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與這位魔修有何糾葛,當務之急是救葉雪涯。 方河猶豫片刻,終究不知該如何稱呼,隻得含糊道:“我隻是聽聞師門因我遭難,於心有愧前來救援。你……我雖不知過往前情,但若要敘舊,也請等我先解決師門之事。” 敘舊? 燕野磨了磨牙,心中煩躁不耐愈燃愈烈,但見方河眼睫低垂不住閃動,突兀又想起荒漠綠洲下,倒映他眼中的無盡星光。 那是盛滿絕望悲淒的淚意。 眼前的人,曾因他之故尋死兩次。 燕野一瞬僵滯,哪怕是他也不敢輕易去賭第三次。 如同千裏之堤刹那崩泄,盤桓多時的煩躁慍怒頃刻消散,燕野突然了悟,能再見到活生生的方河,已是極大的幸事。 雖然他的現狀不盡如人意,但諸多懸而未決之事,都將迎來轉機。 燕野揉了揉眉心,忽地無聲長歎。 “知道你是為他而來。” 方河緊張抬頭,氣氛瞬時微妙變化,他分不清是危機還是生機。 “這關押他的地方機關重重陷阱眾多,不過大概念在他是心魔,所設最多還是幻術。” “方河,”燕野認真叫他,眸色深沉難辨喜怒,“旁的阻礙我都撤了,隻留下三兩無足輕重的幻術。你若要救他,自己去找。” “我會等你了結師門的事,但下一步,該是你我之間的清算了。” “……” 那雙眼中藏著的情緒太深太重,既像勢在必得又像無可奈何,方河心間劇跳,仍是不知緣由。 但他此時隻顧得上救葉雪涯。 方河停頓片刻,短促而含糊地應了聲“好”。 燕野略微側身,示意身後緊閉的房門。 “他在裏麵。” 方河不敢耽擱,也不知如何與這位魔修相處,匆匆頷首致意,繞過燕野推開屋門。 無盡的黑暗如潮水般從門內湧出,觸手般將他裹挾而入,意識到這是幻術先兆,方河尚未來得及抵禦,忽聽耳邊傳來現世最後一道人聲 “記住了,我叫燕野。” “這名字,你本該永生永世也不能忘。” - 嘭! 房門然封閉,阻絕一切聲息,仿似深淵凶獸吞噬了獵物,即將裹挾逃竄至世人不可及之地。 燕野冷淡地睨了那座屋舍一眼,踏過滿院紛飛的白桃花,隨手推開看似封死的院門。 白桃花隻開在這座幻術構築的小院中,院落之外,是荒草萋萋的水中孤島。 有位一身黑衣的人立在渺渺水霧中,那身影暌違多時卻依舊紮眼。 燕野微微眯起眼睛,不見半分錯愕。 “原來是你在幫他。” 00:10:39第八十一章 白黎默然歎息,隨即揚首,正色道:“許久不見了,燼庭的鳳凰。” 這稱謂實在遺忘太久,燕野霎時一怔,隨即眸光暗沉,嗤笑道:“果真是你。我又該叫你什麽,是山間妖修青麓,還是天道座下走狗? 白黎不語,燕野兀自說了下去:“可笑我愚昧了千百年。若非前些日子追查其餘天魔下落,機緣巧合尋得線索,隻怕我還會當你是凡間隕滅多時的小妖。” 白黎低歎:“此間一切,不過順應天意罷了。” “‘天命不可違’,你又要說這個?”燕野不屑道,“罷了,早知你我殊途。” “但有一事不可不管你為何會在方河身邊,難道他也被天命所害?” 燕野心中終懷隱憂,方河兩度瀕死複生多有蹊蹺,此刻見到白黎與他同行,再念及那與生俱來的仙骨與神魂桃花……方河此人,確懷不少隱秘。 舊時黑蛟曾提過方河出身天宮,如今看來,恐怕並非是尋常仙人受謫。 白黎回道:“世間無人不在天命中,你,我,他皆不例外。” “……” 燕野眸色越發冷厲,玄色長劍於袖中嗡鳴不止。白黎已看出他動了殺意,但並未顯露半分慌亂或是懼意。 “徒勞。” 似是陳述,又似憐憫或嘲諷,白黎仍以一貫平靜無波的語調,緩聲道:“焉知自詡對抗天命,何嚐不是早已寫就的局中戲碼。” #叁二靈叁叁伍九四淩二# 燕野平生最恨逆來順受,白黎所言更是句句不耐。依白黎之見,豈不是人人生如傀儡,隻能按天命劇本日複一日。眾生存活於世,難道隻是順應天道演繹的一出鬧劇? 這未免太過荒謬。 他心懷不忿,有意同白黎爭個高下,手落在劍上突又覺得乏味,何必去與觀念相悖之人較勁。 