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嘯不大熟悉銀子重量,可也知道林白梧給的多。他粗/長的手指挑出一塊,放回林白梧手心:“五兩不要,這麽多,等完工,再找你拿。”林白梧卻將銀子又放回他手裏:“你出門兒總要用銀子呀,渴了喝喝小茶,和你那兄弟吃吃小飯,男人在外頭,咋能不帶銀子。”淵嘯知道,林家從來沒大錢,林白梧窮過來的,很是看重銀錢,可他卻總往他手裏塞銀子花,定是愛慘了他。他美滋滋的,將上回給的碎銀子掏了出來:“還有呢。”“咋沒花呀。”林白梧皺起眉毛,怨怪的看他。淵嘯一見他這表情,挺大個塊頭頓時就沒底氣了,可他確實沒啥地方好花。他不像熊熊似的去喝茶,路邊支起個攤子,一坐半個多時辰。那茶水一股苦苦澀澀的草味兒,對於無肉不歡的淵嘯來說,挺折磨虎的;他也不好吃點心,幹幹巴巴的千層皮子,吃一口滿嘴的渣子,哪有鮮肉來的鮮甜。可瞧林白梧的意思,他得花錢,他大手將錢收回去:“你也不咋,花錢。”林白梧確是不怎麽花錢的,這一袋子的銀子,他日日數一遍,沉甸甸的讓他心裏踏實。淵嘯這般問了,林白梧笑著將錢袋子係緊:“這一袋子都是我的,我想花的時候,會用的。”淵嘯喜歡瞧他花錢,尤其是花他的錢,他高興。*打井那天,半個村子的人都來瞧熱鬧。打井是新鮮事兒,許多爺們兒都放下地裏活計過來,想著若真能出水,自家也打上一口。林大川因著數不清的珍稀藥材,已經能小走幾步了,他被林白梧扶坐到躺椅上,身上蓋了厚厚毯子,也來瞧匠人打井。動土就得拜神。著煙灰長褂子的風水先生率井匠拜過土地公公、峪途山山神,上好三柱香,隨著一陣鞭炮響,開始動土。打井是力氣活,井匠三個,全是皮膚黝黑、筋骨結實的壯漢子,他們在事先選好的地方開始破土,用的“蝴蝶錐”這種工具單頭尖尖,可以輕易紮進泥土地;上部有兩片蝶翼狀的泥鬥,錐頭深紮入土麵之下時,泥土灌入泥鬥,裝滿後拉到坑外,方便傾倒。井匠做工實在,不偷歇,可即便如此賣力氣,白日幹到日暮、圍觀的人群都散去、阿爹回了屋子,也隻挖了不到半丈。土層裏砂石多,下錐困難,匠人們累得大喘氣,汗珠子黃豆大,順著額頭往下淌。林白梧見狀,走過去將放在地上、喝淨了的茶碗收起,轉身拿到灶堂洗幹淨。淵嘯跟進來,就見林白梧在爐上又坐了鍋水,他走近些,問道:“燒水,做什麽?”林白梧抓把茶葉放進碗裏:“做茶喝,幹體力活挺累的。”不一會兒,爐子上的水滾沸,淵嘯伸手端起鍋,逐一倒入了茶碗裏。他做這些活那樣自然,從不因自己是漢子就隨意指使人。林白梧垂下眼睫:“我的阿嘯,真好。”他聲音小,可淵嘯還是聽見了,他一愣,拿鍋的手頓住,臉頰慢慢起了紅。三個大碗,林白梧端不完,剩了一碗在台麵上,淵嘯拿起來,跟了上去。眼見著天色不早,井匠們喝了這碗茶就該回了。林白梧道:“吃過飯再走吧。”為首的井匠擺擺手:“就不了,不能壞了規矩。”送井匠們出大門,林白梧返到後院收拾碗。天上墜下星子,起了夜風,他看著打好的地基、挖開的井坑、碼好的青石磚……才短短幾日,家裏就起了變化,往日他從不敢奢想的大變化。而這些,全是因為淵嘯。這漢子那樣好,卻從茫茫人海裏挑中了不那般好的自己,他像是從天而降的一塊糖,甜了他所有苦澀的過往。正想著,淵嘯走了過來,牽住林白梧的手:“外頭冷,回去了。”林白梧看著淵嘯寬大的手掌,粗壯的手臂、肩膀……忽而夜風襲來,淵嘯下意識擋身在前,阻住了冷風。林白梧一下愣住,一股熟悉感撲麵而來,讓他驀地想起了他的大貓兒,也是這樣處處都護著他的貓兒。*作者有話要說:第43章 井匠在林家後院挖了足五天, 井坑三丈多,還是沒見到一絲兒水,別說水,連潮濕的土壤都沒有。村人早沒了圍觀的念頭, 林家連著幾天門可羅雀。又是一日, 日頭當空, 雲層也從稀薄逐漸厚重起來, 氣溫升高, 快要入夏。林家院子裏,因著井坑過深,井匠們已經棄了蝴蝶錐, 改換了轆轤運土井口架上轆轤, 井下兩個井匠, 堆滿了一筐子的土,就喊井口的人,搖起轆轤將筐子拉上去。一連著幾日的無進展,林白梧心裏可是沒底兒。他照例在灶堂準備茶水、餅子, 不一會兒,淵嘯就跟了進來,院裏進了別的漢子, 他現下和守家的狗子似的, 寸步不離。林白梧泡好茶,順手遞給淵嘯一碗。淵嘯不好喝茶, 眉頭皺的緊緊, 可看林白梧垂著眼輕輕吹了吹茶水, 也有樣學樣的吹了吹茶。淵嘯百般為難的喝了一口, 水太燙, 他沒忍住,“噗”一下全吐了出去。林白梧一驚,趕忙幫他拍背:“咋喝這麽急,水多燙人呀。”淵嘯紅著眼睛,將茶碗放到台麵上,大著舌頭、含混不清道:“不好喝,不要了。”