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特法拉契是誰。人類五座知識庫之一,薩耶羅的神匠。那我是誰。拉法爾沒有得出答案,夢中的他像是失去了引以為傲的思考能力,隻會觀看、記錄所見的一切。視野盡頭站著一個人,他腳步明顯加快了些。黑色製服、銀白色長外套,深金色短發和同色的眼眸,站在走廊盡頭的是v。“會議結束了,票數不足,大家都不太讚成這個計劃。”v冷著臉和他站在舷窗邊,落地的景觀玻璃展現浩瀚星海,拉法爾好奇地看向窗外,把絢麗之色收入眸中。“投票隻是一個過場。我沒有指望他們的理解。”這不是拉法爾的聲音,這個聲音太溫柔了,像春風和細雨,仿佛被他潤澤是一生的幸事。然後他又說:“你好像很累。阿刻羅號還需要你的力量,不要倒下了,指揮官先生。”v說“不會的”,他靜默了半晌,一直看著窗外。星光照在這個金發男人雕刻一樣沉靜的側頰,這時的v有張非常年輕的臉孔,頭發也短短的,舉手投足那股軍人的精悍氣質表露無遺。他表情嚴厲,目光尖銳,嘴角平直成一條線,身上的棱角恨不得把其他人刮得體無完膚。“你知道阿刻羅號船名的由來嗎。”忽然,金發男人轉過臉來,像在沒話找話一樣,蹙起的眉頭展平,生硬地試圖開啟一個話題。沒有人回應他,但v毫不介意,徑自道:“阿刻羅,是古代神話中一種一旦起飛就無法降落的鳥。”那真是個不吉利的名字。拉法爾心想。但此時v注視他的目光格外專注,和剛剛走廊上那些目光躲閃的人完全不同,他變得堅定、溫柔、甚至於帶著一種討好似的笑容。v會對我露出這種表情嗎。而當拉法爾這樣想,眼前的男人麵目立刻變得模糊,那陰影爬上v的身體,讓拉法爾再也看不清他是在笑還是在哭。眼前的畫麵猝然消失了,黑暗降臨後,隻有他的聽覺還在接收外界的聲音,但也失真到像是損壞了。“拉法爾。”“……嗯?”“你叫拉法爾好嗎,這樣我的名字中就有你的名字。”“你為什麽咬著槍管。”“……”“你要離開我嗎。”“……”“睡吧,我會實現你的願望。”拉法爾來不及把流入腦中的話音全部辨認和對照,分清它們出自哪裏,出自於誰口中。他墜入更深的黑暗,從高處跌落,在粉身碎骨前醒來。“拉法爾嘿!拉法爾!”一道極力壓低的聲音就在耳邊,拉法爾恍然回神,映入眼簾的是一隻在他眼前奮力晃動的手。他轉頭看向手的主人。“真稀奇,你能在課上睡著,還是坐著睡著。”羅修笑嘻嘻地撤下剛才為拉法爾打掩護的終端光屏,“去參加前輩的課題小組被壓榨了?夢見什麽了?帥哥還是美女?”拉法爾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紅眸裏滿是情緒的光消失了。“夢裏”的情景已經隨著他醒來模糊不堪,他什麽都沒留下來、沒感覺到。他隻知道現在在上《法理學》第一節 課,這是第四學期最重要的必修課之一。而現在,距離他大學院畢業還有五個學期。--------------------*文中“大師”這個詞用的是maestro而不是master.第39章 扇區b第三十八章大學院生活相當枯燥,枯燥之處在於沒完沒了的課程、數不清的實驗研討以及層出不窮的考試,甚至偶爾還要去各部門實習,接受考評去後勤部非常幸運,因為可以吃後勤食堂,去行動部就是災難,因為那裏會以磨練年輕人為由把人塞進模擬機裏,不耗盡魔力渾身虛脫不讓出來。