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柯古歎息地回客棧。當年杜十三一句“十年一覺揚州夢”,勾起了他對揚州的無限向拄。可怎麽知道,人當真到了揚州,卻落了個敗興而歸的下場。


    肚子好餓……


    他摸摸肚皮,剛才在“小蓮莊”點的菜他根本沒什麽動,這會氣兒過了,更覺饑腸轆轆。


    可才剛嚐過那些沒資格稱作“菜”的東西,他實在不願隨意找家客棧,叫些食之無味的東西來傷害自己。要不——到如意姑娘那兒碰碰運氣?念頭方落,他腳像自有意識似,一路領著他往前走。


    這會兒如意正在灶邊刷洗蒸籠,猛一抬頭,就見一黑影在外邊探頭探腦,直覺聯想定又是陸明派人來找麻煩。


    隻見她抓起沉重的麵棍,悄悄躡至窗邊。


    “糟糕,來得太晚。”


    這聲音有點熟……她皺了下眉問:“誰在外邊?”


    正打算離開的段柯古驀地停步。


    “是如意姑娘嗎?你還記得我吧,我下午來過,我是段柯古。”


    她一瞪仍關著的大門。都這麽晚了,他不待在客棧休息跑來這兒幹麽?


    “你來做什麽?”


    “噯。”他先歎了口氣。“我知道實在不應該再跑來打擾你,但沒辦法,我一想到打牙祭,這雙腳就把我帶來這兒了。”


    什麽鬼話!如意將麵棍往桌上一放,“砰”地一沉響。


    “我說過今天下午是破例,我不會再幫你做什麽了。外邊三步五步就是客棧飯館,你想吃什麽找他們做去。”


    她的話他當然記得清清楚楚,可問題他剛晃了這麽一圈,就是嗅不到一家能挑起他食興的。他滿頭滿腦,都還惦著下午吃的雞子炒飯。


    “不瞞你說,我此一趟來揚州,就是為了一嚐‘小蓮莊’廚子的手藝,可一嚐之後,噯。”


    如意原本不想理人了,可一聽見“小蓮莊”名號,腳步又轉了回來。


    “你剛說‘小蓮莊’怎麽了?”


    “豈是一個‘慘’字了得。”他背倚著牆將方才事簡單說了一遍,但還沒說到他一氣,把“天下一品”招牌拆了的事,旁邊木門便“咿呀”開了個縫。


    如意隔著小縫看著他道:“進來說話。”


    段柯古驚喜地笑了。二話不說,他身一矮便跨了進來。


    “大娘呢?”


    “睡了。”她一邊打亮桌上的燈燭。“你剛說你跟陸明起衝突,你知道他後邊有誰當靠山?”


    “你是說劉師爺?”


    如意回頭打量。直到這會兒,她才發現他看起來很不一樣。難怪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換上綢衣貴孺的他,姿態一派瀟灑。


    “你知道還敢在那兒撒潑?”瞧他表情,似乎是見過了。


    段柯古不以為意。“那又怎樣?要比官位,我不會輸他。”


    “你是說?”她皺起眉。


    他淡淡一笑。“我是皇上剛封的江州刺史。”


    他是江州刺史!這話要早個半天告訴她,她定會以為他在說笑,可瞧他現在派頭,要她不信也不成。


    她隨即矮身拜見。“民女不知刺史大人造訪,有失遠迎,還望大人恕罪——”


    段柯古連忙拉人。“別這樣,瞧我開頭不主動表明身分,就是不想上哪兒就見人跟我磕頭拜見。”


    “但民女還是得要——”


    “你就坐著吧!”他硬推她坐下。“我話還沒說完,我氣不過陸明仗勢欺人行徑,就把‘天下一品’招牌給拆了,逼他非得回複往日水平,我才願意還他。”


    如意一聽,臉色倏地慘變。


    他納悶地反問:“瞧你一臉白,怎麽了?難不成那陸明真不好惹,連我這刺史也治不了他?”


    “不是。”她捂著胸口重吐了口氣。“我隻是想到那方牌匾從我祖父那一代一路傳下,它已經在那兒待上幾十年,從來沒離開過……”


    “啊?!”段柯古一頭霧水,想說是不是自己聽漏了什麽。“你跟‘小蓮莊’是……”


    她籲口氣,才慢慢把“小蓮莊”淵源說了個清楚。


    “我爹叫曲謙,在一年多以前,我們一家子人都住在‘小蓮莊’。陸明以前是我們家的賬房,怪就怪我爹太信任他,沒想到他會跟外邊賭場一塊連手,使計騙走了‘小蓮莊’。”


    他恍然大悟,原來她的手藝是家學淵源。他就想一般十七、八歲姑娘,哪裏懂這等割烹廚技。


    “你剛說陸明騙走了你們的‘小蓮莊’,你們沒報官處理?”


