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在心中水漲船高,化為一隻歇斯底裏的野獸橫衝直撞,又隻能落得個走投無路的結果。挑選和自己相似的還是不相似的?新生的人類會怎麽看待不朽的構造體,是單純的孺慕之情還是會在成長的過程中自然而然產生愛意?不,他們絕不可能替代他。經曆過眾多生離死別的v很少被獨占欲和支配欲擾亂內心,甚至是遷怒他人,可這些惡劣的情緒他現在樣樣都占,能活生生把他劈碎。也許就像拉法爾說的,隨機一個,隨便是誰都行。v覺得自己簡直多管閑事,徒增煩惱。可是最終,他還是重重地喘息了幾下,沒有把它們撕成碎片,而是開始一張張翻閱下去。拉法爾走進廚房,發現沒有工作的清潔機和落在外麵的餐具,看來v走得有些匆忙。他接替了這個工作,在餐櫃旁忙忙碌碌,沒用法術走捷徑,因為他發現做這些簡單重複勞動同樣有助於用一種放鬆的心態思考。“滴滴”兩聲響起,一個是清潔機啟動的聲音,另一個是交互牆被激活,二者重合,差點讓人聽岔。【拉法爾,晚上好。】自從起居室裏的交互牆修好,分析機就經常能“入侵”這裏,開始擾民了。拉法爾仔細把餐刀擺整齊,力求每一個角度都一模一樣,催促道:“什麽事,有話就說。”【全體數據庫第六次檢索已完成,其中又新發現有十四個子項的廢棄數據需要人工甄別,你打算什麽時候開始?】“明天我在醫療部值班,會去看一看。”拉法爾不甚在意,擺好餐具後又開始收拾台麵,擦得無比仔細。【好的,這就為你標注具體點位。】一陣電流音過後,分析機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可它沒有離開,而是問起來,【你前後六次檢索數據庫,真的隻是為了在庇護所建成之前梳理數據方便搬運嗎。】銀發青年不以為意,反問道:“你覺得呢。”【我認為你在尋找什麽。】分析機據實回答,波瀾不驚,【經過兩次動亂,一些資料確實因為分支點位被物理破壞而難以恢複,可這些數據普遍評級較低,應該不需要你花這麽大力氣修複。】“如果你用一次就能給我想要的,我也不需要浪費能源讓你檢索六次。”拉法爾聲音冷淡又玩味,“你覺得呢,我在找什麽。”【基於你對‘犧牲’一事的反複推敲,我認為你是在準備‘後事’。】“……”拉法爾停下手裏的清潔工作,一言難盡地瞟了一眼光影跳躍的交互牆。房間裏沒有薩耶羅之眼,分析機看不到對方此刻的神情,所以躍躍欲試地往下說。【現有條件下,讓注定壽命有限的指揮官等到庇護所建立的那一天已不再可能,所以你必須盡快達成紐特大師的條件,犧牲自己,換取最高權限操縱阿刻羅號停止循環航行、停留在漂流岩帶,讓建設時間主動縮短。】“……真有道理啊。”拉法爾要笑不笑。【感謝你的肯定。】分析機完全沒有聽出語氣裏的譏誚,接著道,【所以你現在挑選胚胎,其實是為在自己犧牲後給指揮官找一個陪伴。你終端裏對庇護所建設的預案太過事無巨細,就像是預見到自己會在整個細化修整期間缺位一樣,這不正常,這就是證據。】“看來卡辛諾拉的大型分析機不遵循隱私保護守則,法拉契沒把你調教好。”說著,拉法爾毫不留情禁用了分析機對自己終端的窺探權限。他在關閉交互牆趕走薩耶羅前冷冷地評價:“你的推理通篇有誤,以後別再展現你‘高超’的牽強附會能力了,會讓人笑話的。”“v是我的,永遠都是。”這裏有個隻有足夠了解拉法爾才會得出的前提。