但如上所述都是對正常人而言,而對阿刻羅大學院創立近六十年來最恐怖的天才拉法爾來說,大學生活的枯燥之處在於“學到的東西有限”。這個評價足以讓德才兼備的一眾教授對著外麵的星空抹淚、對著自己危險的發際線歎息,然而他們同樣也對阿刻羅號出了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感到欣慰無比。第四學期還未過半,拉法爾取得的課外成果就已經能在本年度阿刻羅年終總結上占據濃墨重彩的篇幅。他的主要事跡有三,一是主研出一款修複框架,主要用於自動檢索解決分析機薩耶羅指令流程漏洞,二是對光銥提出更高效的收集方式,足以讓資源利用效率提升兩成有餘,解決近來艦船遭遇星龍較為稀少產生的補給問題。三是……是一手推動後勤食堂的皇國風味蔬菜凍成為船上最受歡迎的菜肴。除此之外,他在醫藥、基因改造和工程學方麵有許多構想堪稱絕妙,若非阿刻羅號資源有限,研究員們恨不得馬上付諸實踐,每天都抓耳撓腮想早點到達新世界。拉法爾的才能足以讓他這一刻就從學生原地變成站在講台上的教授,不僅如此,如果不是畢業年齡不夠院長不放人,拉法爾恐怕已經被各部門爭搶到破成好幾塊還不找零。“你的那些奇思妙想都是怎麽來的?”無論課前課後還是間休午餐時段,總有認識不認識的同窗好奇地來問拉法爾類似問題。“不知道,許多東西感覺像學了第二遍。”拉法爾並非不認真答題,而是真的這麽認為。每當此時,就會有不信邪的學生翻出超綱的繁瑣問題,看看他是不是在誇大其詞,結果這麽做的人多了,目的性就有些變質,原因在於被考驗的拉法爾做題的樣子實在是非常……吸引人。他會輕描淡寫地看眼問題,隨手抽出一次性虛擬紙、草稿紙甚至餐巾紙在上麵洋洋灑灑,可是由於他實在太好看,大多視線最終還是聚焦在他臉上而不是他寫的東西上,直至他垂落的目光抬起,在眾目睽睽之下把題解折成小船或者花朵塞到提問者口袋裏留念,給他們留下“這就做完了?”的衝擊印象。拉法爾之所以還沒有叫停這種“挑戰”,的確也有想要測試自己的意思。有些人出題水平確實很高,在豐富他思維方式之餘消磨時間未嚐不可。這天中午,當拉法爾所在的餐桌再次被一撥又一撥學生光顧,和他同桌吃飯的羅修終於受不了了,恨恨地咬著飲料吸管道:“他們把我當透明人嗎?!怎麽有人把餐盤頂在我頭上都說沒看見!”“你可以不跟我一起吃飯,羅修。上次有個人手抖把一碗湯都潑你在身上了。”拉法爾叉起一塊切割整齊的小牛肉送入口中,咀嚼得很慢,但大於他的平均吃飯速度,不知是不是在複盤剛剛那道題的解題思路。“不。我就喜歡這種大家都在看你的時候我在旁邊分走注意力的感覺,這個位置能接收到無數羨慕嫉妒的視線。”羅修顯然虛榮心極強,豎起手指搖了搖,“比如現在,我三點鍾方向的索菲亞一定在想‘羅修怎麽做到連續四個學期當拉法爾室友的,這學期本該是我,我要找舍長申訴!’”拉法爾不得不停下咀嚼,揪出另外的重點:“索菲亞?學生宿舍什麽時候可以申請混宿了。”羅修攤開手同樣表示不解:“這條規定這學期剛通過,我敢打包票是因為你這幫女孩子判斷我們總被分一個宿舍一定是因為成績問題,隻要打破不能混宿的藩籬,同級前十名的女性同胞就有機會了,比如索菲亞,她和她的室友在上個學期已經打敗我,僅僅比你低四個績點了哦。”大學院生性別男中的萬年第二名如是道。拉法爾用兩秒鍾捋清這個利害關係後說道:“我是戰利品嗎。”