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川趁著晨光熹微、趕著日頭,早早到漁市買了條肥魚、一簍子個頭兒十足的河蝦, 一並拎回了家。團圓飯得在晚上吃, 林大川便用木桶子打了半桶的水, 將肥魚先養著。淵嘯扶著林白梧到灶堂子時,就見著一條黑背肥魚在水裏吐泡泡。孕中期,可能是食補得當、心情暢快,林白梧的小臉兒越發紅潤, 竟是比沒成親那會兒還要嫩,整個人水靈靈的。他一手托著後腰,瞧著桶子裏的遊魚, 對淵嘯道:“今兒個晚上吃魚, 怕你不盡興,我再給你清蒸個肘子。”淵嘯寬大的手掌輕輕撫著林白梧的肚子, 眼裏滿是擔憂近日來, 他身體的躁動愈發明顯, 狂躁、嗜血、屠戮……原始的獸性難以壓製, 在血脈裏瘋狂滋生。即便是剛屠殺的野鹿, 新鮮的血液正溫熱,都再無法讓他滿足。淵嘯深深呼出口氣,過了中秋,他怕是必須得走了。正想著,林白梧柔軟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他細白的手指指向木桶:“我的貓兒還沒丟那會兒,我就給它喂小魚。”他輕輕笑起來:“那時候家裏太窮了,臘肉都是一薄片一薄片的切,更別提鮮肉了,好在峪途河裏有魚,它也不嫌棄……”“也怪我傻,真以為它是貓兒,實際人家是頭小虎呢。”他聲音輕輕軟軟,如天邊雲,讓淵嘯想起被林白梧剛撿回去的日子。他一頭受傷的老虎,即便化作了幼形,可倒底是山林霸主,卻被這沒眼力見兒的小哥兒當作了貓兒,提著它後頸子就拎回了家。這小哥兒給它上藥,瞧它傷得重了,抱著它哭,打那時候起,它便對一個人類起了不同尋常的心思。直到他親了它、抱著它說喜歡,它才發覺自己砰咚砰砰的心,竟隻要這兩個字也能說清它“喜歡”他,好喜歡。他想起那時的情形,再瞧著身前這個懷了他兩個兒子的小人兒,竟覺得恍如隔世。淵嘯輕輕勾起唇,手臂環住林白梧單薄的肩,將人往懷裏帶。他的下頜抵著他的腦瓜頂,輕輕的蹭,忽然,他開口道:“梧寶兒,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林白梧仰著頭,瞧他棱角分明的下頜骨,輕聲應:“我也是。”暮色蒼茫時,林家煙囪裏升起炊煙嫋嫋,順著秋風盤旋而上。入了秋,天黑的早,灶堂裏點起一盞油燈,照得一室昏黃的暖,林大川開始做團圓飯。想著林白梧懷著娃兒,不能吃太油太辣,他便打算做個清蒸魚、白灼蝦、再炒兩道小青菜,清清淡淡的,又滋補養身。林大川將桶裏肥魚撈出來、處理幹淨,自魚腹內切斷其脊椎骨,用鹽巴先醃上一刻鍾。待醃得差不離了,將香蔥切段、生薑切片,鋪一層到盤子裏,再塞一些到魚腹中。擺好盤的生魚上鍋屜蒸,待蒸熟後取出,再將香蔥絲、薑絲鋪滿魚腹上,淋一層沸騰的熱油。滾燙的熱油霎時將蔥薑、魚肉爆香,鮮香味飄了滿灶堂。林白梧挺著肚子在邊上打下手,他彎不下腰,好多活計還是淵嘯來幹,這漢子在灶堂幫忙多了,已經很得心應手。三個人一塊兒幹活兒,說說笑笑、其樂融融的,飯菜很快便做熟上了桌清蒸肥魚、白灼蝦、清炒小白菜……又合著淵嘯的口味,做了肘子、白肉、炒五花。