他不會讓任何人代替他的位置,也不相信下一個構造體會比他做得更好。--------------------都把還沒出生的新人類當情敵,你們真是天生一對啊(戰術後仰第81章 扇區f第七十九章第二天早餐,v把他選擇的結果擺上餐桌,此時拉法爾正忙著給吐司抹芝士奶醬。他雙手都占著,隻能稍微屈尊探出頭,把眼睛從食物挪到圖表上,快速掃過,麵容平靜如常,看不出有什麽感想。被v選中的胚胎將會是個金發女孩,頭發卷曲柔軟,如同晨起時太陽的光輝,而眼睛是紅棕色的概率略大於鉛灰這已經是這裏麵最接近紅眸的人選。誰都能一眼看出v的用意,如果所有孩子都一樣優秀,用外表維度來選擇這個幸運兒或者倒黴蛋無可厚非。“看來在卡辛諾拉,父母不太流行讓孩子有一雙紅眼睛。”拉法爾可不管v是不是要遮掩,半笑不笑,說得很直接,“怎麽沒想找個有你眼睛顏色的銀發基因呢。”“因為同樣沒有。”把三明治和果汁端上桌的男人大方承認,表麵上也很淡然,“雖然這些胚胎號稱保留了最大的基因多樣性,事實上第一庫對這種新興技術遠沒到爐火純青的地步。體外培育隻在實驗室階段實現過,還沒能大規模采集全世界人種基因,因此提供結合子的父母大多是就近的聖米格爾皇國人或者第一庫所在地的密督因人,那裏的人金發居多,其次是黑發。”可能第一庫的神匠也萬萬不會想到兩千年後竟有人要在這些胚胎裏找尋特定的發色和瞳色吧。見拉法爾對著圖表深思,v拿不準他在想什麽,於是適時地輕叩桌麵提議:“我認為同時培育兩個胚胎,讓他們作伴更好,你覺得呢。”拉法爾挑眉,搖頭否決:“不,就這一個吧。”阿刻羅號如今活動的船員都是年輕人,沒一個有“育兒”經驗,而現在的技術還沒發達到能把知識和品德直接灌輸在新生兒腦子裏,萬一養得不好,該頭疼的是未來的他們。而兩個孩子的“破壞力”可不是一個的翻倍,恐怕要指數級上升。這話不無道理,但v依然因此撂了下眼皮,片刻後,可能是發現自己沉默的時間太長了,有不高興的嫌疑,他馬上開口問:“名字呢,想好了嗎。”“伊莉絲。”拉法爾即刻回答,快得人反應不過來。“如果是男孩也取這個名字?”v很清楚伊莉絲的發音男女皆可,看來拉法爾就算口頭十分拒絕,還是習慣性地先把所有都想到。“我沒想。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選女孩。”拉法爾放下餐巾站起身,身體慣性前傾,這本來是個要給對麵的人一個上班前告別親吻的動作,都快成了習慣。但猛然想起他們還在“磨合期”,拉法爾強行頓住,卻被眼明手快的v趁勢拿捏,臉頰上蹭了一吻。v順勢輕嗅拉法爾領口散發的荒蕪玫瑰香,熟悉的氣息令他挑眉彎眼。“這麽主動,首席,是不是可以稍微縮短一下調整時間了。”他們彼此了解,已經到了就算隻是一個稍微抬眸揮手的動作都能迅速知曉彼此的意圖,可拉法爾現在不吃這一套,他把v推回椅子,隔開對方想摸他頭發的手,沒好氣地說:“……上班去了,今天我在醫療部值班。”“我要和安娜對接警戒工作,上午有個研討會。”v歎著氣,一同來到玄關,“那午餐”“做你喜歡的,我們到中庭吃。”拉法爾拿起衣架上的領帶粗略地打好結,告訴他,“今晚我要在研究室通宵,不回來了。”“允許我帶夜宵給你麽。”“如果夜宵提前到晚餐後兩小時而不是半夜讓某個人類不好好睡覺,那可以。”拉法爾安排完今天享用美食的具體時間,走出家門後直接傳送到四層甲板,卻在自己辦公室門口拐了個彎,拈著那張被v精挑細選出的胚胎資料先去了雷伊那裏。