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梧點點頭,反身推開木門, 過堂屋、到裏屋門前, 屈指輕輕敲了敲。不一會兒, 門“嘎吱”一聲打開,巧兒探出頭來,一見他,小嘴兒撅得老高:“梧哥兒, 你今兒個來得可晚。”林白梧步進門,正與門裏的曲長風四目相接。曲長風瞧見他,臉色一白, 忙垂下頭去, 整張寡淡的臉都快要埋進繡麵裏。忽然,“啪”的一聲響, 一隻錢袋子落在了他眼前。曲長風脊背一僵, 捏著繡針的指尖微微起著抖, 可即便如此, 他仍寒蟬般瑟縮著, 不敢抬頭瞧人一眼。林白梧垂著眼睨他,曲長風膽怯的模樣,讓他驀地想起了從前的自己,也這麽畏畏縮縮。他忽然間於心不忍,滿肚子的難聽話都吐不出口,生生咽了回去。林白梧看向林繡娘,淺聲道:“林姨,我今兒個過來,是想同您告個長假。”林繡娘將繡針放下,瞧向他:“是出了啥事麽?”林白梧搖搖頭:“沒啥大事兒,隻是身子越來越重了,家裏人不放心,我就想著,等生了再過來學。”林繡娘瞧著他的肚子,是大起來了:“那叫家裏人說一聲就成,你咋還親自過來了,快坐了歇會兒。”“就不了。”林白梧摸了摸袖邊,“外頭還有人等。”林繡娘看去自家閨女:“巧兒快送送,扶梧哥兒慢著點兒走。”林白梧笑笑,轉過身往外頭走,與曲長風擦身時,一道又細又淺的聲音驀地響了起來:“是、是你瞧見了麽?”他沒有明說,可彼此心照不宣。林白梧頓住步子,目光涼涼的睨著曲長風,沒多停留,便厭惡的掠了過去:“不是,是他主動給我的。”曲長風的手緊緊攥著錢袋子,起先是手,到後頭渾身都顫抖起來。他敢這般做,雖抱了趁虛而入的心思,可說到底,是料定了林白梧性子好,即便知道了,也不會為難他。比起給鎮上老爺做妾,和滿院子的女人打擂台,進林家門兒,是一條好路。曲長風瞧著林白梧,想著他那個高壯的相公,緊張的喉嚨滾動。他咽了好幾口唾沫,幾乎用盡全部氣力、孤注一擲的拉住林白梧的手腕子:“梧哥兒,我、我願意做小。”林白梧眉心成川,他想不到這好端端的人,究竟為啥要如此作賤自己,他厭惡的抽回手:“我不願意。”曲長風頹然的塌下肩,就聽林白梧的聲音自頭頂傳來:“你我雖沒什麽情份,可到底算相識,我不求你敬著我,但好歹得把我當一回事兒。”“你想做小,也該是先問過我,而不是自作主張、站去路邊送什麽錢袋子勾搭人。而今被尋上門兒了,才又裝乖作可憐的說願意做小。”“今兒個我沒將事情鬧大,是給你留足了臉麵,我勸你別不識抬舉。”林白梧聲音輕輕,幾乎沒什麽起伏,卻小刀子似的割人心,刃過處見骨見血。人人都知道,林白梧性子溫和,鮮少冷臉,這樣聲色俱厲的情況從來沒有。不止林繡娘,巧兒也驚得說不出話。屋子裏,寂寂無聲,靜的落針可聞。忽然,曲長風騰一聲站了起來,他寡淡的臉上露出悲切的、懇求的表情:“梧哥兒,我是有苦衷的……”林白梧冷淡的勾了勾唇:“我沒閑心思聽你的苦衷,這天底下的苦衷太多了,我管不過來。”見人要走,曲長風心口子一緊,這是他最後的機會,若沒了、若沒了……他咬緊下嘴唇,舍下臉皮子,心一橫:“我不是要分你的寵,隻是想著、想著你有了身子了……”林白梧推門的手輕輕收了回去,他扭頭瞧著人,淡淡道:“阿嘯說了,這輩子,他隻要我一個。”嘎吱一聲響,林白梧推門出去。院子裏,百無聊賴的漢子正在瞧花,高大的身子浸在日光裏,好生溫柔。他聽見響動,趕在林白梧之前先跑了過去:“說好了?”“嗯,說好了。”淵嘯伸手穿過林白梧的腋下,將他小心抱進懷裏,親了親他的小臉蛋兒:“那我們回家。”林白梧點點頭,溫柔的應:“嗯,回家。”日仄時,日光燦金,將路麵兩道影兒拉得好長。兩人到家,才推開大門,就聽見一道聲音自堂屋裏傳來,緊接著一個小人歡歡喜喜的跑了出來:“白梧哥,你可回來了!”是鄭芷。自打熊熊下過聘,兩家說定了親,這小哥兒可是忙碌,往林家跑的次數都少了。成親繁瑣,好些事兒鄭家叔嬸能代勞,可嫁衣這活兒,到頭來還得鄭芷自己個兒動手。家裏有一套繡了七七/八八的嫁衣,是他心心念念嫁給範潯時候趕工做的。而今他變了心思,竟是如何也不想將就著穿了。