    “怎麽沒去。”如意苦澀一笑。憶起了往事,她如星的大眼蓄滿兩泡眼淚。


    “進了衙門,官府老爺開口就是要我們提出證明,就都說是騙了,我們哪有什麽證明。但陸明不是,他懷裏一抽就是一張字據,上頭還有我爹的簽名,雖然我爹口口聲聲說他從來沒有簽過那字據……”


    “然後呢?”望著她在燭光下瑩瑩發亮的側臉,段柯古心頭一疼。


    “沒什麽然後……”她垂低頭不讓他瞧見她盈眶的淚。“我爹不服氣又到衙門鬧了幾次,後來官府老爺一氣杖責了他二十大板,被人送回來當夜,他吐了滿床的血。大夫說他抑鬱成疾,我們還沒搬出‘小蓮莊’,他就……”


    底下話兒不用說了,他輕輕扣住她腦門,讓她在他懷中盡情地掉淚。難怪她當初一臉警戒,想必是吃了不少苦頭,知道人心險惡,這才抹去了平常對人的信任。


    在這一刻,沒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的教條,隻有人對人真心的疼惜。


    想她不過十多歲年紀就得麵對家破人亡的變故——他搭著她的手緊了緊。陸明那一群人,怎麽這麽狠心?!


    他輕輕挲著她頭。“對不起,我沒事提起‘小蓮莊’,害你難過了。”


    直到察覺他指掌的暖度,她才意識到兩人舉動不適宜,忙從他懷裏退了出去。


    她邊抹著眼淚邊說:“是民女一時克製不住悲從中來,怎麽能怪大人……”


    “停停停。”他連忙打斷。“你不也叫我不要‘在下’、‘在下’地喊,你還犯一樣毛病?”


    瞧他一臉慎怪,她破涕而笑。


    就如他所想,近年嚐遍了人情冷暖的她,這才發現世上原來還是有著好人。


    她抹抹眼淚。“說來‘小蓮莊’會變成這樣,多少跟我們脫不了幹係……我現在就去灶房幫您做頓飯。”


    聽頭前兩句,他正張開嘴想反駁她,可一當她把話說完,他嘴兒又立刻閉上。


    “您有話要說?”


    他摸頭仙笑。“一聽到你願意下廚,我連要說什麽都忘了。”


    這個大人還真有趣。她一路笑著走進灶房,一會兒拎了個簸箕出來。


    “你要上哪兒?”


    “到後邊菜園。”她一臉歉疚。“我們家向來沒辦法多囤隔夜糧,我瞧了瞧,還能幫您做點麵條,想說摘些茄子勾個素鹵,您將就點吃。”


    想她一個千金小姐都能不顧煙嗆洗手做羹湯,他一個食客,哪好意思多挑剔。


    “讓我幫忙吧!”他來到她身邊。“不然白坐在這兒,隻會覺得肚子更餓。”


    如意點了點頭,拿起桌上燈燭點亮燈籠,將手裏簸箕交給他。


    她拉開門。“跟我來,小心腳步。”


    屋旁的菜園不大,跨個七、八步就能走透,但裏邊細巧不少。他認得來的,就有茄子萊菔芥菜青瓜,還有好幾叢蔥蒜薑。


    如意拎高燈籠順著竹枝摸索,駕輕就熟摘了兩條臂粗的茄子。


    見她被紅光照亮,宛如菩薩般娟秀細致的臉蛋,段柯古一陣不舍。


    “我現在回想‘小蓮莊’那占地排場,想你一年多以前,定也是個受人簇擁的富家千金,我們說句真心話,你怨不怨那個陸明?”


    她停下挖拔青蔥的動作,身子頓了一頓,一會兒才開口道:“這話我們在這兒說,進屋就別再提起了。”


    他點頭。“沒問題。”


    “比起陸明,我還比較怨我爹。”


    他嚇了一跳。“為什麽?”


