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死板教條的底層規則依然不會改變神匠已死的認知,更加鐵石心腸的法拉契也沒有因為v身上的意外心軟。為什麽拉法爾會知道法拉契說了謊?因為他在幾個月前已經說出那句話:“我願意為v犧牲自己”。從休眠艙監測到v的生命指標直逼低點,到他重獲穩定的心跳和呼吸,當中有十二次瀕臨死亡的搶救。參與救治的醫護心有餘悸,事後對v說起來都不乏“極度凶險”、“我們都差點嚇傻了”的評價,現在說得輕鬆,那是因為指揮官在他們的努力下身體無恙,結果是好的。隻有拉法爾笑不出來,他隻體會到v的生命是在他強硬的阻撓下才被挽回的,要是當時有半點鬆懈,他會失去這個人。血液庫存見了底,隻差毫厘便會在夢中殞命的男人身上插滿管子,不同流速的藥液輸入血管,就算隔著手套,拉法爾也能感覺到那個時候的v手腳已經冷得像冰。人造髒器不行,替代血漿無濟於事,就算把v的大腦放入人工軀作為退路,也因恐怖的排異反應不可能實現。這具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在凍眠液中浸泡太久,又被反複折騰,叫囂著隻能匹配原裝貨,脆弱到摻雜不了半點人造的要素。站在手術台前的拉法爾不為又一次挽救v的生命而慶幸,他被內心的拷問折磨,“我是不是錯了”、“如果我沒這麽固執己見”在他心裏響起了無數次,即使第十三次搶救遲遲沒有到來,v的生命體征已經趨於平穩,這個過程也足以刻在他非人的身軀上,讓他銘記。阿刻羅號過去一年圍繞指揮官生命的爭奪戰在後來人的總結中,也不過短短幾句:經治療後身體無恙,預計可達到人類平均壽命,隻是無法再次進入休眠,無法被改造為人工軀,其餘狀況有待觀察。“要來不及了”曆盡艱辛的拉法爾在意識到這一點後,永遠不可能打破的原則動搖了,他挪動自己的腳步,修好住所裏的交互牆,說出那句話。然而他原本就對此充滿猜忌,現實更是佐證他的想法,底層規則無動於衷,最高權限沒有因此到他手中,口頭的犧牲根本不是控製艦船的條件,不是那個正確的密碼。可是證明了法拉契是個謊話連篇的騙子又能如何。v已經被宣判了剩餘的時間,拉法爾想挽回,隻有另辟蹊徑。麵對進逼的目光,金發碧眼的青年把手放在膝頭,不顧拉法爾神色凶惡,徑自道:“過去的情形不能適用於現在,‘當時可以,現在不行’,你為什麽不這麽想?”“現在有了死亡威脅,你覺得我說出這話是一時情急不算真心,所以要我身體力行做出犧牲才作數?”拉法爾諷刺道,“這麽多附加條件,你休眠前的遺言想必很長吧。那麽我到底該砍下自己的頭還是毀掉身體重新變成浮遊生物,你才認為我有誠意?”這不是交談,而是發泄,意識到這點的紐特無奈地搖了搖頭:“你明知道我不讓控製權旁落是為了防什麽,卻非要曲解它的意思,走這條老路。回去吧,你在我這裏得不到想要的。”他的身影漸漸變淡,他不想再繼續沒有結果的對話。“照顧好v,拉法爾。”紐特最後的囑咐總是這個。可能對方不提還好,聽了這話拉法爾眉頭壓得更緊,他不知道法拉契有沒有通過薩耶羅之眼看到他和v現在相處的樣子,拉法爾覺得應該是看到了,所以這句囑咐才帶著非常擔憂的語氣。“我會的。”拉法爾低聲喃喃,算作回應。走出維生艙室,拉法爾隨便找了個有交互牆的地方,敲敲它,喚醒隨時都在的分析機。【請問有什麽吩咐嗎,拉法爾。】