“我為指揮官能敦促你盡快下決定而由衷感激。”上班時間同樣很早的副部長抿著咖啡,著實鬆了口氣,他知道拉法爾為何排斥,無非是覺得挑選出另外的人類好像是在提醒什麽一樣。“很可愛的小姑娘,她的到來想必會給我們帶來很多樂趣。”雷伊在外部腦中錄入胚胎編號,卻見拉法爾依然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就笑著說,“放心吧,不會讓你親自養的。”雷伊沒敢當著拉法爾的麵說,他看著就不像會耐心照顧孩子的類型。“眼下我們的重點還是在平台建設上。”拉法爾的態度也確實活像來交個報銷單據,既不展望新生命的誕生,連一丁點期待都沒有,仿佛這就是可有可無的,這樣看來構造體對工作優先性和先來後到的原則性確實執著。說起庇護所,雷伊正襟危坐,換上一副嚴肅臉微微頷首:“根據前沿探測器傳回的影像,庇護所主體地塊搭建的錯漏處不到百分之三,這已經非常驚人了。”“百分之三聽起來很低,事實上也是將近兩百個需要人工解決的故障點。”拉法爾冷酷地指出留在漂流岩帶的自動機械為他們後續工作帶來的掣肘,自然而然忽略了對連續工作一百年的機械和魔像來說,這點錯漏率已經是個奇跡。誰讓他完美主義氣息濃厚呢。雷伊早已習慣上司的高標準,嘴邊含著笑開口說:“工程部那邊已經忙到暈頭轉向了,你該不會是來挖人的吧?聽說後勤也基本都抽調去那邊幫忙了。”拉法爾真是這麽想的,一點沒掩飾,冷冷的表情中帶上了點不懷好意的笑:“明天就把所有人發配到五層甲板。”“好吧,年初聚會上工程部揚言要我們給他們當牛做馬,預言成真了。”雷伊配合地抹了下眼角,嘴唇彎起來,“現在我們沒有病人,確實不該這麽無所事事。紐特大師的腦汙病症看樣子隻能努力到現在這個地步,指揮官又有你看著,我們該去別的領域發揮作用了。”“那些技術背板”“放心吧,無論流程還是實操,早就訓練到用腳都能做。”雷伊讓他放一百個心,要知道如果真有人把任何一項新技術像拉法爾這樣事無巨細地分享,他們趕著學還來不及,哪還用別人敦促。雷伊不由得歎道:“你就是太萬能了,怕說少了我們學不會,說多了被我們嫌嗦。我可以告訴你,現在處在有點嗦那個維度。”然而這話說了不要緊,要緊的是有人因此思維發散想了別的。辦公室內陷入沉默,拉法爾微微側過臉,骨子裏那股“熱衷”錘打內心、萬事做到極致的心態浮上表麵。他忽然說:“如果我是萬能的,為什麽救不了他。”“……”雷伊由這句話一眼回想到他們的來路和去途,不知為何眼眶有些發燙。“你已經救了他,在那十二次生死攸關的搶救之後。而你現在想做的不是救,而是在要求指揮官和你活得一樣久。”他用了一副既不是勸慰也並非讚同的語氣,複雜地說,“如果有一瓢水,尋常人用它解渴,你卻能用它種出莊稼喂飽我們,這就是你的力量。可我們擁有的到底隻是這一瓢水,它澆灌不了一整片綠洲。”時間框死了人類在星空可以掌握的資源,劃定了他們可以前進多少步、後退多少步,這就是極限了。那為什麽那個極限不能擴大,不能讓我得償所願。拉法爾帶著這個不可能有解的疑問回到辦公室,穿過層層疊疊亮起的光屏這裏現在是另一種層麵上的腳不沾地,同時進行的實驗數據,研究院各個項目組的反饋都會傳遞到這裏,隨時等待拉法爾查缺補漏,比艦橋的指揮室還像指揮室,走在其中像在走一座光影迷宮。