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二句話。回到現實,想著既然驚喜提前公布,羅修索性也不藏了,從椅子上跳起來的姿勢都透著興奮:“超距離長尾探測器,簡稱超尾,它能做到對我們航行星域進行全覆蓋,信息交互已經可以縮短到三個月!”他躍躍欲試:“試飛結果已經有了,什麽時候正式運行就看你了!”“第一批能做多少台。”拉法爾按住友人的肩膀別讓他蹦這麽高。“四台,我有幾個投放方向選擇,能保證最大限度避障,等你挑一挑。”拉法爾點頭,突然想起什麽,在便簽本上寫了一個坐標遞給羅修:“如果能造出第五台,按這個坐標發射。”羅修看過一眼,遲疑了,然後問:“認真的?”“試試看吧。”拉法爾確認終端時間,聲音淡淡道,“走,會議時間到了。”阿刻羅號第五次通過大回廊光巢之後,拉法爾把v送入休眠艙,又進行了三次航行。他觀看保存在分析機中的往期航行記錄、船員檔案,了解阿刻羅號上每一個人,在合適的時機對其吐露星空和他們自身的真相。在研究和籌備庇護所建設期間,他有無比的耐心和時間這樣做。這一次,通曉人性的他更能看到他們的痛苦掙紮所為何事,去觸摸他們的脆弱之處,走進他們的心靈,一些人響應了他的邀請,加入建立庇護所的行列中。當然,更多人無法接受自己變得如此,他們後悔來到星空,詛咒這個世界,怨恨一切造成這個現狀的人,包括自己。拉法爾順應他們的意誌,親手將他們送回休眠艙,不再勞動他們。通過閱讀每一個人的過去,在充沛的光銥能源中進行好比參悟命運的計算,拉法爾能理解他們所有人。就算善良如雷伊,也曾在內亂中為了保護自己而傷害他人,即使曾對v出言不遜的莫倫特,過去也在危險來臨時擋在年輕的部下麵前,堵住神經毒氣的噴發口,讓其他人逃走。人類卑劣而崇高,平凡而偉大,人性醜惡不堪也熠熠生輝,一生都做好人可能隻因他的願望沒有被現實扭曲,這是一種能力,也是種幸運。飽受折磨、渴望被拯救是人之常情,但這裏有不少人願意用自己的雙手親自續寫命運。然而,他最該拯救的人……拉法爾輕輕地閉上眼睛,嘴角的弧度像要往下掉,正被勉力維持著。察覺到友人越走越慢,羅修破天荒發現自己還要等他跟上,忍不住回頭催促:“開個會而已,公共場合,大家都看著,不至於怕了吧。”“怕什麽。”回過神的拉法爾問道,卻被羅修當作明知故問。洞察毫厘的工程部長隻得用誇張的口型提示道:指揮官。拉法爾神色閃了閃,表情介於心懷芥蒂和風平浪靜的中間態,看似兩邊都不沾,但實際上如何隻有他自己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他的問題,活了兩千年的人類聽上去就很偽命題,現在冥冥中的命運不讓我們再偷取時間,事實就是這樣,你不是都已經想清楚了嗎。”羅修語重心長地說,“醫療部給出的診斷是隻要不再休眠,指揮官身體本身是沒問題的,這你也認可了。總躲著可不像你哦,首席。”“我沒躲。”拉法爾飛快說道。“行吧行吧。”羅修無奈,眼睜睜看著平時迅疾如風的拉法爾用準備遲到的步速跟他來到會議室。他們在門外就聽到裏麵吵吵嚷嚷。“為什麽不能所有人都上?!我們最優先的任務不就是以最快速度修整上個循環由巨像搭建出的庇護所主體建築嗎?!”特麗薩代表研究院已經開始發言,把會議長桌拍得哐哐作響,好似鼓點,這顯然更加激起她的表達欲:“現行速度下阿刻羅號每一百年才能繞到庇護所坐標一次,接觸時間隻有短短一個月,不趁這時候全體動員,等離開那裏什麽都做不了的時候躺休眠艙蒙頭大睡嗎?!”“別激動,特麗薩。我們現在就是在探討本艦維持運行所需的最低人數,剩下的人都會分配去庇護所平台的。”艦長葉蓮娜臉上掛著無奈笑容,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旁邊的安娜塔西亞,讓她快點道歉。行動部長趕忙賠笑:“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不是說行動部隻負責外圍守衛……誒,首席和羅修部長來了!”