分析機薩耶羅如今自主權限擴大,但擴展的壞處驚人,拉法爾的呼來喝去顯得這座勞苦功高的魔工機械十分可憐。拉法爾沒有吩咐,他今天的工作有人頂班,由他管轄的部門沒人找他,在恢複“權能”之後,所有具備邏輯條理的突發狀況都被他想到了,有各種各樣的預案,大家隻需要按他寫好的說明書處理就行,沒事不會來驚動他。可這樣清閑的拉法爾卻感覺不自在極了,他擅長的領域萬無一失,他不擅長的領域全是問題,所以有個出聲的東西在,他就想跟踢皮球一樣把問題踢出去,問誰不是問呢。“薩耶羅,如果你是我,現在會怎麽做。”【我的回答不具備參考性。】“你不是人類,我也不是人類,我們都是人類創造的人工智慧,這個條件至少相等。說吧。”在聽取拉法爾關於“犧牲”的問題後,分析機沉默了很長時間,顯然在它的思維中,自己和拉法爾二者對此的態度有本質區別。【這裏有一個你不該忽視的前提,拉法爾。我有底層規則,需要聽命於人類,為他們服務,這是我的最高使命,我會因完成它而感到滿足。】薩耶羅平板的語氣此刻顯得很有哲理,【而你沒有。成為人或是神,甚至毀滅一切的惡魔,你都有完全自主的權力。即使我們都擁有‘思想’,我的思想和你的還是不同,因為對你來說暢通無阻的道路,在我這裏可能是死路。】不過,薩耶羅還是為拉法爾提供了一條逆向思路。【紐特大師既然想要你的犧牲,為何沒有把這一條書寫進你的底層規則中?‘達成某某條件後自毀’並非難事。】這不是“忘記了”和“做不到”能解釋的,莫非是怕拉法爾的自主性會因此受到影響麽。智慧的誕生需要沒有限製,拉法爾心想大概是如此。他確實也曾如此思考過,可揣測那位“造物主”的心思,解碼他腦子裏溝溝壑壑讓拉法爾相當拒絕,他敢肯定,那裏麵必然裝滿了無數條高瞻遠矚的未來道路那人就是個拿著標簽機的質檢員,圍堵不符合他預想的道路,虎視眈眈準備給他打上不合格的標簽。【拉法爾,出了點小狀況。】分析機忽然出聲打斷了拉法爾的思考,它和外部腦終端的通訊請求一同而來,震動急促。【指揮官那邊……】隻聽到“指揮官”三個字,就足以讓他猝然轉身,瞬間消失在原處。為了能在接近庇護所平台時盡量通過迂回方式停留更長時間,早些時候阿刻羅號就開始進行光銥儲備,現在船艙中的非重點區域魔力濃度是低密模式,就算是拉法爾,要施法傳送也艱難到失敗了好幾次才奏效。關於v所有狀況的響應都被他調為了最高等級,就算他在禁魔區裏,其他人都要不惜代價通知到他。拉法爾猛地撞進指揮官休息室的大門,呼吸中還有幾次施法失敗以及奔跑帶來的微喘,開門的巨響讓圍在沙發邊的醫護集體轉頭,瞧見自家部長還未收起的倉皇神色。值班的醫療部成員全都來了,拉法爾卻沒心情在他們麵前保持冷臉,被興師動眾圍在中間的金發男人仰在沙發靠背,額頭按著冷毛巾,瞥向門口的目光不尷不尬,淡淡道:“突然流了點鼻血。也許是太幹燥了。”給拉法爾代班的雷伊手插在兜裏,作肯定狀:“隻是鼻黏膜毛細血管破裂。”通俗來講,確實就是流了點鼻血。“‘隻是’?”拉法爾蹙起眉,v的身體指標一直以來都很正常,無論哪裏流血,都可能是疾病的征兆,不能小瞧。況且船艙裏有最適宜的溫濕度,怎麽會幹燥。雷伊歎氣:“我已經建議指揮官去醫療部做個詳細檢查,但他表示沒有這個打算。”他的語氣很無奈,覺得用“流鼻血會要命”為由強行扭送指揮官有損他的醫德,況且他也很清楚指揮官真正想見的是誰,因此打了個手勢讓醫護跟他離開,用明晃晃的目光暗示拉法爾“你自己來解決”。