更何況白黎並非是能以一場勝負說服的人。 “若說萬物皆歸天命,”燕野頓了頓,冷厲注視白黎,“那方河的命中,到底牽扯了幾人?” “你與我,是否都在他的命中?” 驟然提及方河,白黎刹那怔愣,他向來不長於掩飾,此刻也是脫口而出:“他是例外……之列,原本不該牽扯任何塵緣。” 燕野眉頭深擰:“什麽意思?” 白黎卻立時反應失言,不再多談半句,隻意味深長道:“天道降罰於他,必是事出有因。” 言者或無意,聽者卻有心。燕野原本以為自己早已忘卻由鳳凰族入魔的過往,此刻再聽白黎談及方河受罰,竟是生出微妙的共情。 時隔太久,他早已不懷念那被族中視為異類的黑凰身份,然而隻一道天道旨意便讓他受盡魔焰焚身之苦、百世驅逐封印之難此間仇恨永世難消。 無妄的災厄、橫生的苦痛、永世流離的宿命……如果這是天道賜予他的命理,那他勢必要與天道相抗,至死方休。 察覺魔息躁動,白黎自知燕野多有不平,可在天命之前,再多的不甘都是無濟於事。 幾重無奈之下,白黎終是道破半分隱情:“便是命數牽扯又如何,你能陪他走多遠?須知你與他身份懸殊,原本永無相逢的機緣。” “既然終有別離的一刻,倒不如早些斷了牽掛。” 你與他終將別離。 湖心風動,草露與水霧齊齊氤氳漫延。這一句話恰如徘徊的雲霧,於燕野耳邊繚繞不散。 “我從很早以前,就厭惡你這種藏頭露尾的話術。” 半晌,燕野終於開口,血紅瞳眸深邃沉澱,“明明早就洞知一切,卻又甘於順應天命。枉作倀鬼之餘,還要故作憐憫地去告誡提醒……青麓,你其實遠比那些傀儡可憐。” 白黎未覺冒犯,眼神平靜不見絲毫起伏。 燕野袖中微不可見的一動,那柄長劍終是收了回去。 他側身回望,那座小院依舊院門緊閉,無數白桃花紛紛揚揚,頗有越牆襲來之意。 水霧漸濃,自湖間侵上小島,視野漸茫茫。 察覺這是幻術所致,燕野神情越發複雜他因一時意氣未撤盡的法術,隻怕要平添不少麻煩。 - 幻術牽引,猶墜夢境,方河隻覺身形飄忽、意識空蒙,無處著陸。 他看見一道漆黑的小徑,前方路分兩邊,一邊倒映著血色與森白骸骨,另一邊透著微光與霜雪海浪。 他毫不猶豫地走向後者。 咚! 仿佛驟然將神魂打入軀殼,方河腦中一陣嗡鳴,耳邊縈繞無數嘈雜人聲,眼前亦有重重人影,他不得不狠狠咬住舌尖,方才緩過神來。 “方河師兄!你聽到了嗎?葉師兄前幾日同陳師姐於仙盟大會奪魁,今日就要回來了!” 回神的刹那,幾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湧入腦海,一位年幼的小弟子仍拽著他的手,興奮道:“師兄,他們今日返程,你不去接他們嗎?” “……自然是要的” 方河遲疑開口,心間異樣濃重。不知為何,他直覺自己罕有受到如此熱絡的對待。 可幻術境中,一切皆憑主人的心意。此處境主是葉雪涯,那當下種種,皆是順應葉雪涯的願望。 在葉雪涯的願望中……他擁有何等地位? 身旁人並不給他深思的機會,小弟子們擁擁簇簇,帶著他赴往山門。方河一路走馬觀花,但見山間風景秀美、偶遇師長寬厚友善,越發五味雜陳。 於他現在的記憶裏,他對驚鴻峰的印象隻有海中崩裂的慘烈一幕,匆匆一麵便成訣別,無從得見昔年師門的盛況。 葉雪涯為師門戰至入魔,這亦是他的心結之一。在葉雪涯的願望裏,想必是希望師門長久繁盛的。 “葉師兄、陳師姐!” 如同乘雲駕霧,山門突至眼前,方河尚未理清頭緒,便見一位銀藍衣袍的人腳步匆匆、越眾而來。 00:10:42第八十二章 “這次比試受邀匆忙,隻我與師姐同去,你在驚鴻峰上可還安好?” 來者分明是葉雪涯,然而這般關切問候卻又不似葉雪涯。望著滿身風塵、眼中隻盯著自己的“葉師兄”,方河一時踟躕,不知如何措辭。 見方河猶豫不答,葉雪涯眼神微沉:“怎麽,有誰同你說了什麽?” “還是驚鴻峰上,又起了什麽閑言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