    她長歎一聲。“我這麽說或許大逆不道,但陸明使計騙走了‘小蓮莊’,我當真開心了那麽一會兒,想說這麽一來,我爹終於多一點時間,能陪陪我娘跟我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段柯古點點頭,想來她爹也跟他爹一樣,都是視誌業更勝家庭親情的人。


    “但我錯了,”她搖搖頭苦笑一聲。“若我早一點明白保有‘小蓮莊’對我爹多重要,我就不會有那種念頭。我隻能眼睜睜看著我爹就這樣撒手歸西,壓根兒忘了我跟我娘,多需要他陪在我們身邊。”


    瞧她模樣,我見猶憐,段柯古興起一股想保護她的渴望。


    “你可以跟我一道走,”他突然說:“我江州府衙那兒,還有一個廚子空缺。”


    她“嗬”地輕笑。“原來您下午不是在跟我說笑。”


    “當然。”他一臉認真。“我本是打算過一陣再跟你提,但知道你這麽辛苦之後……”


    “我娘不會肯的。”她將拔起的青蔥往簸箕裏一放,拂拂衣袖起身。“一來我爹的墓在這兒;二來,她已經打定主意,不想再跟官府的人扯上任何關係。”


    “為什麽?”


    “經過我爹那件事後,她覺得官爺們沒一個好東西。”她直言不諱。“所以您再遇上我娘,千萬不要告訴她您的身分。”


    “你娘那麽和氣……”他回想曲母笑意盈盈的的模樣,不相信那麽可親的婦人,會做出什麽暴烈舉動。


    她看著他輕輕一笑。“不信您可以試試。別看我娘柔弱,每次陸明那幫人來找麻煩,都是靠她一把掃帚將他們掃地出門的。”


    跟在她身後的段柯古嘴一咂。她都說成這樣,他哪敢輕舉妄動?他還巴望多嚐幾回她過人的手藝呢!


    回到灶房,如意將摘來的茄子跟青蔥洗淨擱在一旁,然後打開布袋,舀出最後一點麵粉。


    見她開始打蛋揉麵,段柯古忍不住問:“這些麵粉給了我,你明天的肉餅怎麽辦?”


    “早備齊了。”她下顎朝鄰旁菜櫥子一點。


    他走去打開,隻見十幾張白帕罩著坨坨麵團,這才安了心。


    “跟你打個商量。”他走回來看著她問:“我還會在揚州待上幾天,就勞你辛苦些,多幫我準備一份吃食,飯錢由你訂,意下如何?”


    她想了會兒,眼一斜,糗他。“好個一石二鳥之計。”


    “就知道瞞不過你。”他撫掌低笑。


    他所以開出這條件,一來是想多給她一點現錢收入,二來呢,是看在他或許可以伺機說動她跟她娘,跟他一塊到江州去。當然,裏邊最要緊的,還是滿足他的口腹之欲。


    她邊想邊揉麵團,直到麵團變得平滑軟韌,她這才抬頭回話:“我得先問過我娘。”


    “全依你。”他邊說邊脫去身上華貴的外袍湊到她身邊。“我來吧?”


    “您會?”她一臉驚訝。


    “不會。”他答得爽快。“隻是麵是我要吃的,我怎麽好意思傻站在旁邊,看你忙得汗流挾背。”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這個人與她遇過知道的官爺們,完全不一樣。


    “我知道你現在想什麽。”他屈手卷高衣袖。“一定是覺得我很怪,對吧?”


    這話是他自個兒說的。如意不置可否地拿起麵棍,壓在麵團上用力平。“瞧清楚了,您就照這方式使勁。”


    段柯古接手。“要多久?”


    “到麵團變平,之後還得迭起再,一共得弄上八回。”


    他嚇了一跳。“不過是碗麵,也得費這麽多功夫?”


    她嬌媚一睨。“如果您不介意麵吃起來木渣渣的,省個一半手續也成。”


    “那算了。”既然事關嚐起來的滋味,他還是乖乖照辦好了。


    她在一旁見他得上手,遂也安心地洗刷她的蒸籠去。


    “不對啊!”大汗淋漓之餘他突然想起。“你一個千金小姐,哪裏學來這等手藝?”


    “誰說千金小姐就不能下廚做菜?”她倒扣蒸籠,抹幹手走了過來。“我從小見我爹待灶房裏,久了我自然知道,想多看他幾眼讓他多跟我說幾句話,我就得想辦法多習點手藝。”


    看著她的眉眼忽然變得溫柔,還真是難為她一番孝心。


    “對了,”他想起來。“你娘下午不是提了什麽菜譜的事……”


    他話還沒說完,她突然捂住他嘴。“這事不許再提。”


    “什麽?”望著她突然湊近的嬌容,他表情一愣。


    就在這時,曲母探頭進來。


    “段公子?”她驚訝地瞧著自個兒女兒與段柯古。“怎麽?你們?”才多久時間,這兩個人竟變得這麽熟絡了?


    如意趕忙移開手,臉頰微紅。“我瞧他臉上沾了麵粉,才幫他擦掉——”她邊說邊走來她娘身邊,回頭對著段柯古使眼色。


    “噯。”雖然一頭霧水,但段柯古仍舊認了她說詞。“大娘還沒歇息?”