烏泱泱的一群人擠出休息室,拉法爾的視線從對方領口的血漬本想移到他臉上,半路卻被v手裏的啤酒打了岔。“誰允許你喝酒了。”拉法爾直接把金屬罐從v手裏奪過來扔到一邊。“聽說出了一些新口味,我不能聞聞嗎。”“不能。”v目送他的啤酒消失在視野中,轉回來看向拉法爾,壓抑的眼中有很輕微的笑意。拉法爾不語,握住v的手開始數他的脈搏。可能是剛拿過冰啤酒的緣故,這隻手很涼,但脈搏平穩,拉法爾又調取簡易監護設備上的數據,打消疑慮,他也許真的不該這麽大驚小怪,給人平添壓力。後背有一隻手貼上來,拉法爾回過神,發現自己被圈在一個懷抱裏。v抱得很緊,把下巴擱在對方肩膀,找了一個舒服的角度,如願以償閉上眼睛。此前拉法爾跟他的距離保持得有些過分,他現在才有機會感覺這身體是涼是熱。拉法爾冷下臉:“你是為了這個才裝病的嗎。跟我去做檢查。”“當然不是,我怎麽會平白無故讓你緊張。”“誰緊張了。”“好吧,誰也沒緊張。” v瞬間改口,手撫過他側腰,“不過去檢查還是免了,龍群正在接近,我要去接收光銥,首席。”拉法爾不滿道:“誰給你的工作。”“我自己。”v聲音頓了頓,把愈發放肆觸碰的手收回來,扣著拉法爾掌心,“我已經醒了,就不需要行動部冒險獵殺星龍換取光銥,這是我的工作,它毫無危險。”道理是這個道理,拉法爾就算倒出成串的理由也沒立場阻止,況且這種爭辯他從來都沒吵贏過。他麵不改色,把人從沙發上拽起來:“我跟你一起,快去快回。”--------------------v:這日子沒法過了,摸個小手要個抱抱都這麽艱難第79章 扇區f第七十七章二十分鍾後,拉法爾和他嚴加關注的指揮官已經坐上作戰艇,前往星龍群即將出現的星域。拉法爾設定好坐標,把模式改為自動駕駛後往主座上一仰,神情寡淡地問:“喝茶嗎。”“如果有咖啡,謝謝。”v在副駕上輕叩自己的安全帶扣,可能是很少坐這個位置,看儀表和外邊的角度都不算熟悉,這讓這名習慣於戰鬥的男人怪不習慣。仿佛有所預見,拉法爾竟然真的把咖啡壺帶了上來,甚至一聞就知道是剛煮好不久。他把飲品遞過去,喝著自己那份紅茶,還把一碟茶歇餅幹放在前擋玻璃下。這一幕更像他們要去野餐。v把味道香醇的飲品一點一點抿進口中,溫度是特地調過的,無需等待就能入口,杯中散發的氤氳白氣模糊前方的視野,v品味這股普通的味道,很清楚為什麽這杯咖啡隻能算作“馬馬虎虎”。完美的構造體樣樣精通,本來不可能在某些方麵有所欠缺。當年給v戒除藥物依賴,拉法爾為了照顧他負擔起烹飪飲食的工作,他翻閱食譜,觀摩影像資料,極短時間就精通了v所有愛吃的菜肴,他不允許自己照顧的人類因為飲食不規律影響身體,所以竭盡所能做得易入口又美味,最精湛的廚師都會自歎不如。然而v擺脫疏解劑的過程對他來說就是地獄,痛苦和憤怒放大了他內心的偏激,麵對這些完美到挑不出一絲毛病的餐食,他想到的不是感謝和讚美,而是回憶起自己給拉法爾做的晚餐,想到自己麵前的每一樣都輕而易舉超過它們。“沒有能難倒你的東西,拉法爾。你輕易做到,就是在否定他人的努力,把我當成一個廢物。”自尊心事實上沒有那麽廉價,v也本該不會感到自卑。他的神靈依然愛他、沒有放棄他、親自照顧他,他該喜悅和自豪,可是沒有藥物的他調動感情的能力太遲鈍了,在那個所作所為都已經暴露的時刻,他還是習慣性地想把拉法爾拖下來,變得和自己一樣卑劣,像個一無是處的凡人。