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許多年,他做夢的次數屈指可數。  而今他將方河救回身邊,平白得了兩次做夢的機會。  ……方河?  白黎望向另一間竹舍,眼中情緒罕見地泛起波瀾。  -  而方河對白黎的夢境一無所覺。  白日修行,夜晚休憩。無人在意他修行進益,無人督促他是否勤勉。  在白黎身邊,時間成了用之不竭的東西。  方河有時會盯著遠處青山發呆,但既然白黎未開過口,他也不會去問這間竹舍之外的事。  留守這方寸之地,就能換取長久的歲月靜好。更何況白黎能安穩閑適地與他同處一地,那他的處境便算不得是“被囚禁”。  -  白黎所說的“夏季”,於某日突然來臨。  隻隔一個晝夜,氣候突然潮濕悶熱,門前溪流洶湧湍急,風中傳來雨水的氣息。  遠方山巒越發蒼翠,近前花團又換了一簇。渾似有位敷衍的畫家,潦草地在舊稿上又塗抹了幾筆。  這日醒來,不再是一成不變的晴空萬裏,而是陰雲雷霆。  方河盯著天色,一時有些詫異。早已立在院中的白黎未顧他的疑惑,朝他先搭了話。  白黎道:“今天,陪我去山裏看看吧。”  “……好。”  雖然疑惑白黎為何會在此時出行,但在白黎麵前,他似乎並沒有拒絕的餘地。  水聲嘩然。  白黎行於前,方河隨在後。他們沿著竹邊溪流,深入山林。  岸邊青草蔥鬱,流水清澈見底,方河留心打量,忽然發覺水中既無魚蟲也無藻荇。  那確實是一條溪流,隻是除了流水,一切皆無。  他再一回望,林間幽深處隱隱有鳥鳴,然而一路行來,不曾見過任何鳥獸。  仿佛真的行於畫卷,卷中隻有靜物聲形,未曾容納半點生機。  “方河,驚鴻峰上是什麽樣子?”  一路寂靜,白黎突兀發話,倒是驚到了方河。  “白師兄,你問我驚鴻峰?”方河一時驚異,下意識回道,“我隻記得驚鴻峰上有雪,有白梅花,還有幾座小院……”  “沒有深山與樹林麽。”  “這……”  方河一瞬語塞,他的記憶殘缺不全,實在回憶不起驚鴻峰上是何景象。  “那換個問題。若是山林,隻是山林,應當有何物?”  “……?”  如同被突擊詢問課業,盡管白黎的問題同修行毫不沾邊但方河不敢猶豫,連忙回答:“若是山林,自當有林木花草,還有棲息其中的飛禽走獸”  他說著,見白黎駐足原地耐心傾聽,忽地穩下心來,放緩了聲調繼續道:“……或許,還有棲息山中的靈妖精怪,與山為鄰的山民。山間四時流轉,風貌各異,草木歲歲枯榮,而人與精怪會留存更長的時光。”  白黎眉頭微蹙:“你說,還會有人與妖?”  方河一時啞然,直到白黎發問他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麽,然而奇異的是他本人並無自覺,隻是腦中模糊有幅畫麵他行於幽深山林,山間草木深深,而在草木森林的盡頭,他見過一處山野村落。  還有一座覆滿青苔的石像。  不甚清晰的印象一閃而逝,猶如細針劃過水麵,細微漣漪就此泛開。方河霎時怔愣,不知是記憶浮現還是錯覺。  “……有飛禽走獸,有人,有妖,他們就這麽同處一處麽?”  白黎輕聲發問,方河遲鈍回神。看白黎的神情,似在思考一個棘手難題。  這問題實屬荒謬且缺乏常理,然而恍神的方河並未留意,他沒有應答,白黎也未再追問,就此不了了之。  天邊雷鳴聲越發近了,淅瀝細雨穿透枝葉沾濕衣裳。白黎看了看天色,忽地旋身,帶著方河往回走。  “今日便到這裏,你已助我良多。”  方河踉蹌兩步才跟上白黎,他回首望了望空寂山林,心中隱有猜測,但又覺得實是難以置信。  再一抬頭,前方仍是雪衣銀發、纖塵不染的背影。  罷了,方河想,無論信任與否,結局都不由他,那又有什麽可顧慮。  00:09:42第六十二章   風沙割麵,地陷流金,天穹空無雲翳,唯有日光熾烈如刀鋒。  北境荒漠經年如是,絕非尋常人等所能涉足。  然而便是在這人間絕境,兩道漆黑身影正如黃金幕布上的一點墨跡,逶迤前行。  呲啦  雪白雷光閃爍,虛空中隱隱淌過一道直達天際的電弧,無形的結界佇立此處,拒絕一切訪客。  楚弦冷冷一笑,撤回灼痛的手,心知這便是白黎設下的結界邊緣。  他與白黎約定十年一見,而白黎真的會在這短促會晤後,便將他長久拒之門外。  “是這裏,那道死氣是在這裏消失的。”  潮平蹲下身,仔細摸索腳下沙地。楚弦抱臂立於一側,麵色森然:“我說他怎麽突然變了臉色,果然是這附近有異動。”  “等等,”潮平手勢一頓,忽地召出陌刀,狠厲朝下刺穿流沙“還有人來過這裏。”  唳!  沙下突然傳來一聲極尖促的鳥鳴,一尾黑羽迅疾升騰,轉瞬又化作火焰燃燒殆盡。  黑煙屢屢飄散,楚弦臉色難看至極:“居然是燕野?原來他追到這麽近的地方來了。”  “他和這死氣聯係在一起,他殺了誰,白黎又救了那個人?”  潮平搖頭:“氣息都斷在這裏了。”  楚弦擰眉,繼續猜測:“燕野和你交手負傷,後又經明幽城進入北境荒漠他是想找藥師求醫,為此挾持了什麽人?”  潮平緘默不語,心中卻另有猜測燕野要尋療傷之法,除卻尋找藥師,還可尋找殘魂。殘魂若寄付在了什麽人身上,以燕野的脾氣,“挾持”並非難事。  隻是殘魂一事她從未對楚弦提起,如今她也依舊選擇隱瞞。  “能讓白黎去生死狹間的人,”思及此,楚弦笑意越發古怪,“誰擔得起他這樣冒險?”  潮平聞言,神情微變:“白城主身為北境的醫師,往日也救治過不少人。倒是阿弦,比起燕野,原來你更在意白城主?”  楚弦一時止了聲,餘光掃過潮平猶疑的眼神,片刻後才接道,“你怕不是忘了,白黎才是這裏的主宰。”  “拉攏白黎,有百利而無一害。至於燕野,你我聯手,他隻有等死的份。”  “……”  潮平麵色越發凝重,沉吟半晌卻是另起了話頭,“此間的變數,恐怕不止白城主一位。”  “除了白城主,還有人身懷仙骨。若我不曾記錯,那人與燕野也有過牽連。”  “關在鏡心城的龍同他一起失蹤,白城主也對身懷仙骨者態度曖昧……。”  “你在暗示我什麽?”楚弦然變色,“你以為我沒想過找他?那位驚鴻峰的方河?”  潮平頓了頓,罕見地堅持:“白城主的結界非邀請不可入,至於燕野,一時也難尋蹤跡。既然有人與他們二位都有牽扯,不妨從他入手。”  “如果用這個人逼他們出麵阿弦,未嚐不可一試。”  “……”  楚弦眉頭緊鎖,尚且不明潮平為何會突然提到方河,然而抓捕方河於他無損失於潮平無得益,與之相對,那的確是一個能引得燕野與白黎同時在意的人。  更何況仙骨是天魔克星,若能及時斬除方河,也算是少了一樁隱患。  “你倒是機警,”楚弦扯了扯嘴角,並無甚笑意,“那便先去找這個人。一個道行低微的劍修,總不至比燕野更難找。”  潮平默然頷首,兩人一時無話,唯有風沙浩浩揚揚,恰似各自萬千思量。  -  楚弦說的“找人”,非是親力親為。作為天魔中修行最淺的一位,他已慣於尋外力襄助。  幾日之後,仙盟中忽有一條消息不脛而走自鏡心城動亂後沉寂多時的如意樓,聲稱已查明長青會亂象始末。  燕野不會關注仙盟動向,驚鴻峰弟子最後與鏡心城主可謂是不歡而散,葉雪涯重傷回到驚鴻峰後便再無消息由此,世人如何評判鏡心城之亂,全靠鏡心城主一己之言。  而鏡心城主,容納楚弦掌管的如意樓已久。  時隔多日,鏡心城主突然對仙盟開誠布公,坦言道鏡心城之亂實為魂修與驚鴻峰弟子的舊怨,而那位弟子又與魔修關係匪淺,故而招來如此禍事。  仙盟一片嘩然,眾人懷疑之際,“如意樓主”站出來給了證據在鏡川與鏡心城中救過方河的“劍修”,已在明幽城中犯下殺孽,漆黑魔焰席卷一切,赫然是位掩藏行跡的魔修。  而方河幾次得魔修相救,足以昭示他已叛離正道。  一時仙盟群起激憤與魔修勾結已是重罪,更何況方河出身封魔戰役中損失慘重的驚鴻峰,這更是折煞師門臉麵。  正人義士憤慨之餘,亦有有心者留意到,當初魂修在大庭廣眾下點破方河身懷仙骨,而仙骨於修道者的誘惑不可估量。  驚鴻峰說是避世不出,何嚐又不是元氣大傷日漸式微,這樣的師門,難道是想將振興之望寄托在一副仙骨上?  可他們又如何庇護得住一個空有仙骨卻無靈力的廢物?  若是借此讓驚鴻峰交出方河,再由仙盟“審判”這位罪人,正大光明地施刑取骨……  他這一身仙骨,能助幾人飛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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