“當然,擁有站在你旁邊的權力等於戴著勝利的桂冠,握著至高的權杖,高舉食物鏈頂層終身卡!”羅修立刻做出示範,把自己甜點裏的巧克力糖球撥弄到拉法爾餐盤中,被對麵的人挑出來吃了,他立刻收獲到四麵八方無數道憤恨妒忌的目光。紅發青年誇張地張開雙臂靠在椅背上感歎:“啊,愉快。”拉法爾隻覺得室友好像病得不輕。餐後的甜點時間,他點開終端開始預習下午的課程,這張專注於屏幕的漂亮臉孔獲得過“舞會王子”、“最美先生”天知道後麵這兩個詞是怎麽搭配到一起的等眾多殊榮,大學院統一製式的襯衫馬甲襯得他身上有股沉靜的書卷氣,不知怎麽就是跟別人穿起來不一樣。然而這股靜氣在他開口探討學術問題的時候便會消失,這個時刻不管拉法爾身上穿著什麽,都像個能把人批駁得體無完膚的教授。羅修轉看四周,無聲感歎道又有人在偷拍,這實在是因為拉法爾不愛笑,他任何好像笑容的表情都很難得。誰不喜歡年紀輕輕就能和最資深教授媲美的大美人呢,大家都很想吸引拉法爾的注意,這麽優秀、這麽養眼又這麽前途無量,起碼讓他幫自己補課的時候,博得其好感可以延長最少半小時的輔導時間。……隻能說學生的想法普遍都很樸實。羅修等拉法爾吃完,順手把兩個人的餐盤都指揮到收集車去,也拿出自己的終端問:“下午你有什麽課?我一會兒回去補覺,晚上有《魔工高級實驗》的實踐課,天啊,安排得太晚了,難道是要去練膽嗎。”“因為能讓你們實踐的設備隻有在晚上才會空出來吧,工程部上班時間要用。”拉法爾找預約平台提前給室友買了新口味能量飲料,他自己也需要,晚上他也有門法理實踐課。羅修探頭過來在一旁窺屏,同時慫恿拉法爾買下獵奇口味的零食,心滿意足之餘拍拍肚皮:“和你做室友的第二個好處,可以蹭你用不完的錢加餐。”拉法爾眉目上挑,懶得抨擊他。大學院生雖然也有每個月等額的“學習經費”,但遠沒有入職後寬裕,免費的食堂和住處隻能滿足最低限度的需求,想要享受更多就要自己去賺給教授當助手,去課題組打下手,幫忙測試新設備,總之賺錢的方式很多,就看努不努力。而拉法爾在這其中的賺錢速度絕對讓人望塵莫及,憑著這學期他主導的三個、咳,主要是那兩個工程,他得到的酬勞已經足夠他整個學生時代揮霍了。拉法爾沒有揮霍,隻用了其中很小一部分買了羅修最喜歡的零食灑滿他的床,以感謝他大力支持主要支持之處是在拉法爾攻克分析機漏洞期間替他帶飯,外加努力在睡覺時不說夢話。而羅修在窺屏過程中驚悚發現,拉法爾趁他不注意好像又給這學期塞了不少課。“你是鐵人嗎,為什麽連《舊世界花卉園藝》這種課也要選,你畢業後想去生態溫室當園丁?!”他暴殄天物地大叫。“因為沒學過,感興趣。”這是拉法爾的通用答案,他很多學科非常奇異地在學之前就好像融會貫通過一遍似的,他在發現這一點後沒有深究這是為什麽,而是利用更多時間去學那些沒有“既視感”的課程。羅修絕望地發現,拉法爾今天下午的課就是這一類,名叫《構造體行為學》。阿刻羅號隻有一個構造體,那就是指揮官v,所以他無法想象這門課程會講什麽,對指揮官的觀察和行為模式分析嗎,再說“行為學”這個詞不是通常用來研究動物的嗎。比起阿刻羅號正式入職的船員,指揮官這一存在對大學院生來說隻是一個會在年終聚會上進行講話的大家長,屬於事跡如雷貫耳,但實感不是很多的情況。不過學生們平日實習機會很多,就算沒有親身經曆,也會從各部門員工那裏聽來一星半點關於那一位的傳聞。