但今天的拉法爾沒有心情看它,把所有光屏熄滅後,他單獨調出分析機昨日完成的第六次數據庫檢索之後需要人工甄別的那十幾個點位,一個一個翻找起來,眉目緊鎖,認真至極。那麽,他在找什麽?另一邊,v發現自己今天上班路上得到眾多的注目禮,仿佛“首席和指揮官和好如初”這一消息已經傳遍全艦,眾人的目光隱隱透著興奮、欣慰和鬆了口氣,覺得天都亮了,空氣都清新了,可以大聲說話了。在行動部訓練場等待指揮官的安娜同樣滿臉喜悅,大聲密謀給指揮官的康複開一個慶祝會,然而在聽說首席不讓他碰酒時有些蔫,表示那就沒什麽意思了,她準備看看能不能給指揮官偷點酒喝。為了家庭和睦,v嚴正謝絕安娜潛入中央廚房的計劃,用一籮筐的工作安排順利讓他們叫苦不迭,自己卻在那偷偷查菜譜。“指揮官,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連你烤的小餅幹都沒吃過。”自從間接得知自己曾是指揮官的親信,安娜在麵對頂頭上司時就多了層有恃無恐的厚臉皮,帶頭起哄,直接開始索要“福利”。v翻看過行動部這些年來的訓練記錄,一邊給他們加碼一邊道:“理論上我的出品都屬於你們首席,所以如果想‘虎口奪食’,建議直接致電他索要許可。”聽了前半句話後發出噓聲的行動部專員一聽後麵的,立刻作鳥獸散,隻留安娜堅挺地站在那思考可行性,結果環顧四周發現沒了隊友,她隻能抹了把臉說:“小餅幹我們就不妄想了,什麽時候首席願意放您出來當大廚,我們再一飽口福。”“這可能要等他吃膩了我做的飯。”v大言不慚地翹起嘴角,從神色到表情無一不顯示出和昨天開會還冷冰冰發號施令端著架子的指揮官判若兩人。安娜在心裏嘖嘖稱奇,心想不愧是愛情的力量,世界都跟著和平了。等v公器私用地翻完菜譜,對著警戒名單挑出幾個人說:“有我在,隻要能夠第一時間發現星龍蹤跡,我可以在稍遠位置吸引它們,給工程隊爭取時間,也減輕你們的壓力。”安娜得到指示,二話不說記下被圈出的人名,把他們掃地出門,給工程部當幫工去。見這幫“戰鬥狂”這麽配合,能讓自己少費不少口舌,v深感意外。安娜一撩頭發,直截了當地說:“我們可能沒研究部門那麽聰明,但算算數還是會的。早點建成,您說不定也能堅持到看到它的那一天呢?我們可是指望著奇跡發生的。”這完全無視正常人類壽命的發言本該讓v暗自發笑,他覺得比起活多久,他更該擔心自己會不會老年癡呆。但他又很理解這些人的赤誠,跟著說:“那我努努力,爭取不被你們落下。”被靜音的終端冒出提示光效,拉法爾瞟了一眼,是v乖乖去抽了血,把化驗結果主動上交,並且留了張手寫小紙條,請示他午餐可不可以喝酒。怎麽感覺委委屈屈的。拉法爾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始作俑者,回給v同樣手寫的笑臉表情,希望對方不要把它解讀成自己在陰陽怪氣。而目光一從終端上移開,拉法爾的眼神就絲毫不見溫暖了。需要人工甄別的十四個子項被他瀏覽一遍,都是冗餘的數據,看來就算再來幾輪排查也是徒勞無功。他轉動辦公椅,蹙著眉心,對舷窗外可能萬年不變的星海幽幽歎了口氣。可是他不會放棄,正如他對v的回答,“你的死亡不一定無法改變”。拉法爾截斷向深邃虛空投去的目光,在靜默之中抬起手指輕輕一揮,最下層的抽屜應聲打開,一份被仔細整理的文件飄到他張開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