滿滿當當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三人落座,起了筷。今兒個過節,林大川趁著機會又討了半碗的小酒,嘶哈嘶哈喝得可暢快。前幾日,鄭芷往家裏送了月餅,馮嬸子親手做的,芝麻、花生、核桃……用料紮實,這會兒也擺上了桌麵。天氣正好,雖有秋涼,卻不至於凍人。林家堂屋的門半開著,正好能瞧見深深天穹上的一輪圓月。忽然,有秋風自山野而來,掠過雲間月、桂樹枝、庭院菊,吹進堂屋裏,帶著香。淵嘯怕風冷著林白梧,落了筷子,起身到臥房裏拿了件小夾襖,給他套在身上。淵嘯不是個細膩的人,可他卻為了林白梧做盡了細膩的事兒,林白梧心裏頭明白,笑眯眯的瞧人:“忙活好半天了,你坐嘛。”淵嘯摸了摸林白梧的小臉兒,柔聲道:“不累,我可樂意伺候你,伺候到下輩子才好。”林白梧抿唇笑起來,心口子甜絲絲的。月圓風清,佳肴美酒,一家人團團圓圓,是最喜樂的中秋夜。吃好了飯,淵嘯牽著林白梧到院裏消食。林家院裏沒特意種什麽花兒,卻因著肥沃的土壤,自然生長出一小片菊花,映著溫柔月光,隨秋風輕輕搖曳。一高一矮兩道影兒,相互依偎著,淵嘯低頭瞧著小花兒,將林白梧的小手拉到唇邊,輕輕的親,他的唇不帶一絲情/色,卻莫名的攪動人心。許久後,淵嘯輕輕開了口:“梧寶兒,我可能……又要走了。”林白梧撫在滾圓肚子上的手頓住,他皺緊眉頭,白齒咬著下唇:“是、是去打獵嗎?”沉默了好半晌,淵嘯才輕輕點了下頭,喉間發出一聲沉沉的:“嗯。”林白梧隻覺得心口子堵得厲害:“就不能不去嗎?”淵嘯沒應,他又急著道:“咱家的銀錢還夠用呢,而且、而且我可能就要生了……就不能不去嗎?”他小手緊緊攥著淵嘯的大手,抿著唇、一雙大眼裏蓄起淚,可憐巴巴的。淵嘯根本不敢看他,隻仰頭瞧著搖曳的樹影、隱沒在雲間的圓月……隻是聽著林白梧哀求的聲音,他就已經忍不住了,他怕多瞧上一眼,哪怕一眼,自己就要不管不顧的和盤托出。可是不行,他一頭山野的老虎,是得了大造化,才有變作人的機遇,才能和林白梧在一起。他若說了,林白梧自此躲著他了……淵嘯不敢想,若如此,他寧可守著這個秘密,一輩子才好。淵嘯喉頭滾動,沉沉開了口:“我會盡早回來的,一定不叫你一個人生娃兒。”啪嗒一聲響,林白梧的眼淚滾出來,落在地上,他吸吸鼻子:“你不在,我吃不下、睡不好,沒有你,我不行的。”這是林白梧頭一次如此直白的說出離不開他,淵嘯再也忍不住,一把給人抱進懷裏。他的唇自林白梧的額頭、眼角、鼻尖……描摹一般輕輕的親:“我一早和徐大夫打過招呼,放過銀錢,你若有事兒,便去尋他。”“梧寶兒,我一定會早回來的,不會叫你等太久。”“肚子裏有小老虎了,咋也不能虧了自己,別讓我太擔心,成嗎?”林白梧偏著頭不瞧他,秋風輕起,吹亂他鬢邊的碎發,淵嘯伸著粗手指幫他撥到耳後,卻被林白梧伸手打開了。林白梧生氣了,咋也哄不好。淵嘯抱著人回屋子,照例給他打水,擦臉、洗腳。林白梧全程都不看人,鼓著張小臉兒,一眨巴眼,眼淚就順著臉頰往下滾,是受了天大委屈的。直到吹熄了油燈,夜色將兩人完全籠罩,林白梧依舊氣著。他身子骨差,手腳總是冰冷,一到夜裏,就要往淵嘯懷裏鑽。淵嘯抱他抱習慣了,柔柔軟軟的一具小身子,又香又甜,眼下抱不著,抓心撓肝的難受。