他們從中得出的最深刻結論就是,指揮官非常、非常不好惹。這具構造體製造之初大概就特地添加了軍人般鐵血又冷酷的行事風格,又因為某種底層框架令他不輕易把那副可怕麵貌示人。他表麵上溫柔和煦,能讓任何人感到自己在被全心全意地重視,然而他對做出貢獻者將會受到褒獎的極端反麵就是對錯誤同樣絕不姑息,一言以蔽之,過去的成就並不能抵消今日的犯錯。一個人的功過並非加減法,而是過時不候的歸零法,這未免過於不近人情。幸存者稀少的阿刻羅號上能永遠不犯錯的人大概還沒出生,這就導致如果沒因為工作失誤被指揮官處罰過,隻能說明一件事,這些人根本沒在工作。指揮官v有權限有能力如此對待人類,即使構造體根本不會他們玩出花來的法術,船上的人也生不出辯駁乃至反抗之心指揮官精準又正確,他挑出的問題一定是板上釘釘的。據當事人所言,隻要麵對指揮官那雙褪去耐心溫和的冷森森眼眸就會明白,不趕快承認錯誤,做出補救,這位守護神能讓人看到地獄。即使迄今為止沒有人獲此殊榮,誰也不願爭做第一個以身試險。萬一成真了後果可是毀滅性的,因此前輩也會對還沒畢業的學生循循善誘,恨不得多給人裹幾層唬人的外衣,讓他們不要試圖挑戰指揮官的耐心和底線。那些或嚴厲或恐怖或飽含過來人血淚的傳說對學生的震撼力其實沒那麽強,就算聽到也可能隻換得他們一聲 “謔”、“哇”或者“哦”。畢竟指揮官無論溫柔還是冷酷也不會跟沒畢業的小孩一般見識,而這就讓羅修百般不解,如果學花卉是為了對景觀溫室的植物養護對答如流,那拉法爾特地去研究構造體行為是懷著怎樣的目的?如何更好揣摩指揮官的意圖?拉法爾惹了指揮官嗎?他們很熟嗎?羅修自認跟拉法爾形影不離,唯有之前對方早出晚歸琢磨怎麽堵分析機漏洞期間脫離過他的視線,莫非在某次上層會議中,拉法爾開始對指揮官有了濃厚興趣?他可是相當清楚拉法爾的腦回路跟常人不同,別人忙不迭遠離的東西這人真可能反過來湊上去研究。羅修正想問,拉法爾就已經把話說了出來。“他很怪。”銀發青年此刻的眼神裏充滿一些不確定性,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因此回想起和v的接觸,臉上表情複雜,目光牢牢鎖著前方某一點,淡淡說道:“他總看我。不知道為什麽。”“什麽?”羅修差點手一哆嗦把打包的點心盒摔地上,驚異道,“怎麽看你的,什麽時候,看了幾次?”拉法爾無言麵對室友的詰問,好像一時有些後悔說出它。“從這學期開始,我為了給分析機加新框架去過內務部和工程部,隻要他在場,都要看我好幾眼。”為此,拉法爾不是很自在。羅修哦了一聲,聽起來問題不大,他就讓拉法爾寬心:“你又沒做錯事。指揮官十大定理之一,隻要沒犯錯,指揮官就是個春風和煦的指揮官,他一定是因為欣賞你才這樣。”“不。他在偷看。”走向教室的銀發青年篤定,與要回宿舍的羅修在走廊岔路分別,不想再提這件事。還有一點拉法爾沒說,那就是據他觀察,指揮官在跟他說話的時候,社交距離會比其他所有人少去一半,堪稱侵略。拉法爾回想之前因為發現指揮官在偷偷打量自己,他真的在散會之後單刀直入問過v原因,那個金發男人目光冷靜,語氣很有欲蓋彌彰的意味:“把這麽重大的任務交給一名學生,我需要評估你是否勝任,拉法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