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秋花斷斷續續的哭聲隔著門板子傳來“我也沒想過他是那樣的人,他前頭說的可好,會好生待芷哥兒,照顧他一輩子!”“你也知道,咱家娃兒四體不勤,幹啥都不行,我這不想著多給範潯些銀子,往後他飛黃騰達了,總歸是念著咱家的好!誰知道他是個忘恩負義的。”鄭芷聽得心口“砰砰砰”直跳,他小心趴去門板,隔著道門縫,他瞧見阿爹高大的身軀頹喪的拱起,痛苦的歎氣,他拳頭攥得死緊,狠狠地錘在車板子上。馮秋花哽咽:“眼下怎麽辦是好啊!整個村子都知道範潯考中,咱家芷哥兒要嫁人了。”鄭宏連吸了數口氣:“就說、就說……”說什麽也無濟於事,鄭芷從來是個沒心眼兒的,旁的說他要嫁給範秀才做夫郎,他還歡歡喜喜的應下,難道這會兒要說從沒有這檔子事兒?誰人會信啊!馮秋花抹著眼淚:“我就這麽一個娃兒,旁的要是說他,我就帶他藏到深山老林子裏去。”“我的芷哥兒,這輩子不嫁人,我也養得起。”沒有什麽是比百般期待下的大失所望更讓人痛苦的。鄭芷自門邊緩緩轉過身,大腦一片空白,心口裂開、呼呼漏著風,他僵硬的看去林白梧,剛要開口說話,眼淚就自眼底滾了出來。林白梧慌張的抱住他,輕輕的喚:“芷哥兒、好芷哥兒,你別哭。”鄭芷趴在他肩頭,乖巧的點頭:“嗯,我不哭。”可眼淚根本控製不住,很快濕了林白梧整片肩膀。*作者有話要說:第56章 林白梧實在太難受了, 鄭芷當他作哥哥,他又何嚐不是當鄭芷作弟弟。在那些漫長的、難熬的歲月裏,都是馮嬸子、鄭芷陪著他度過的。鄭芷就像個小太陽,暖得周遭人熱乎乎。林白梧胸口憋悶的起起伏伏, 他的手輕輕拍著鄭芷的背:“哭出來就好了。”鄭芷嗚嗚咽咽的哭, 從開始的小小聲, 到後頭再也克製不住, 咬著嘴唇都還泄露的幹幹淨淨。他眼淚流了滿臉:“白梧哥, 範潯不要我了。”“白梧哥,我是不是真的很不好啊。”林白梧跟著一起紅眼睛:“你是最好的,範潯那個犢子他不配。”鄭芷頭一回聽他罵人, 扁著嘴小鴨子似的笑, 可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也就你覺得我好, 連我阿娘都覺得我啥也不會。”“嬸子隻是不說,她其實可稀罕你了。今兒個,同我回家睡吧。”“嗯。”他倆哭得稀裏嘩啦、要死要活,外頭早都安靜了下來。馮秋花聽到鄭芷的哭聲, 才知道他在堂屋吃飯,怕是將話頭都聽了去。她慌張的看去鄭宏,不知道如何是好, 鄭宏那沉默的漢子, 也微微紅起了眼眶。當夜,林白梧牽著鄭芷的手回家。鄭芷沒叫人送, 隻貼著林白梧慢悠悠的往林家走。夏日的夜晚, 星子繁多, 掛在夜幕之上, 光芒閃爍。鄭芷仰著頭瞧, 忽然小小聲的道:“白梧哥,天上星星那麽多,那些小小的,多沒人在意吧。”就像他似的。林白梧緊了緊牽他的手:“可也不妨礙它們閃爍啊。”鄭芷愣了好一會兒,垂下頭:“可我還不如小星星,我都不閃爍。”林白梧笑起來:“誰說你不閃爍,你在我心裏,好亮堂。”“嗚……”鄭芷又要哭,“你要是個漢子就好了,我就嫁你;或者我是漢子,我娶你。”林白梧給他擦眼淚:“那可不行,你哥夫要生氣的。”“你咋這樣,以前沒成親的時候,你可稀罕我了。”林白梧伸手指頭戳他的小臉兒:“現在也稀罕你。回去了,我給你做……糖藕。”鄭芷眨巴眨巴眼,桌上那碗麵,都沒吃上幾口就坨了,眼下他可餓呢。一聽說林白梧要給他做糖藕,皺皺巴巴的小臉兒慢慢舒展開來:“你家還有藕啊?”“有呢,阿嘯那兄弟愛吃,給他做了幾次。”“幾次?他來你家啦?咋好吃獨食呀!”“沒來,我做好了,阿嘯給送去的。”前些時候,聽淵嘯說,他那兄弟心思抑鬱,成日的吃不下飯,就想吃個糖藕,他便給他做了幾次。林白梧瞧著鄭芷鼓鼓的小臉兒:“今兒個,隻給你做。”鄭芷笑起來,蹭著人:“白梧哥真好呀。”伴著蛙聲,兩小哥兒回到家,林大川竟還在工作間裏打木頭。昏黃的油燈一盞,搖曳著燭火光。林白梧敲了敲門框子:“阿爹,你吃過飯沒?”林大川手上活計沒停:“下過麵了。”他一抬頭,正看見邊上的鄭芷,“芷哥兒也來了?早晨我還同你娘講過,林伯鎮子的鋪麵裏,有好些漂亮的擺件,你啥時候有空……”“爹!”林白梧打斷他,“您累了就歇歇,別老打木頭,我倆一會兒做糖藕吃,給您也端些來。”