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司命甚至感慨:“原以為天道帝君不會再賜你輪回,帝君實是仁慈。” 方河的眼神然冷厲,司命不明所以,下意識退後一步。 “……總之,審判已至。仙君葉雪涯今日便會由轉輪鏡投下凡世,重歸輪回。” 方河道:“我去送他。” “這……似乎不合規矩,”司命話音未落,見方河手腕微動,火紅劍光一閃而逝,連忙又改口,“但您是身懷仙骨之人,想來天道帝君不會在意這些小事。” 方河終是頷首。 葉雪涯立在旁側,明明是即將受刑之人,見狀卻頗為輕鬆地笑了笑。 - 轉輪鏡台,挖出靈根,抽去修為 曾於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呈現眼前,方河忽然恍惚,似乎發生在旁人身上的刑罰,遠比自己所受的更重更痛。 ……那時候,我似乎並無太多痛感。 ……是因為行刑者是白黎嗎? 可惜他這一身仙骨隻能瞞過資曆尚淺的天宮新人,轉輪鏡的行刑官不可能讓他來代行刑罰。 葉雪涯沉默受刑,而後毫無留戀地踏入鏡台,未再多看他一眼。 那是與他羈絆頗深的人第二次離開他。 方河隻覺眼中一陣刺痛,水霧再度彌漫眼眶。 再會了,師兄。 他於心中默念。 - 離開轉輪鏡時,方河隻覺神思抽離,視野模模糊糊,分不清是往昔回憶還是現世路途。 蒼藍離開時,隻覺心間某處永遠空洞,黑蛟少年是神魂湮滅永不複存。 而即便葉雪涯仍有可見之日,悵然傷懷仍不比前者好過多少,葉雪涯若不願飛升,從此輪回轉世無數,哪一位才是與他有過無數牽絆的師兄? 那依舊是訣別。 方河神識昏昏,隻覺得久違的孤寂上湧,仿若巨獸要將他吞噬 咚。 他因為太過走神,竟未留意道中還有一人。身為飛升仙者,他居然還會撞上旁人。 “……這位仙者,可還好?” 方河捂著額角站起,遊散的神思漸漸回籠,他一邊道歉,一邊想著或許應當回驚鴻宮閉關數日,至少先擺脫這魂不守舍的狀態 他的目光在察覺到來人衣著時然一凝。 舒廣白袍,繁複金飾,至於再往上…… 那是一簇銀藍色的、舒展挺立的龍角。 來人微微低頭,白發垂落,金瞳璀璨。 許是見到方河神情太過震驚,那位龍族反倒有些無所適從,歉意微笑:“抱歉,閣下是否無礙?” “你是誰?” 顧不得禮數逾距,方河猛然上前拽住來人衣袖,眼中焦急期許一覽無餘:“你是……龍君?” 方河接近太過,方才尚帶歉意的龍族眼神然一寒,略微施力震開方河。 他擰著眉,神色帶著幾分傲慢的冷意:“本君確是北海繼任龍君,閣下何故唐突?” 竟然真的是他。 那一刹方河不知當是哭還是笑,但到底是意識到眼前人太過冷淡絕非故人,末了終是理好情緒,也換上一副淡然從容的神情:“在下驚鴻宮方河,方才走神,誤將龍君看作故人。是在下僭越,還望龍君恕罪。” “故人?……哼。” 不願對他報以姓名的北海龍君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本君尚有事在身,便不與你計較。” 方河苦笑,仍回了一禮:“謝過龍君。”第一百零一章 青年龍族步履匆匆,方河立在原處,多看了幾眼那熟悉至極的背影。 既非金龍也非黑蛟,如今存活於世的,是一位全然陌生的龍君。 這與蒼藍離開時所言相悖,由此反倒讓方河生出微妙的期許。 昔日黑蛟為尋他上窮碧落下黃泉,而今一線希望猶存,他決計不能錯過。 - 一日心緒大起大落,方河重回驚鴻宮中,想到如何打聽龍君消息,先一步猶豫。 龍君地位頗高,而他雖身懷仙骨卻並未獲封天道至始至終將他看作封魔大陣的祭品,而一位注定犧牲之人,是不需要享有身份的。 