包了包子,給您送些來,也好謝過您幫著看房子呢。”“哎喲那算個啥,都不多遠的腳程。你阿爹呢……回來了?”“一道兒回的,還是他讓我包包子的呢。”“那我可放心了,回來了就好。”她笑著瞧堂屋,“範潯過來拜年了,芷哥兒忙呢,你等我叫他。”“啊範潯來了,那我就不進去了。”林白梧停了步子,“家裏還一屜包子待蒸呢,我就先回了。”“那哪能行,哪有來一趟水都不喝的道理。”馮秋花拉他往裏走,“你不擱家,芷哥兒年過的都不開心。”說著,馮秋花朝屋裏頭喊:“芷哥兒,快出來!梧哥兒家來了!”堂屋門“吱”一下打開,鄭芷穿個小夾襖就跑出來:“白梧哥!你可回來了!”林白梧沒想著會有這大的陣仗,有點拘謹的往後退,他腳邊的大貓兒跟著擋到身前,護得可緊。林白梧道:“包了屜包子,就送來了,正好瞧瞧你。”鄭芷湊到林白梧頸子邊,和他說小話:“白梧哥,範潯來了,我可緊張。”林白梧一抬頭,就瞧見堂屋門前的石階上,站著個挺文氣的男子,單眼皮、薄嘴唇,穿一件月白氅衣,大冷天的,手裏執一柄折扇。林白梧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笑著同鄭芷道:“你倆好好聊,我就先走了,家裏還有包子沒上屜呢。”“別忙走啊,都沒說上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