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梧偏頭笑起來,想起可早之前,有村人說他阿爹閑話,就拿他爹下灶堂這事兒說嘴。上河村的漢子們幹髒活、累活行,但都不肯下灶堂,說那是哥兒、女人們才幹的活兒。他爹和鄭家叔,算是頂不一樣的了。可淵嘯,竟是搬了椅子叫他坐著,自己動起手。他生疏的淘米,寬大的手一晃蕩,飽滿的細米隨著水一齊倒了出去,他慌著去接。“不是的,要等米沉了底兒,才好倒水呢。”淵嘯敢忙收住手,這回學的聰明了,做一步就要給林白梧看一步,待人點了頭,才好往下做。可饒是如此,出鍋的粥還是煮過了頭,細米快熬成米糊,粘粘稠稠。林白梧卻一點不嫌棄,他捧著粥碗喝了一小口,心裏連著胃裏,一片暖。吃過飯、給爹熬過藥,淵嘯又給他抱回去了,林白梧想說農家人不金貴,自己就腰疼,能下地走。可淵嘯又沉下臉,凶巴巴道:“歇著。”林白梧窩在炕裏無事可做,剛想翻出帕子繡一會兒,淵嘯推門進來了,他高大的身軀小山似的坐炕邊,自懷裏掏出個粗布錢袋子,放到了林白梧手裏。“給我的嗎?”見淵嘯點頭,林白梧疑惑的打開錢袋子,這一看,驚的眼睛都圓了。這一大袋,他本以為都是些銅板,卻不料竟全是散碎銀子,得三百兩了。他這樣的農家,從沒見過這多錢,下意識推推回去:“這也太多了。”淵嘯見他不要,拿起錢袋塞他懷裏:“你管家。”林白梧抱著錢袋,說話也支支吾吾:“家裏的聘禮還沒收拾好呢,你又給我這多銀子,我管不好咋辦呀。”淵嘯想起林白梧有個小匣子,裏麵裝了許多銅板。那時候他一沒事兒,就撅著屁股趴在炕裏數銅板板,一枚一枚的,越數越開心,越數越歡喜。淵嘯想讓他開心,將整塊銀子換了散碎的,一大袋子,拿了回來。他瞧林白梧推拒,摸了摸他的小手:“聘禮,慢慢來。銀子,都給你,我賺的,都給你。”林白梧看著他深邃的眼睛,點了點頭:“那我試試,要是管不好,你不要氣我。”“不氣不氣,管的好。”淵嘯摸摸他的小腦瓜,又親親他的小臉蛋:“我去外麵,看看地。”“看啥地呀?”“想擴房,同爹說過,爹說行。”林家的屋子太小,尤其他又太高壯,進屋子不小心的話總要磕了頭,而且炕小,他伸不直腿,要不也不能現打個紅床。見他要出門,林白梧拉住他的大手:“你把這銀子都給我了,想臨時買點啥咋辦呀?”淵嘯沒想這多,他不咋花錢,茶酒都不喜歡,要不是熊熊告訴他,他還不曉得用山裏野物換銀子。“我不用。”林白梧卻拿出一塊銀子塞他手心:“男人在外不好沒錢,你先拿這麽多,等我給你做個錢袋子,就把銀子裝裏。”淵嘯想說不要,可一想到林白梧要給他做錢袋子,又歡喜的點了頭。林白梧紅著臉笑起來:“除了阿爹,我還是頭一回給人做錢袋子呢,繡個啥好,龍嗎?”“不要龍。”淵嘯勾了勾唇,“要虎,白老虎。”淵嘯出門去了,林白梧瞧著那袋子錢直笑,這人咋會這放心的將錢都給他呀。他想著財不外露,撅著屁/股將錢袋子收起來,門外忽然響了敲門聲:“白梧哥,我能進來不?”是鄭芷。林白梧叫他進,鄭芷先探了個小腦瓜,見他好端端的,才進來。他手裏捧著糖糕:“我一早去買的,白梧哥你快嚐嚐。”白糯米打的糕子,外頭裹一層白糖,瞧著就甜。林白梧笑著吃了一小口:“好甜呀。”鄭芷卻眼神躲躲閃閃,終於,他問道:“他、他是不是打你了?!”“啊……什麽?”林白梧嚼糖糕的動作一頓。鄭芷皺緊眉:“村子裏都傳遍了,說淵漢子夜裏打你,聲音可大,哢嚓一聲房都要塌了。”林白梧臉紅了個透:“誰、誰說的呀!”*作者有話要說:第41章 鄭芷道:“就你隔壁的董大媳婦兒!不過你兩家不對付, 村子婆姨們倒也不咋信。我瞧你全須全尾的,想來是她們瞎說。”林白梧手指摳著衣邊:“他沒打我。”鄭芷挖了塊糖糕,小腮幫鼓鼓的:“那啥聲那麽大,隔壁都能聽見啊?”林白梧不想說話, 林白梧想一頭撞死。可這種事想瞞也瞞不下, 家裏的床總要修, 但凡請了人上門, 半個村子的都要知道他家床壞了。那敦實一張床, 龍骨排的密密實實,就壞了……林白梧伸手指了指角落:“床、床塌了。”鄭芷一愣,忙放下糖糕去瞧, 這一瞧, 可不嘛, 都凹進去了。他折回來,急得臉通紅:“他在床上打你了?他咋能打你啊!我去找他!”“沒有沒有。”林白梧忙拉住他,咬著唇支吾半晌,終於羞著在鄭芷耳邊小聲低語。鄭芷臉一紅, 氣罵道:“禽獸!”*林白梧三天沒敢出門兒,就在家裏頭窩著,起初腰酸背痛的還窩得住, 可一見點兒好, 他就閑不住想下地,將堆了一大院子的聘禮逐一收拾了出來。喝了小半月的藥, 林大川的精神愈發好起來, 這會兒已經能坐在院子裏曬太陽了, 他身上沒力氣, 就靠著椅背, 瞧娃兒忙活。