更何況他一向人緣寡淡,於天宮中無甚交際,無人會引薦他去見龍君。 真要論及熟絡之人,恐怕還得數那位無上尊崇的神君。 隻是要請動白黎出麵…… 啪嗒,窗格微響。 方河循聲望去,但見明月輝光下,燕野單手支開窗戶,輕捷從容地躍入屋中。 “燕野?” 當日桃林會見天道化身,天道敕令燕野歸於凡塵不得入天宮,方河從未想過他竟敢如此膽大妄為。 “怎麽,擔心天道一道懲罰,你我就此共死?” “不……”方河下意識搖頭,見燕野一副熟悉的戲謔模樣,越發不解,“但你出現在天宮實在冒險,你為何會來這裏?” 燕野閑閑道:“隻是想來見你一麵罷了。” “……?” 摸不清這句話是戲弄又或是別的用意,方河茫然困惑,他向來口拙,麵對燕野從來是無言居多。 燕野瞧他怔住,有些不滿,忽地湊過來,極輕地彈了下他的額頭。 “回神了,現在是我在你麵前。” “我來這裏,隻是忽然想起要對你說一句話。” 對著方河愕然的眼,燕野神情難得鄭重,他緩聲道: “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麽原因惹上那三株桃花,但既然已成神魂牽係因果相連……方河,天命之外,因果之中,你我永遠是同謀。” “休想逃開。” “……” 方河眼瞳慢慢睜大,他似乎猜到了燕野潛藏之意,可正是因為這份可能太過荒謬,他從未想過會有實現的一日。 大抵是這一日起伏波折實在太多,方河連思路也不甚明晰,磕絆道:“我從未想過逃……” 嘖。 燕野心知方河又走了神,料到他實是不通風月,話既然說到這份上,也顧不得再折煞一次天魔的臉麵。 他環抱雙臂,沒好氣地補充:“魔與天道相悖,不憐眾生不愛世人,隻是因為神魂牽係,所以萬千眾生在我眼中,獨你一個特殊。” “姻緣裏的桃花牽涉天命之外的因果,你自己招惹上的,可非是我所願。”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燕野突覺麵上一陣燙熱,仿佛魔息火焰無形自燃。 他最後深深吸氣,道:“所以你明白了麽。” 他這番話既不坦率亦不誠懇,若說理解實在是強人所難。偏偏方河忽然於這一瞬了然燕野真意隻要抓住燕野一直避而不談的部分,要理解他便是輕而易舉。 最飄渺的猜測落定,仿佛懷中突然被塞了一份稀世珍寶。 方河側臉滾燙,無法應聲,隻能低著頭,極輕微地點了點。 燕野尤為不滿,心道這算什麽回應,麵對天魔的剖白,這小修士實在太過敷衍。 他猛然捏住方河下顎,略微使力往上一抬,就在方河來不及反應的刹那,燕野已極快地落下一吻。 輕若落雪微風。 天魔心意終是敞明,方河除卻驚愕,又覺出一分極深極遠的酸澀。 他的期許終究實現,在萬千風雨後。 方河耳廓慢慢燒紅,燕野這才略微滿意,他無意要方河立刻給出答複,他知曉往後還有漫長光陰。 既是同生共死的宿命,又何必在乎一日朝夕。 燕野退後兩步,瀟灑地擺了擺手:“天道的地盤,的確處處令人不適。今日便先如此,方河,回見了。” 他反手撐過窗戶的速度太快,方河正想喊他天宮中不應如此恣意妄為,但燕野身形轉瞬化為火焰消散,隻留下一枚漆黑尾羽。 隻是眨眼功夫,庭院中已空無一人。 方河拾起那枚尾羽,不禁苦笑,但到底是珍重地將它收入懷中。第一百零二章 翌日,方河求見白黎。 神君主殿仍位於方河舊日所見的百轉回廊之後,但或許是預知來人是誰,這次方河並未走出多遠,便見到了一座四方小院。 方河叩門而入,院中石桌處,已有白衣的神君端坐多時。 方河有些詫異,入門暢通無阻,院中再無旁人,倒像是白黎早就料到他今日會來、特意屏退了外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