“爹不要,嗓子。”林大川埋頭刨木頭,木屑亂飛,“你倆忙去吧,不用管我。”林白梧便拉著鄭芷的小手先回了屋,他與淵嘯成親後,家裏的炕還沒讓旁的躺過。淵嘯這漢子,頂介意旁的動他東西,這要是給他知道了,不定要多生氣。林白梧想著,反正不曉得他啥時候回來,到時候窗子連著開幾日,他該是不知道。鄭芷脫鞋上炕,躺倒在被褥子裏,那被褥子上全繡著鴛鴦戲水、並蒂蓮花,和和美美、喜氣洋洋。鄭芷伸手輕輕摸了摸,想著他若成親了,定也有一床這樣的喜被。林白梧幫鄭芷將外裳脫了:“你在屋裏歇著,我去做糖藕。”鄭芷拉住他纖細的手腕子:“我陪你嘛。”林白梧將薄被打開,蓋到鄭芷身上:“你好好躺著,我很快就回。”林白梧愛幹淨,被子曬的勤,上頭一股子陽光的香。鄭芷抱著小被:“白梧哥,你好香啊。”林白梧給他掖好被角,摸他的頭:“小饞貓困了就睡,醒了,糖藕就好了。”鄭芷乖巧的點頭,縮進了被子裏。因為熊熊的關係,林白梧做糖藕已經很熟練。蓮藕夾著糯米上鍋起蒸,不過多久,便蒸熟可以出鍋了。林白梧熄了灶火,隔著厚布,將盤子端出來。熊熊送的蜂蜜還有不少,他挖了一勺淋上去,圓圓的藕片上滿是透亮的糖漿,再撒了些許黃槐花,瞧著很有食欲。才到屋子門口,林白梧就聽見“呼嚕嚕”的鼾聲,他推門進去,就見鄭芷四肢大開,歪著個腦瓜睡的正香。他將糖藕放到桌麵,坐到炕邊瞧他。也不知道夢裏夢到了啥,鄭芷叭叭的舔著小嘴兒。林白梧戳他的臉蛋子:“芷哥兒醒醒了,剛哭過就睡,明兒早眼睛要腫。”鄭芷翻個身,臉蛋子壓出幾道褶,感覺被戳著有點癢,還伸手撓了撓。林白梧笑著搖了搖頭,去灶堂裏洗漱。回來的時候,順手打了盆水想給鄭芷擦把臉,才推開門,就見炕上的鄭芷已經坐起來了。林白梧道:“你醒了正好,洗幹淨了好睡。”鄭芷揉了揉眼睛:“白梧哥,我聞見糖藕香了。”“就放在桌上呢,擦把臉再吃。”鄭芷聽話的擦過臉,趿著鞋子坐到桌前吃糖藕。這糖藕真糯啊,這蜂蜜真甜,鄭芷笑眯起眼,鼓著腮幫子嚼的歡快,再不想那些煩心事兒。兩小哥兒湊在一起話可多,一直到夜半三更才睡下。隻是淵嘯不在,林白梧如何都睡不踏實,天光亮,家裏的雞才啼鳴,便披起衣裳下了炕。他照例到灶堂給阿爹熬藥、做早飯、喂雞,隻而今,又多了一件事兒,喂小猴兒。小猴兒在他家院牆外的樹梢頭已經掛了好些天了,前幾日還換了隻猴兒,毛色深一些、臉盤子也大一點。不論是哪隻,林白梧都一樣喂甜果子。他拎著小筐子,才推開大門,那小猴子已經自樹梢頭爬了下來,再沒之前的膽小害怕。見它下來,林白梧舉著番柿子遞過去。小猴兒歪著頭瞧他許久,沒接,嗖嗖嗖爬回梢頭,再回來的時候手裏握了個圓乎乎的大桃子。它伸出毛茸茸的小爪,朝林白梧小心翼翼遞過去。林白梧勾唇笑起來:“給我的嗎?”“吱吱唧!”給你。林白梧接過來,將番柿子往上遞了遞:“給你的。”小猴兒朝他緩慢的伸出爪,待握住番柿子後,快速收回去,嗖嗖嗖的爬回了樹梢頭。林白梧將裝了黃瓜、山果子的小籃子放到樹下,拿著小猴兒給的桃子回了院。喂過猴兒,林白梧去灶堂做早飯,想著鄭芷哭了一晚上,身子都哭虛了,不嫌麻煩的活了麵,打算給他蒸大餡兒餃子。大餡兒餃子,顧名思義,比普通餃子大上不少,有些人家好吃大的,要有整個手掌大小,包好後上灶也簡單,或蒸或煎都香。家裏菜多,林白梧包了韭菜、白菜兩種。淵嘯不在家,沒人幫忙打下手,什麽活都得他自己來。林白梧幹活麻利,做活兒很有條理,很多時候自己完全可以,可淵嘯非要陪他,那大個個子坐在一方矮矮的馬紮上,不好放腿,就直直的伸著。有時候幫著打水,有時候幫著洗菜,有時候幫著剝蒜,粗粗的手指頭幹這些細活慢慢吞吞,卻如何都要粘著他。林白梧記吃不記打,淵嘯走這些日子,早記不起看到他吃生肉時候的害怕,就剩下想了。他將青菜剁碎,麵擀做圓形薄片,癱在手裏包餡兒。大餡兒餃子個頭兒大,他、阿爹、鄭芷三個人,一人最多吃兩個。林白梧包的多,想著一會兒給鄭家叔嬸送過去。鍋子水起了沸,林白梧將大餡兒上屜擺好,蓋上蓋子等熟。他收拾灶台,正見林大川拄著拐杖進門:“阿爹,咱早上吃大餡兒,我做了韭菜、白菜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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