他伸著寬大的手摸上林白梧的後腰:“過來,抱著你睡。”天氣漸涼後,炕上的薄被已經換成了厚被。聲響,林白梧卷著小被子,躲得更遠了些。淵嘯瞧著黑暗裏隆起的一小團,無奈笑笑,伸長手臂,正要將人拉進懷裏。忽然一股子熱氣,自他心口迸發,往四肢百骸洶湧的奔騰而去。淵嘯隻覺得額頭青筋突突直跳,後脊背一麻,“砰”的一聲大響,他如一座山般倒在了炕麵上。林白梧聽見響動,驚詫的坐起身,黑夜裏,伸手不見五指,他朝著淵嘯的方向摸索過去,當指尖觸及到他的皮膚時,隻感覺一片刺痛的灼燙。林白梧心口子猛然縮緊,他顫抖著問道:“阿嘯,你怎麽了?”伴著急喘,男人發出一聲如野獸般痛苦的低吼。林白梧倒抽一口涼氣,慌張的正要下地找火折子、點亮油燈,卻被一隻大手拉住了腕子。淵嘯低沉的聲音壓抑的傳來:“別去。”林白梧咽了口唾沫,將已經落在炕外的一條腿輕輕收了回去。他反身摸到淵嘯結實而寬闊的胸膛,隔著薄薄衣衫,男人皮膚灼燙的溫度顯露無遺,林白梧慌得直結巴:“阿嘯,你、你咋了?你別嚇我。”淵嘯痛苦的呼吸,胸口劇烈的起伏:“沒事兒,一會兒就好,讓我抱抱你。”林白梧輕輕“嗯”一聲,慢慢的爬到淵嘯身邊,縮進了他懷裏。這懷抱太熱了,好像灶爐火烤似的,林白梧被燙的縮了下頸子。這若是往常,淵嘯早便察覺了,可眼下的他,腦子又脹又麻,心口子突突跳的厲害……早已經自顧不暇。不知道過了多久,淵嘯的呼吸終於平緩下來,身體的溫度也慢慢趨於正常。林白梧的小手輕輕摸著他汗濕的額頭:“阿嘯……你咋樣了?”淵嘯埋頭在林白梧的頸間,盡乎貪婪的聞著他身上幹淨的味道:“梧寶兒,別讓我擔心。”“梧寶兒,別生我氣……”*作者有話要說:第86章 林白梧隻感覺心口子又酸又澀, 淵嘯已經這麽難受了,可心心念念想著的還是他。他伸著細手臂,環住男人的粗頸子,頭埋進他的肩窩裏, 悶聲道:“我會好乖好乖, 不叫你擔心。”淵嘯點點頭, 厚實的大掌自林白梧的後頸、沿脊椎骨緩緩往下輕撫, 摸到他的小屁股, 將人帶進懷裏,聲音沙啞:“我的梧寶兒最乖了。”林白梧仰頭親在他的下頜,又伸手拉著淵嘯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你早些回來, 我可想你, 娃兒也可想你。”這一句想, 讓淵嘯心裏頭開花了似的喜滋滋,他收緊手臂,將人攬緊,下頜抵著林白梧的頭頂, 輕輕的蹭。忽然,林白梧就感覺有什麽東西,正在一下一下溫柔的拍打著他的屁股。不是淵嘯的手、更不是他的腿……他狐疑的伸出小手去摸, 那事物卻像是有所覺一般, 倏地抽走了。暗夜裏,淵嘯的瞳仁黑金黑金的明亮, 自褲邊鑽出的毛茸茸的大尾巴、因著林白梧的伸手, 偷偷團卷在了身後;而頭頂上冒出的一對兒雪白毛耳朵, 卻仍愉悅的動著。*翌日清晨, 天光將明, 從不貪睡的淵嘯早早便醒了。家裏的雞自從上回被他凶過,近日來已經不咋敢在日升時就啼鳴。沒了雞叫,林白梧又嗜睡,不到巳時多不會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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