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若真不肯給,林白梧確也幹不出硬搶這種事,他正不知道該咋辦,就聽身側淵嘯道:“那便告去縣衙,咱整個村子、都別想好過。”*作者有話要說:辦公室羊了,我還沒測出來,但咳嗽的肺快出來了……能日三先日三,日不動我再掛請假,寶子們注意身體,嗚嗚嗚嗚……第52章 “哎呀, 淵漢子,你這說的什麽話啊!幹啥要鬧成這樣!”徐連山急起來,要是因為這檔子事告去縣衙,他村長的老臉都沒地方擱。淵嘯沉聲道:“那便聽我夫郎的, 一半菜。”屋子裏誰也不說話了, 都在無聲的僵持著。忽然“吱”一聲響, 屋裏的門打開, 董家阿婆走了出來。她和村長不相上下的年紀, 樣貌卻要老上許多,兩鬢霜雪一樣白,眼周布滿皺紋, 蒼老的不成樣子。門一開, 董家的小孫孫平小子也跟著出來了, 老婦往裏頭指了指,哄道:“去和阿爺呆著。”董平拉著董阿婆的衣袖子,不願意走:“不嘛。”老婦滿是褶子的手摸了摸他的後腦勺,領著小孫子進門去, 安撫好他,才又出來。瞧人出來,董大壯支支吾吾喊了聲:“阿娘。”便又縮著頸子窩回去了。董家從來他媳婦兒管事, 他窩窩囊囊慣了, 鬧出事,也挑不起個兒。老婦看看林白梧, 又看看淵嘯, 緩聲道:“咱倆家鄰著這麽多年, 好久沒好好說回話了。”林白梧不言語, 卻也想起好多年前、董大還沒娶媳婦兒的時候, 他也曾受過董家阿婆的好。那時候,林大川當爹又當娘,還得做工賺小錢,許多時候顧不上他,兩家離的近,董阿婆也曾給他送過吃食,抱著他哄;還有董二力,這漢子敦厚老實,旁的如何起哄,也不曾說過他一句壞話。小時候的印象不多清楚了,可林白梧總也有記憶,那種一想起來也溫暖的記憶。他看著董阿婆拘謹的笑,心裏便不落忍,想著算了算了,就這樣吧。老婦搓了搓手:“梧哥兒,你家要銀子、要菜,這都應當,可這幾年遇天災,收成都不行,折算下來,確實沒那多錢。”董大壯聽他娘這麽小心翼翼的說話,心裏可煩,歪起個頭:“阿娘,您和他們講這個啥用!”董大媳婦兒抻起頸子,附和:“他們就是黑心黑腸的訛人呢!”“你倆可閉嘴吧!”老婦歎了口氣,輕著聲問:“我想著打個商量,這菜能不能分著批的還你家啊?”見人不言語,老婦又道:“今年老天爺行善積德,收成才好一些,可我家六張嘴,全指著地吃飯,你看能不能先給上部分,等下一茬地種起來了……”林白梧看不得一個年邁的阿婆,如此卑微的求他,他正要說“好。”董家媳婦兒卻嚷起來,她捶胸頓足:“啥啊!平小子這年紀,馬上就得念書了!我省吃儉用、摳摳搜搜為了誰啊!難道是為了我自己啊!您一張口就要給地給菜,到時候平小子也別送去書塾,擱家裏種地吧!”董大壯皺起眉:“老董家種地這麽多年,怎麽就不能繼續種地了。”“種地種地!種地能有啥出路?!和你一樣,還是和你那個沒出息的弟弟一樣!老天待你好些,你還有口飯吃,老天薄待你,你就得吃糠咽菜!”她忽然“嗚嗚咽咽”哭起來,伸手抹著臉,衝林白梧道:“你林家眼瞅著過好了,井打了、房子建了,也不是那個差錢的人家,咋非對著我家過不去!你這是要菜嗎?你這是要我家的命啊!”林白梧起的那點惻隱之心,蕩然無存了。前幾年天災,家家戶戶過的都不好,阿爹又傷了腿,若不是淵嘯來了,他家還得在苦難裏苦苦掙紮。不會有救世的人願意出手幫上一把,更不會有欺負他家的人、良心發現對他好。可而今,他家過的好起來了,以前的委屈都不叫委屈了,就得平白無故的受著了,人是容易忘了疼,也無法感同身受記起別人的苦。他深吸了口氣,不想再糾纏:“三分之一,這茬兒菜的三分之一,給我家。”董家阿婆連連點頭:“成,成!”“成什麽成!”董大媳婦兒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腿、嚎啕大哭,“您這一張口就出去三分之一,您當菜是那麽好種的啊!這日子沒法過了!全都喝西北風去吧!”林白梧嫌吵,隻對老婦道:“董阿婆,您說的話算數嗎?”“算。”老婦佝僂著背,“這些年,我家做的不對的地方,你多包涵。”林白梧看向徐連山:“麻煩村長給我家做個見證。”天色已經很晚,徐連山早就煩得透頂,他聽了話,點了點頭:“董家媳婦兒,你也別鬧了,這事解決好,大家冰釋前嫌,還是鄰居嘛。”董大媳婦兒眼淚糊了滿臉,兩手揣進袖管子裏,窩著不吭聲。事情既已說清,也沒留下來的必要。