所有人停下爭論看向進門的兩人,負責記錄的喬抬起頭,在記事板上記下幾筆後說:“首席,你們遲到了。”多年過去,曾經的助理也變了不少,會暗地裏記上司的錯處了。“羅修有事宣布,應該能替行動部解決警戒問題。”拉法爾坐在長桌一端,習以為常地看向另一端的人,可是對方既沒有表示,也沒有出聲。羅修直接到虛擬屏前按亮它,給參會者展示超尾的性能,意在解決他們這些人工軀進入漂流岩帶成為固定靶子的情況下對星龍來襲的警戒。方才咄咄逼人的特麗薩聽後滿意地點點頭,表示自己沒有異議,隻是再次強調研究院已經準備多時,力保能在沒有幹涉的情況下完成任務。而其他部門的安排是這次會議討論的重點,各位部長和負責人此時非常整齊劃一、涇渭分明地看向會議長桌兩端。醫療部、工程部和後勤部看的是拉法爾,航海部、行動部和內務部則看向另一個方向。拉法爾抱著胳膊揚起下巴不說話,所有人便齊刷刷先朝另外一頭去了。“第一艦橋除艦長、主聯絡員和主管製員外,航海部全員在庇護所建設期間成立特別小組,與研究院對接建設工作。”主位上的男人緩緩開口,語氣依然威嚴沉穩,眉宇間的鋒利壓在平和神色中,仔細端詳才看得出。他製服筆挺,還是扣著能掐死脖子的襯衫衣扣,臉上沒有一點病氣,實在不像直至前幾天還躺在病房,從休眠蘇醒中恢複行動力的模樣。看到葉蓮娜向他示意保證完成任務,v把目光落在隔了一個座位的安娜塔西亞身上,繼續說:“行動部確保將星龍抵禦在第二視距外,絕不能讓它們破壞庇護所平台,這是第一要務。”沒等安娜答話,拉法爾聲音插了進來:“星龍我也會盯著,所以行動部可以考慮和航海部一樣成立特別小組。”對麵的金發男人卻說:“建築工程沒有你的參與,進度會落後。”“我會二者兼顧。”拉法爾相當輕易地做出許諾,紅眸在v臉上掃著。他們之間相隔最遠,在長桌兩端,再遠點都快看不清表情了。“兼顧的後果通常是兩者皆失。” v眼簾輕微落下,聲音斬釘截鐵,“計算出你參與哪邊收益更高,首席。”拉法爾挑起眉毛,禮貌問:“所以,指揮官是不相信我。”“跟是否相信無關,要根據計算結果而定,這不是本次會議要討論的內容。”兩道高低不一的聲音從會議長桌兩頭互相傳遞,你來我往。其他人呼吸都停了,反正他們呼不呼吸都一樣,這種時候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比較重要,就連羅修也是小心翼翼溜到自己座位上坐定。然而他們大多數人的心聲是:別吵了,吵完還要回一個家,不尷尬嗎。最終直到會議結束,指揮官依然維持己見,安排好必要的人手進行安保。拉法爾在爭論的後半程就已經像吞了沉默藥水似的不說話了,隻是他抱著手臂的手指在胳膊上點得像秒針。事實證明構造體也可以不耐煩,所以會議一結束,他第一個消失在屋中,讓本來想跟他對接超尾細節的羅修一根頭發絲都沒抓到。很快,會議室就隻剩下v。曾經,忙碌的指揮官總會在會議結束後第一個走出去,趕赴下一個需要他的場合,但現在著實沒有那麽多工作給他。偌大的房間裏他最後一個走,當看到門外有個人影在等,他眼睛亮了亮,但看清了人後又重新恢複往日神色,不冷不淡的。“指揮官,我帶您參觀阿刻羅號。”尤裏,現在已經成為內務部副部長的青年來到v麵前,裝作沒注意到剛剛指揮官的神情變化,向他行了一禮。“我又沒失憶。”金發男人眯起眼睛,表情看不出來什麽,但他不認為這很必要。“但艦船內部變化很大,您這段時間在醫療部待得久,其他地方還沒有好好看過吧,尤其是下午三點的生態溫室。”尤裏旁敲側擊挑起指揮官最感興趣的話題,後退半步做出引領的動作,“請允許我為您介紹,這是我的工作。”v暫時不明白“下午三點”這個定語出現的意義,但他仍調度出一張快要被說服的臉,再次不著痕跡地看了眼走廊兩端,發現真的沒人,就抬起目光。“走吧。”--------------------上兩卷的出場人物,喚起大家的記憶:羅修:拉法爾的室友,損友,拉法爾保護協會會長(?),工程部部長拉婭:羅修的學生,調試銃械伽羅的小天才工程師雷伊:醫療部副部長,拉法爾保護協會副會長(?)