聘禮實在太多了,光分門別類就忙了小一個時辰。除去已經搬進屋的綢子、緞子,就數獸皮和鮮肉多,鮮肉存放不住,林白梧便自作主張,留了自用的、送鄭家叔的,餘下的全上了宴席。而這獸皮子堆堆疊疊,得有百來張,難處理,有些已經幹硬了。前幾個月,大貓兒常常往他家院子裏放生肉,許是怕髒了,就用獸皮子包包好。那時候林白梧和村西的老獵戶學過如何處理皮子才好賣錢,沒想到這門手藝,到眼下竟起了大用途。隻是眼下的皮子堆作了小山,硝製的話家裏那點硝石根本不夠用。林白梧將皮子按大小分分好,再由這大小裏分出柔軟的、半柔軟的、幹硬的。林大川坐在椅子上看他忙忙碌碌的身影,想著娃兒是長大了,啥都能幹了,他可驕傲:“梧哥兒歇一會兒,灰頭土臉的。”林白梧笑起來,露一口編貝白齒:“阿爹我不累,我將這皮子收拾出來,還得去洗衣裳呢。阿嘯拿的東西太多了,得盡快弄好,要不總拖著,地都沒空翻了。”家裏的地被林白梧種了小青菜,幾場春雨過後,小青菜長勢頗好,菜葉子嫩生生的。林大川跟著笑起來,他家這個姑爺子看著又高又凶,對夫郎倒是好。那會兒他病的厲害,根本不知道自家娃兒自作主張的尋覓夫家,更不知道他成親就一條要求,就是帶著自己。林大川身子不中用,可還是強打起精神和淵嘯說了回話。他本是怕這來路不明的漢子心術不正,娶了夫郎圖新鮮,勁頭過了就厭了,卻不想這漢子頂痛快就跪地上了,指著天磕磕巴巴、急急慌慌的起誓,說要是對不起林白梧,就來個雷劈死他。林大川將信將疑的才點過頭,這漢子立馬改口喊他爹,嗓音又厚又沉,叫得卻極為順口。林大川也不圖啥,隻要這人是真心實意的疼自家娃兒,恩恩愛愛的,能再生個小娃兒,也就圓滿了。林白梧收拾好皮子,累得滿頭是汗,他搬個小馬紮陪阿爹坐在院子裏聊天。林大川說:“我瞧著姑爺是個好的,有本事,以後餓不著;他帶這麽些聘禮上門,也不拘泥在嫁娶儀式上,是看重了你。爹想著,將心比心,總不能啥好的都落在咱自己頭上。”林白梧摸著腕子上的翠綠鐲子,沒說話。林大川繼續道:“爹想著,鎮上那間木匠鋪子就過給你倆……”“爹,我不要!”林白梧扭過身不看人,“給我倆幹啥呀!”林大川瞧林白梧要生氣,伸手扒拉他單薄的背:“爹要是去了……”“胡說啥!”林白梧氣的轉回身,“您這腿比以前好多了,沒準再幾個月都能下地跑了!”他站起身,拍了拍髒了的衣邊:“我洗衣裳去,不理爹了!”林白梧噔噔噔往屋裏跑,林大川想叫他卻沒勁兒,隻得作罷。現下的他,身子逐漸好起來,也沒了之前想死的念頭,他捶了下自己的腿:“老夥計,可爭點氣啊。”林白梧回屋子拿髒衣裳,淵嘯近幾日都在後院子裏忙活林家宅院後頭,有一大片地空著,本來就是用以建房的,可那時候林大川手上銀子不多,況且就他和娃兒兩人住,用不上那多屋子,便沒建。擴建房這事兒淵嘯無比認真,幾乎親力親為,因為他想趁著動土,在院子裏打一口水井。林家離村裏的水井太遠了,來回一趟不容易,以前是林大川打水,現下是他打,可林白梧自小養了習慣,很是不舍得用。小瓢多舀一點,都得斟酌著放回缸裏去。林白梧不知道淵嘯想要打井的想法,隻看到他換下來的髒衣裳正收在子裏,他將衣裳拿出來,好大一件,光一件衫子,都到他腿了,他笑起來,和其它要洗的一並放進了盆子裏。林白梧先去了灶堂,缸裏的水滿滿當當,想來是淵嘯一早打過的,他低下頭時,蕩漾的水波裏正映出他的臉,他抿了抿唇,將蓋子又蓋上了。農家人吃水不易,得挑扁擔到村子老井,再走過漫長山路扛回來,林白梧不舍得用,躊躇了許久,抱著盆子出了門。他到院子裏,林大川見他出來,沒話找話:“去洗衣裳啊?”林白梧顯然還生著氣,他悶悶“嗯”一聲,“家裏水做飯用,我去外頭洗。爹你要回屋不?我扶您。”日光正好,曬得人暖和,林大川懶洋洋道:“我再坐一會兒,到時候叫淵小子抬。”“有他都不叫我了。”林白梧鼓著小臉,“我晚飯前就回,阿爹若餓了,就叫、就叫他尋……”他漲紅起臉來,想著他不過是去河邊洗個衣裳,還勞煩人喊他作啥:“我會早些回的。”林白梧開大門出去,五月好時節,春風迎麵而來,吹得他兩鬢碎發紛飛。他走到河邊時,正見婦人們聚在河邊洗衣裳,她們三三兩兩坐在一處,一邊捶洗,一邊嘮著家常。林白梧從不與她們結交,以往他到河邊去,婦人們也當他作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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