v忘不了聽到這句話時拉法爾的表情,那個人好像忽然意識到不妥似的靜止了,麵頰覆著冷霜,隻有眼裏無措的光瞬而閃過。拉法爾馬上就把餐盤收走,過了半個小時,送上新的,v又嚐了一口,是普普通通的味道。從那以後,拉法爾親手做的食物就都是普普通通馬馬虎虎的了,一定比v自己做的要差。就跟現在,v喝到的咖啡也是這樣。隻因為這是一件小事,並非那種寸步不讓的原則性問題,拉法爾很容易就能妥協。他不會故意說自己做得不好,隻是在精細地忘記一些調味料,就像優等生為了控製分數每次隻飄過及格線。現在的v隻想回到過去狠狠揍自己兩拳,可他做不到,所以就用咖啡杯堵住嘴,神色陰沉地看著前方。探測器已捕捉到星龍的蹤跡,肉眼也眺望到遠方騰起的虹光,為搭建庇護所,拉法爾需要更多光銥,遠不是船上原本儲量所能應付的,隻有人類可以被贈予這些力量,v的蘇醒確實可以幫他解決燃眉之急。v說的沒錯,他的確需要工作,而不是作為一個吉祥物在阿刻羅號上無所事事,泡在溫柔鄉中等待自己的生命走到盡頭。原本他早已放棄庇護所的建立,可這一次醒來,看到這麽多同伴願意從過去走出來,他也該為他們出一份力。接收光銥的流程現在都有統一標準,v連作戰艇都不用出,後麵跟著的一連串全自動後勤車就能代勞所有提取工作。隻不過這幾百年間船員自發給這場不必互相廝殺的儀式增添了一個步驟,隻見拉法爾從座椅上拿起符合龍群數量的花環,將它們拋向窗外在幹燥的星空風吹拂下,花環很快就會風幹,永遠漂浮在此。在過去的時間裏,選擇繼續以這種半人類半星龍形式活下去的船員並未生出對這些星空生物的別樣感情,送來光銥的信使也不會看懂這麽做的用意,這一切都是人類單方麵給出的紀念和感謝,可能跟作秀似的,看樣子毫無意義,可是當年艦長在研討中提出這個議題時,所有人都投了讚成票。或許,這是時間終究讓人類和星空和解的證明。拋出的花環是時令鮮花編就而成,也不知剛剛藏到了哪個結實的地方,被拉法爾拿出來才聞見香氣濃鬱。v這是第一次見,但他沒有多問,一想到回艦上旁邊的人就會跑得沒影,他用著冷淡的嗓音問道:“今天我來做晚餐,從哪裏領食材,首席?”“你的權限沒有被我禁用,中央廚房的儲備足夠你發揮,指揮官。”感覺到身旁而來的觸感,拉法爾的注意力從遠程信號上移走,是v忽然解開安全帶向他湊過來,探出一隻手摸向他的臉。他往後一躲,那隻手就順勢移動扣在他耳後。v的臉更加靠近,纏在耳邊的呼吸也一次比一次近,拉法爾聽到這個男人說:“我想親吻你,現在都需要先經過你的同意了嗎。”最後一個字傳出,兩個人的嘴唇隻剩毫厘就能碰在一起。拉法爾眨了下眼睛,銀色鴉羽般的睫毛蹭過v的皮膚,兩個人唇畔都沒有笑容,卻依然姿勢怪異又親昵地貼在一起。周圍太安靜,單是衣料的摩擦聲都顯得刺耳。這已經是個情不自禁就能完成的親吻,可是拉法爾一動不動,v也不著急,慢悠悠地說:“對我來說,距離‘上一次’吻你根本沒過去多久,可是你呢,拉法爾?你不想我嗎。”拉法爾能從語氣裏聽出v對問題的答案自信滿滿,他下意識抿起嘴唇,卻正中v下懷。唇縫被舌尖舔開,濕潤的氣息覆蓋上來。“是什麽支撐你堅持到現在的?你無法掩飾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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