    “早歇下了。”曲母有趣地瞧著他倆。早些她沒細看,這會兒再見,發覺他倆站一塊還真是郎才女貌,適配得很。“是突然聽見有人說話,才來看看怎麽回事。我說段公子,怎麽這麽晚了您還在這兒?”


    “他在‘小蓮莊’受了氣。”怕他說出不該說的話,如意連忙解釋:“浪費了時間又吃不到好東西,才過來咱們這兒碰碰運氣。”


    “哎呀,這可要好好招待才行。”曲母轉頭看著女兒責備。“你怎麽可以讓客人自小兒下廚弄東西!”


    段柯古哪可能坐視如意被怪罪,趕緊幫腔。“是我硬纏著要如意姑娘教我。還有,不親手做,我還不知道大娘跟如意姑娘,平常多辛苦。”


    “既然是您自個兒想試,大娘就無話可說了。那我先回房去,你們倆忙完就早點休息。”最後這句話曲母是看著女兒說。


    如意點點頭,她娘是要她當心附近人家的閑言閑語;畢竟她還是個未出閣的閨女。


    待曲母進了房,段柯古才壓低聲音問:“剛為什麽不許我提那件事?”


    “陸明。”她不再避諱,反正一般人不清楚的事兒,他早都知道了。“他一直逼著要我們給他菜譜,我們是誆他我爹沒交代,但他不信。”


    “很珍貴?”


    她探頭戳戳桌上麵團,然後抬頭。“自我祖父那代一路秘傳,您說呢?”


    原來是傳家之寶,難怪如此保密。“我知道了,以後我不會再提。”


    見他爽快答應,如意忍不住抬頭多看了他一會兒。“您……很特別。”


    他打趣問:“因為我肯動手麵?”


    這隻是其一。如意轉個身開始切起茄子。剛摘下洗過的茄子圓潤飽滿,紫色泛光的表麵,猶能映出她娟秀的側臉。


    “您沒什麽官架子,還有,您好像沒什麽野心。”


    一般人聽聞她們藏了本不外傳的珍貴菜譜,哪個不心生凱覦,想取來一窺究竟。但他隻是笑一笑,就接受了她的說法。


    “這點你錯了。”他忘了手上滿是麵粉,還拿手擦額角。“我所以不過問,因為我的目標是你,隻要能把你拐回去,我要吃什麽沒有?”


    他笑得燦爛,渾然不覺他臉白了一塊的模樣多逗趣。如意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他還傻傻拿手摸臉,猛一看才知怎麽回事。“哎呦!”


    “我來吧!”不忍見他越擦越髒,如意自懷裏掏出手絹,要他臉略往下傾好讓她幫忙。


    他近距離看著她脂粉未施的眉眼,手絹一拂一拂,隱約可以嗅到一股淡雅的香味。那瞬間,他終於明了《詩經》裏(碩人)誇讚的美人,不全是出自想象。


    因為他麵前正有這麽一名佳人。


    他按住她手低吟:“手如柔荑,膚若凝脂,領如蝤蚊,齒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請兮,美目盼兮。”


    如意熟讀經書,怎不明白他是藉詩誇讚她長得漂亮。她臉一紅,忙將手絹塞他手裏。“您自個兒擦,我去煮水準備下麵。”


    望著她佯忙的身影,他呆呆地將手絹拿近擦了擦,一嗅到上頭淡淡香氣,他心頭,不禁泛起一股奇異的騷亂。


    用過晚膳,段柯古獨自走回落腳的“如往來”客棧。此時他仍滿嘴是紫腴茄子與小磨香油的香氣。在京上,什麽好吃東西他沒嚐過,但就不曉得隻是一盤混了茄子與青蔥的素鹵麵,竟會如此清香宜人,味醇適口。


    還有這條手絹——就著窗外射進的月光,他反複審視被他汙了一角的手絹。或許是害羞,如意把手絹丟給他之後便沒再提起,而他也順水推舟帶了回來。


    帕上一角繡上一柄翠如意,瞧那繡工,就知這絹該是她從“小蓮莊”帶出來的,意義非凡,他理當差人洗幹淨再將它送回。可不知怎麽搞的,他就是舍不得讓其它人的手,汙了這方帕子。


    他站起身,就著小二送來的一缽溫水,好生洗淨素帕。對養尊處優的段柯古而言,親手揉麵還是洗物,都是以往不曾做過的事。他也從不認為自己需要做,可經曆過剛才揮汗如雨,他突然覺得,偶爾花點力氣做點事,別有一番感動。


