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幫過他的神君如此平靜地說出這番話,甚至比那位龍族的威脅還要可怕。  “它不是什麽可怕的東西,不必擔憂。旁人都將它叫作天道恩賜……或許你也可以這麽想。”  “現在,”他朝方河伸出手,作勢欲牽住他,“你在這邊‘作客’得夠久了,我得帶你回驚鴻宮了。”  “……”  方河怔愣許久,而白黎仍立在原處,耐心等著他。  “我真的……回不去了?”  “便是回去了,你也還是會被帶到這裏,有何區別。”  方河咬了咬牙,末了終是放棄,抬起僵硬的腳步跟上白黎。  -  宮牆環繞,回廊曲折。  他又回到了重重院牆之中。  “接引你的仙人去哪了?”  方河搖了搖頭:“他事務繁雜,中途被人叫走。臨走前給我指了去驚鴻宮的路,但我迷路了。”  白黎未拆穿他,道:“我猜他尚未與你交代後續事宜,那便由我說了。你年歲尚小,雖說得仙骨飛升,也還需修行。”  “驚鴻宮中有位長輩,你可稱他‘雪河君’,前不久還有人得道飛升,也被歸到驚鴻宮下,你們同在凡世修行過,或許能有個照應。”  “凡世?瑕明山上沒有外人。”  “隻是他出身凡人罷了……到了,這便是驚鴻宮。”  -  “神君,您怎麽親自……”  巍峨宮殿下,一位白發老者遙遙望見來人,匆忙上前。  他身後立著位比方河年歲稍長的青年,見此也一並跟了過來。  “無妨,隻是遇到了。”  白黎牽著方河,將他帶到老者麵前,“這是那位‘仙骨’,方河。往後勞煩雪河君了。”  “……見過,師父。”  到底被白黎囑意提點過,便是再不甘願,方河也不得不恭敬行禮。  雪河君自是應了,但既然白黎在此,雪河君也免不了要與這位“神君”多攀談幾句。  兩位“長輩”交談,方河的目光便飄到了一直沉默跟在雪河君身後的青年身上,那人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多少,抱著一柄長劍,神情疏冷,看起來並非易與之輩。  但許是被天道限製的不滿作祟,此刻方河迫切想得知同為飛升之人的看法,他湊過去,小聲道:“請問,你也是雪河君門下弟子嗎?我聽說過,你是叫葉……”  白黎之前隨口帶過,方河並未記清這位師兄的名諱,一個葉字出口便再記不得其它。  “在下葉雪涯。”  葉雪涯接得太快,方河反而愣了一瞬,再見此人滿麵冷漠,關於飛升的話題便再無法追問下去,隻得生硬改口,方河勉強笑了笑,道:“是,葉師兄,還請多指教。”  葉雪涯點了點頭,麵上冷色似乎淡去幾分,但始終未再接話。  方河這下明白這位師兄定不是與他共情之人,心中苦悶之餘,也不得不認清現狀。  一旁白黎終是寒暄結束,朝方河擺了擺手,便算是作別。  竟是連句話也沒留下。  方河悵然望著白黎遠去,說不清是期待落空,又或是“本該如此”。  00:09:34第五十九章   再回憶天宮時的光景,其實他們並未見過幾次。  第一次見麵是方河誤闖入他與北海龍君的會談,第二次是方河庇護那條蛟而受誡,至第三次時,則是方河被剝去仙力、墜入凡塵境。  而他從頭至尾,或是置之事外,或是果決執刑,不曾想過與方河沾上絲毫因果。  天宮中時有傳言說他是天道化身,非是因為天道對他偏心之至,而是白黎注視眾生的目光都是一應相同的。  淡漠的、疏離的、俯瞰一切的眼神,從無悲喜亦無愛恨,那隻屬於高天之上最無情的神明。  -  竹露滴漏,空響回轉。  白黎緩緩睜眼。  他的夢因照料重傷的方河而起,也因方河的蘇醒而終。  “唔……痛。”  極細微,極沙啞的聲響。方河仍是皺著眉閉著眼,滿麵痛苦蒼白,小聲嘶氣。  他一身血汙傷痕已被白黎處理幹淨,但萬魔噬身的記憶實是難以磨滅,縱然已逃出煉獄,那份痛楚仍是逡巡不去。  