林白梧拍背的手沒停:“那就不喝了、不喝了。”淵嘯頂委屈的,想也沒想,伸著腦瓜往林白梧肩膀上靠,待靠實了,閉著眼睛蹭了蹭。“……”林白梧愣住,這動作太不尋常了,淵嘯從沒這樣過,隻有、隻有他的貓兒,最愛往他身上蹭。淵嘯後知後覺,忙從林白梧單薄的肩膀起身,眼神躲閃著偏開去。許久後,林白梧先開了口:“你這樣……好像我的貓兒。”他笑起來,眼裏滿滿的溫柔:“它就喜歡這樣蹭我,我……也喜歡被它這樣蹭。”淵嘯沒說話,隻靜靜的看著他,大掌在他頭頂,輕輕撫了撫。兩人雖已做過最親密的事兒,可相處的時間不久,倒底拘束。可林白梧卻好生喜歡和淵嘯相觸,他的肌膚帶著與生俱來的熱烈,可以熨帖他所有的皺皺巴巴。過了好一會兒,淵嘯才輕輕抽回手,卻見林白梧彎起了眉眼,也不自覺的跟著傻笑。外頭暖風撲來,林白梧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睫,他剛要端起茶碗出去,就被淵嘯拉住了腕子。淵嘯來尋他,也是有事。井坑已經挖到三丈快四丈了,還不見水,向下還不知道要挖多久,他特來問問林白梧的想法。林白梧長這麽大,都不是個能做主的人,遇到這種事,自然也拿不定主意。淵嘯沒催他,隻在邊上安靜的等。他既認定了林白梧當家做主,自是全然信他的,況且他知道林白梧行,當初大雪封山,阿爹被困在鎮上回不來,他那小一個人兒,多堅定的往鎮子去,他的梧寶兒隻是膽子小、不敢開口罷了。林白梧垂著頭摳衣邊,聲音小小的:“我也不知道該咋辦。”淵嘯湊他近些:“怪我,本來就是、我要挖井,不出水,我不知道、咋辦,我聽寶的。”林白梧皺起眉毛:“你想挖井,也是為了咱家用水方便,不怪你。”淵嘯就知道林白梧舍不得怪他:“那咋辦呢?”林白梧想了許久,心裏已然有了計較,卻是不大敢說:“我怕下了錯的決定。”一個向來少做主的人,真將他往前推,他心裏唐突。可淵嘯卻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錯決定,又怎樣,沒有人、會怪你。”林白梧一愣,仰頭去看他,正對上他頂認真的眼睛。林白梧心裏一下就有了底,他抿了抿唇,道:“我想繼續挖。”他輕聲解釋:“一來,井匠是看過的,咱家雖然靠著山,可地勢平坦,該是能出水;二來,已經挖了這麽深了,不好半途而廢;三來,也是最要緊的,家裏銀子夠呢。”他看去淵嘯,“你給我的銀子我數過,有二百七十八兩,咱家擴建房,得用掉好一些。但是聘禮我都收拾出來了,皮子足有一百六十八張,品質好的不少,等我硝製了,拿去鎮子上賣,賺出的錢放在公裏用。”淵嘯聽林白梧有條不紊的說話,就知道他腦子裏有貨、心裏頭有底,是個能當家做主的,他笑著點點頭:“聽梧寶的。”其實打開始,淵嘯對林白梧也沒抱啥大希望,隻是他看不得他做啥都束手束腳、想東想西,想著打井這小錢,他不怕浪費,林白梧若能就此大著膽子、放開手腳,他再高興不過。可不成想,他的小夫郎是個頂有譜的人,是個大寶貝。院子的水井沒打好,林白梧要洗東西還得往峪途河邊去,其他倒不打緊,隻是阿爹纏腿的布換的勤,洗的也就勤。盆子太大,淵嘯怕他受著累,想幫他搬,林白梧笑起來,兩手抱著盆子顛了顛:“不沉,還沒過水,我搬得動。”井匠在院子裏,阿爹還沒起身,家裏不好沒人,淵嘯瞧著他的小身影,朗聲道:“一會兒,我去接你。”林白梧剛想說“不用”,他不過是做著最尋常的家事,村子裏的娘子們都在做,實在不用淵嘯特意跑這一趟。卻聽淵嘯又補了一句:“接梧寶兒,開心。”林白梧垂下眼輕輕笑起來:“好,那我等你來接。”走在鄉間的泥土路上,林白梧整個人都暖洋洋的,自從有了淵嘯,他幹什麽都有底氣。正有豔陽高照,衝著路麵的大門口,有婦人正在摘菜。前幾日下過幾場春雨,山林間的野菜蓬勃生長,嫩刺菜、牛毛廣、婆婆丁……嫩綠嫩黃的,許多婦人背著竹筐子上山挖野菜,采回家做著吃。林家正在打井,就沒顧上這事兒,林白梧瞧著人家子裏綠油油的野菜直羨慕,想著等事情不多了,去問問馮嬸子,要不要一道兒上山去。他想采些婆婆丁回來,洗幹淨到太陽下晾曬透,好給阿爹泡水喝。林白梧到峪途河邊的時候,已經有不少婦人在洗衣裳了。那群婦人估摸著因為上回的事兒,沒再上趕子叫他。兩撥人隔開兩丈來遠的距離,互不相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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