    像這樣揉洗著手絹,他便感覺心頭就有股甜甜的暖意;尤其再想到她方才幫他擦臉的神態,更是忍不住低笑出聲。


    依他身分地位,在京上,瞧過的姑娘還會少了?可就找不出另一人,能夠像她一樣,集羞赧、果敢、聰慧於一身。瞧她外表,明明是個柔弱年輕的小姑娘,但瞧她站在灶房遊刃有餘、神氣自信的神態,簡直就像沙場上調度大軍的女將軍。


    如此特別的姑娘,放她一人在巷底茅廬終老,實在太暴天物。他定得好好想個辦法把她勸上江州才行。


    他扭幹素帕掛在木屏風上,看著它,又想起如意纖細柔皙的雙手,輕撫過他頰畔的溫柔。


    他知道她無意挑逗,也正因為這樣,才更教他心蕩神馳,不能自已。


    翌日清晨,如意同往常一樣早起。待澆過了菜園熬好了粥,她娘正好從她爹墳上回來。


    “娘,可以用早膳了。”


    她將燙熱的稀粥盛上,桌上還擱了碟醃菜。母女倆——落坐,一邊吃,她一邊提起昨夜段柯古的提議。


    “……娘覺得如何,該不該答應他?”


    曲母擱下碗筷,一臉嚴肅地看著她問:“如意,你要老實回答娘,你對那個段公子有什麽想法?”


    她心一跳。“娘怎麽突然這麽問?”


    “你別想瞞我。”昨天看女兒夜深還迎了段柯古進門,曲母心裏就有了底了。她這丫頭,及竿之後奉命來說親的媒人簡直快踩壞了門階,可姑娘她眼皮眨也沒眨,一句“不合意”便要多少人心碎了一地。如此強的個性,偏偏獨讓那個段公子進來了兩趟,說她對他沒意思,鬼才相信。


    “娘都這麽把年紀,看過的事情還會少了!娘隻聽你一句,你喜不喜歡那個段公子?”


    “您在問什麽啊……”如意一張臉都紅了。這要她怎麽答,對一個才見過兩回麵的男子,哪那麽快就能喜歡上人家?


    “不然你說,你昨夜幹麽跟人站那麽近,還拿手幫人家擦臉?”


    那是阻止他說出底下話——如意瞥娘一眼,她又不能這麽告訴她。


    “總之,不是您想的那樣!”


    “如果不是我想的那樣,那娘不同意。”曲母雖然好客好說話,可事關女兒清譽,她一定得幫她多擔點心。“你一個黃花閨女,他一個未婚公子,兩人成天處在一起成何體統。”


    “那為什麽是您想的那樣,您就沒意見?”


    “娘是為了你的幸福著想。”曲母長長一歎。“從段公子那雙眼,那身段口才,娘看得出來他出身富貴。如果你們是郎有情妹有意,我是勉強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但如果不是,我怎麽可以再允許你們繼續在一起?”


    娘的考慮很對。如意秀眉緊蹙,開始細索自己對段柯古的感覺。


    她是覺得跟他說話挺開心,而且他不像外邊男子,一雙眼隻看得見她的臉蛋跟家財——尤其後邊這一項。自她們被轟出“小蓮莊”,多少拍胸脯保證非她不娶的公子少爺們,個個像露水般消失了。想她當初竟然還有那麽點意思,想在他們之中挑個如意郎君,好安奉娘親,她就覺得嘔。


    段柯古確實是個不擺架子、平易近人的好人,但這些……就已能說她喜歡他了嗎?她實在疑惑。


    她搖搖頭。“我還想不清我對他有什麽感覺……”


    曲母揉揉額頭。她這個女兒一向聰明伶俐,一直以來都不需她太操心,可怎麽知道,偏是在這麽要緊的事情上,駑鈍得像個三歲小娃?


    “那娘再退後一步問,你想再讓他過來用膳嗎?”


    隻見一雙美眸滴溜轉了好幾圈。“女兒……不討厭。”


    “那就讓他來吧。”曲母看得比較透,知道不討厭不排斥,就是好感的起源。“不過你要先答應娘,在你還沒弄清楚自個兒心意之前,不許跟他太過親近。”


    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無”——曲母心想,改明兒逮著機會,她也要好好探探那段公子心意。


    她一口允。“娘放心,我不會做出什麽教您丟臉的事。”


    “娘就聽你這句。”曲母拍拍她手,然後站起身。“時候不早了,你該上市集備料去了,碗筷擱著娘來收拾。”


    “那我出門了。”


    她站起身回她房間取了錢囊,又同她娘喊了聲後,這才拉開門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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