熊熊知道他繡工不好,便想著到鎮上裁縫鋪子買一件嫁衣,重工刺繡的,也好叫鄭芷風光大嫁。本來事事都作懶的鄭芷,這事兒上卻是沒應,他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的道:“我還是想自己繡,隻是我繡工不大行,到時候你可莫嫌棄。”熊熊憨笑起來:“你繡的肯定好看,啥樣都好看,我不嫌棄。”“咋會呢,我之前繡的鴛鴦像鵪鶉,繡的蓮花沒風骨……”“那也是你的心意,一針一線的,我瞧著就歡喜。”有了熊熊這誠心實意的誇讚,鄭芷在家埋頭苦練,繡的可起勁兒,繡針都扯斷了兩根。馮秋花瞧著本來挺活分的娃兒都要繡傻了,心裏頭擔憂,趕他去林家耍。鄭芷手下一用力,“叭”的一下扯斷了繡線,他懊喪的歎一口氣,朝線簍子裏翻新線:“白梧哥在外頭學繡呢,我幹啥擾人家啊。”“不學了。”“不學了?”馮秋花笑起來:“懷小娃娃了,不學了。”鄭芷一聽這個,高興得嘴角咧去耳朵根,他一把扔了針線:“小娃娃?可太好了!我要做幹阿父了!我這就去尋他!”鄭芷下炕穿鞋:“阿娘,熊熊拿的糕餅裝上些,還有、還有蜂蜜!”馮秋花笑著搖搖頭:“那都是你愛吃的,人家梧哥兒可不一定愛吃。”“說不定寶寶愛吃呢!”鄭芷背著小往林家去,到了地兒才知道,林白梧出門兒去了。他就坐在堂屋裏等,滿眼喜滋滋的。見著鄭芷,林白梧也高興。他快走了兩步,就聽見鄭芷慌張的喊起來:“不能走那快!你歇著!”他幾步跑到林白梧跟前兒,歡天喜地的挽住他的胳膊:“白梧哥,你咋不同我說呢!要不是我阿娘,我都不知道你有小娃娃了!”林白梧仰頭瞧一眼淵嘯,這漢子被鄭芷擠出去老遠,正鬧心的皺著眉頭。林白梧淺笑起來,拉著鄭芷的小手到自己肚子上,輕輕撫摸:“頭幾月沒坐穩當,不好對外講,才沒說。”摸著圓肚子,鄭芷好緊張,手都不敢亂動。忽然,就見那肚子微微突出一塊兒,娃兒又動了。鄭芷隻感覺手下一麻,心口子也跟著酥酥麻麻的,他喜的咧開嘴:“哇!寶寶和我打招呼呢!他喜歡我!”林白梧瞧著鄭芷傻笑的臉,挺起肚子,也跟著笑起來:“嗯,他們都喜歡芷哥兒。”鄭芷一愣,睜圓眼:“他們?”林白梧點點頭:“兩個小娃娃。”“白梧哥!”鄭芷喜的好像是自己懷了娃兒,“我要當寶寶的幹阿父!以後他倆的糕餅、甜糖,我都包了!”林白梧笑著瞧他:“好呀,他們定高興。”鄭芷一想到有兩個白胖白胖的寶寶跟在他屁股後頭,他就好歡喜,歡喜的快要跳起來,走起路都帶著飄。林白梧湊到他耳朵邊:“你和熊熊啥時候也生一個呀?”鄭芷一聽,臉色漸起一層緋色:“哎呀,羞人呢。”林白梧抿著唇笑:“那到時候我也要做寶寶的幹阿父,寶寶的小衣裳我都包了。”“那敢情好呀!”鄭芷拉著林白梧的手瞧,“白梧哥手巧,做的小衣裳肯定好看。”兩小哥兒湊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兒。淵嘯站一邊好羨慕,彼時林白梧還和他膩膩歪歪,轉頭就拉鄭芷進了臥房。還站在門口子,叫他出去遛遛。好麽,秋日風涼的,給他關門外了。淵嘯拎小馬紮坐到小院裏,他身高腿長,那大個塊頭往那一坐,瞧著可憐巴巴的。林大川正在灶堂爐子前烤番薯,地裏才下來的番薯,好生新鮮。林大川用豬毛刷將番薯刷淨了,生起灶堂火,貼著爐子壁塞上兩三個兒。隔一會兒翻一個麵,來來回回小半個時辰,番薯就烤熟了。火烤的番薯皮不多好看,又黑又硬,可經曆了夏秋兩季、高低溫差的番薯果,糖份充足。見烤得差不離了,林大川用鐵鉗子將番薯夾出來,力道大了,烤番薯自中間斷開,一霎間,香味溢滿灶堂,又順著未關嚴實的木門,緩緩飄進小院。林大川端著海碗出來,正瞧見坐在院裏的高大漢子,他笑著問一句:“倆娃兒說小話兒呢?”“嗯,不叫我進。”淵嘯手肘杵著膝麵,頂委屈。林大川將海碗遞給他:“剛烤的,又糯又甜。”淵嘯接進手裏,低頭瞧著碗中黑乎乎的一大塊兒,無從下手。*作者有話要說:除夕快樂吖~第84章 林大川笑著幫淵嘯將番薯掰作兩半兒, 黑乎乎的烤番薯打開,內裏金黃金黃的,冒著熱氣、流著糖油,散發著甜糯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