喬:拉法爾的助理,日常是工作和磕首席指揮官西皮尤裏:現在的內務部副部長,跟喬一起磕首席指揮官西皮,小風鈴事件的烏龍發起者x葉蓮娜:艦長安娜塔西亞:v的親兵,行動部部長特麗薩:現在統管研究院,曾經敏銳發現學生拉法爾談戀愛的女研究員第77章 扇區f第七十五章阿刻羅號的確變了很多。這並非布局上的變化,而是細節氛圍更有人情味了在看到通向上層甲板的轉角處擺放的鮮花鐵藝裝飾,v這樣心想。尤裏見v的視線一直在這堆造型別致的鐵架子上,如稱職的導覽者那般做出解釋:“山泉百合近年來栽種量超標,大家就把植株消耗在艦船四處,搞了個設計比賽,您看到的是安娜部長的作品。”“沒看出她還有這種天賦。”張牙舞爪的硬冷鐵藝可以被評價一句“藝術感十足”,綴滿枝頭的白色鮮花卻又給予它柔和與生機,v的指尖戳向小巧的花鍾,它們隨之輕顫,令他耳畔仿佛響起風鈴音。尤裏很清楚指揮官因這些鈴蘭想到了什麽,但沒有點破,接上他的話道:“我們這段時間都成長許多,也萌生出不少新愛好。比如我在此期間寫了幾本小說,如果您有時間,請務必賞光看看。”他又想在上司麵前賣弄又不太好意思,隻簡單提起一句就開始說起別的:“我們在阿刻羅號的活動期實際上比您想象中要短很多。為節省能源,六百年間,隻有在三次接近庫伊伯前後我們才會醒來,其餘時間都是躺在休眠艙的‘深眠期’,跟您度過的時間沒有太大區別的,指揮官,您不需要太有距離感”“首席會參加嗎。”指揮官卻打斷他。顯然,陷入深思的男人仍在剛剛的話題裏,不太在意對方潛移默化暗示他不要為缺失的時間沮喪。“啊?”尤裏卡了殼。“你們的活動,拉法爾會參加嗎。”v走入電梯,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問,尤裏據實回答:“首席雖然很少參與,但就算不參加也會過來看看。我們每次都會盡最大的努力讓他融入,我這裏有全部七十八次活動的紀錄影像,其中四十九場有首席的身影。”尤裏的手指定在外部腦的發送鍵,半天沒等到指揮官把影像要過去,他就識相地收起終端,當自己沒說。拉法爾腦子裏裝了太多待辦事項,把“不合群”和“沒有要緊事別來煩我”頂在頭頂上,想必要他把時間“浪費”在看別人歡騰是件很難的事。可他也努力這麽做了。v收回平靜的目光,忽然問:“深眠期你們都睡了,誰來陪他?”“……”尤裏目光飄忽,終於迎來預想中的“絕命”問題。的確,深眠期確實不可能沒人值班,就算拉法爾能夠完全處理各種突發狀況,一個人搞研究絕無問題,不需要任何人插手,他們也怕他過於寂寞,由此製定了異常詳盡的排班表,力爭用在拉法爾眼前亂晃的方式來提醒他時光不枯燥,他也不孤單。原本羅修拍著胸脯表示“給好朋友排遣憂愁是我分內之事”,打算攬下其中大部分值班時間,旁邊的雷伊卻一針見血地指出,必須平均分配,否則未來小心被“清算”。羅修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打了個哆嗦坐下了。尤裏當時還腹誹指揮官怎麽可能這麽小肚雞腸,可現實證明雷伊副部長高瞻遠矚。他瞄著指揮官看似毫不在意的神情,刷的一下把終端裏的排班表亮在這名金發男人眼前,力圖證明他們非常講究平等平衡平均,就差把“輪流陪伴、分攤傷害”幾個字刻在腦門上。“……”可v問這個隻是想知道,他不在的時候這些人有沒有照顧好拉法爾。即使,事實上應該是反過來,全知全能的構造體哪裏需要人照顧和陪伴。在尤裏口中,拉法爾雖說一天到晚為他們的未來大業忙忙碌碌,卻還是會抽出寶貴時間和群眾打成一片來會場轉一圈就走也算。大概正因為這含水量巨大的敷衍參與感,才讓某個心裏裝著宏大目標的構造體多年以後依然沒有變得熱情多少。“每當我們繞過光巢,光銥能源見底,那時候首席也會入睡。他也不是一直那麽忙,各位部長和研究院的教授們都能幫上不少。”對於他們“充實”的星空之旅,說多了不好,說少了也顯得不近人情,尤裏滴水不漏地兩邊均占,努力維持讓指揮官既不覺得可惜也不心疼,為此他已經排演好幾天了,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