白黎不言不語,將掌心貼於方河額頭,靈力溫和湧動,替他驅除夢魘幻覺。  “誰……?”  無盡的痛苦皆如沙礫,被溫柔起伏的潮水裹挾帶走。方河茫然立於原處,忽覺置身於一張空白畫卷,往昔顏色俱被抹去,徒留一地悵惘留白。  那一地空白的盡頭泛著光,方河循著那道光走去,被更耀眼的光晃花了眼。  “醒了?”  一道聲音模糊又朦朧,像是隔著層厚重屏障。方河下意識想朝聲源處望去,眼前卻驟然一黑,頭痛欲裂。  “別……你……靜養,不要妄動。”  斷斷續續的聲音傳至耳邊,似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同時扶住了他的肩膀,想讓他再度躺下去。  但困在他周身的屏障正在削減,那聲音越發清晰,連帶同他肌膚相貼的溫熱觸感也越發真實。  方河清醒的刹那,動作快到連他自己都有些詫異。  啪,他反手製住來人手臂,眼睫顫動,竭力睜開:“……你是誰?!”  那人任由他握著,語氣淡然無波:“一介藥師,救你的人。”  “藥師?”  視野明複暗,幾番掙紮嚐試,方河終於得窺現世光景。  滴答,竹露聲遲鈍入耳。  同竹露聲一並呈現在他麵前的,還有一位雪衣銀發的青年、一間簡樸雅致的竹舍。  “唔!”  清明的視野隻暫存一瞬,隨即又是滿目眩光,方才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也抽離殆盡,方河不得不鬆開手,無力栽倒下去。  似乎有人輕歎了聲,伸手半攬住他,這才讓他安然躺回榻上。  “真是從不讓人省心。”  那人撤回手去,又取出枚丹藥,湊到方河嘴邊。  “我不會害你,你大可安心在此修養。”  ……傷勢?他是在哪受的傷?  這個救他的人又是何種身份?  縱然心中警鈴大響,可終究抵不住頭痛與疲憊,黑暗再度侵吞他的意識,方河昏沉倒下,無心去顧是否咽下了丹藥。  -  晝夜交替,月上中天。  方河再次醒來時,窗邊正透出一縷皎白月光,落在他手上,襯出蒼白到能看清血脈的膚色。  像是曆經了一場浩大夢境,夢中體感仍有殘留,可是關於夢境的記憶已如朝露般消散無痕。  “這次,是終於清醒了麽?”  床尾立著一方小幾,有人半身落於陰影裏,似乎已等了他許久。  “……是,師兄?”  方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遲疑著、忐忑著,叫出一個許久不曾提及的稱呼。  陰影中起身的人忽然頓住。  “為何如此稱呼?”  “……我記錯了?帶我上驚鴻峰的人說,這裏除了‘師父’,便隻有一位‘師兄’。”  方河頓了頓,見那人還是沒有回應,不由越發緊張,“抱歉,若我認錯了人……我很抱歉。”  “不,你沒有認錯。”  那人終是走了出來,浩浩月光下,銀發披散如瀑,雙眸曜如星辰,白衣如雲霧擁簇,是恍若天神的樣貌。  他開口:“你若當這裏是師門,我也可當你師兄。”  ……?  即便察覺來人的回答有些異樣,但此刻的方河並不能明晰緣由,冥冥中似有股意識驅使,一瞬間似乎有另一個人代替了他開口:  “葉師兄,久蒙照料,緣慳一麵。如今我終於見到你了。”  話音甫落,方河刹那心驚,可還未來得及深思,忽見來人蹙了蹙眉,道,“我並非姓葉。”  方河一怔,霎時支吾,不知如何回答。  那個人朝他越走越近,近到幾乎眼睫相觸,呼吸起伏可聞。  方河下意識閉眼,背脊卻是僵硬的,未能退縮半寸。  那個人說:“北境的人稱我為‘藥師’,鏡心城的人叫我‘白黎’,你若叫我師兄,可冠以白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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