三人出門去,與來時不同,走時再沒人相送。圓月如盤,懸在搖曳的樹梢,照得天際亮堂堂。徐連山“哎呦”直搖頭:“可是為了你家這事兒,給董家媳婦兒得罪個透。”林白梧心裏雖厭惡,麵上還是恭敬的作了個揖。到門口分路而行,淵嘯牽著林白梧回了家。夜晚的油燈昏黃一盞,將兩道影兒拉得老長,林白梧問:“村長那麽個人,你是咋給請來的啊?”淵嘯憨笑:“他看上蒼菇子了,我應了,給他采半籃子。”蒼菇子,那東西隻有山東坡才有,林白梧錘他:“東坡那地界危險,老虎、野山豬多!咱家還有,你拿那些。”淵嘯的大拇指蹭了蹭林白梧的小手背:“你男人厲害,沒怕的。”兩人回了屋,淵嘯照例去灶堂燒水。林白梧之前應過給淵嘯縫個錢袋子,前些時候事兒忙,到近了才得出空。今夜的事叫他心緒不寧,摸了針線心裏才安穩。淵嘯端盆子進屋,就見林白梧掌著燈、垂個頭在小桌邊縫縫繡繡,他喊他:“過來洗腳。”林白梧“哎哎”應下,將針別進布團子裏。他才坐到炕邊,淵嘯就自然而然的蹲下/身給他挽褲腿兒了,他的大手粗糙,摸到腿、帶著癢。林白梧不習慣被人伺候,躲了躲,沒躲過,隻得由著他來。淵嘯拉個馬紮坐他對麵,輕聲道:“這麽夜了,就別繡了,把眼睛熬壞,我心疼。”林白梧反身伸長手,將繡到一半的錢袋子拿過來給他瞧。淵嘯定睛,就見靛青的緞子麵上,一隻威風凜凜的白老虎。他伸手來摸,聲音裏帶著喜色:“給我的?”林白梧繡了好久了,都不咋滿意,拆了縫、縫了拆,到而今,才繡了不到一半,他輕聲道:“我沒見過成年老虎,隻能想著大貓兒的模樣繡。它成年了,定也這般威風八麵。”淵嘯點點頭,對他的話很是讚同:“是可威風。”林白梧笑起來:“可我想著老虎該是黑色的條紋,就想問問你,繡作哪樣好。”淵嘯想也不想,道:“要銀色的,我瞧著、銀色的威風。”林白梧不動聲色的看他,腦子裏那些個奇異的念頭又冒了出來,還不待深想,又馬上搖頭否認了,怎會呢……世上哪來這般懾人的事兒啊。見他洗好了,淵嘯拿著布巾子,一個趾頭一個趾頭、仔仔細細的給他擦腳。林白梧收腿縮進被窩,就見淵嘯脫了鞋襪,就著他洗過的水洗腳。林白梧“哎呀”一聲:“咋不去打新的?水都冷了。”淵嘯哪哪都大,一雙足占了整個盆底:“正好,我不喜歡太燙。”“那也髒呢。”“梧寶兒香,咋會髒。”林白梧嗔怪的瞪他一眼,臉頰漸紅,他將炕上的小桌子拉拉近,拿起針線繼續繡起來。今兒個的事兒,雖辦了,可他心裏到底不痛快。他縫了兩針,垂著頭,輕聲道:“其實咱家,倒也不缺那些菜……”“嗯。”淵嘯擦了擦腳,卻沒出去倒水,他知道林白梧有話要說。林白梧瞧著緞麵上的小老虎,正踩著山石仰頭咆哮,好一副雄姿勃發的威風模樣,他摸了摸,道:“今個兒瞧見董家阿婆,看她那樣同我說話,我心裏挺不落忍的。”他咽了口唾沫:“可我又想起阿爹,他回回上門,回回挨人數落,也不見一個人幫他說話。”淵嘯不懂那些人情世故,他的善惡分得很開,凡是對林白梧不好的,便沒有好人。他道:“搶占了五年的地,這一家有一個算一個,不會不知道。那時沒人勸阻,眼下如何說,都是假皮子。”林白梧愣了半晌,忽然垂頭笑了起來。淵嘯話糙理不糙,他想東想西,倒沒意思了。他抿抿唇,心裏發虛:“那我要他三分之一的菜,不過分吧?”“有啥過分。”淵嘯站起身,將盆子拎起來,“我的梧寶兒,太心軟了。”*春到夏,雨也多起來,有時候豔陽還高照,轉頭就陰沉了,緊接著大雨瓢潑而至。三日後,董家趕在又一場雨前,終於收了菜。董家阿婆親上的門,叫了董家二郎,將滿筐子的菜一筐一筐的往林家院子裏搬。當天淵嘯和林白梧接的菜,林大川知道了事兒,沒袒露什麽情緒,隻點了點頭,而後長長歎了口氣。林白梧知道他爹不舒坦,其實他也一樣。油綠的葉菜、通紅的番柿子……待菜筐子都放全了,董家阿婆提著扁擔、領著董二來同林白梧道歉,老婦人佝僂著背,站在日光裏顯得小小的一團:“梧哥兒,你阿爹還好吧?”林白梧站在台階上,並沒多麽張揚,可比董阿婆高出幾級石階的高度,還是讓他有種睥睨的傲慢。他輕輕呼出口氣:“阿婆,咋是您來的?”老婦人苦澀的笑:“還能誰來啊。”林白梧了然的點了點頭,見人要走,躊躇半晌,還是將她叫住了:“您等下。”林白梧回了屋子,很快就出來了,手裏是一張疊的齊整的毛皮子。他緩緩走下台階,雙手遞給董家阿婆。董家阿婆矮小的身軀明顯一晃,雙手推拒:“不、這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