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澀道:“自然,我當然想見他。”  “你這身姻緣孽債,真是”燕野有些動怒,方河察覺魔息一霎暴起,但轉瞬又歸為平靜。  他猶豫著抬頭,對上天魔略顯黯淡的紅瞳。  燕野歎道:“真是,無可奈何。”  方河自知理虧,掐著那枚桃花石墜,未再開口。  “……將那枚桃花墜子帶上,裏麵封存了一點魔息。倘若時機恰當,或許能借夢魘幻術刺探他的神識。”  燕野頗為無奈地按了按眉心,心道方河總有能耐,讓他為旁人作嫁衣。  他徑自上前一步,未顧方河僵硬的反應,再次輕輕落下一吻。  “明明是讓你回禮,偏還要多討便宜,你這修士越發貪心了。”  “最後再告誡你一聲,我可以不計較另兩株桃花,但他們未必也是如此。那位龍君如今對你毫無印象,當心惹火燒身。”  方河抿了抿唇,小聲應是。  燕野此番乘興而來,歸去時卻是滿心酸甜苦辣,諸般滋味陳雜,實在難忘。第一百零四章   九天之上真正的龍宮,遠比海中孤島華美數倍。玉為梁金為瓦,琉璃翡翠作磚牆。  明明還有數步之遙,方河已被金碧璀璨晃花了眼。  往來賓客俱是從未見過的貴人,舉手投足自有久居上位的氣度,方河見狀,下意識捏緊了衣擺。  然手腕一涼,一枚小小的桃花墜子滑入手心,方河定了定神,抬步向前。  他遞出請帖,有侍者恭謹指引,繞過幾處回廊屏風,落座於遙遙在後的位置。  方河有一瞬意外,但旋即又想,實是再合理不過。  前方首座處一陣響動,熟悉的白袍身影由數位龍族接引入場。方河心道,果然天宮的最高位永遠是白黎。  以他二人眼下的距離,他甚至連過去寒暄都做不到。  -  說是繼任大典,其實不過是將北海龍君繼任者的身份公之於眾。前任龍君子息單薄,獨有蒼藍這一子。而後者在前不久的天魔封印中立過幾分功勞,已算是小有成績。  新任龍君神色淡漠,任由玉冠王袍加身,在滿身華裝與祝詞簇擁下,看不出喜悅或是激動。  他朝著白黎的方向略微點頭,既像暗示也像致意。  方河看不清台上的暗潮湧動。  台下宴席已然開始,諸人觥籌交錯。方河身側俱是陌生的年輕仙者,彼此不知名姓,卻樂於把酒暢言。  今日在場的人都與蒼藍乃至龍族有著或深或淺的關聯,他們這番到來,無不在為新任龍君慶賀。  方河卻顯不出來喜色。眼見蒼藍站至高位、見他露出上位者獨有的客套疏離的笑意,便越發覺得,黑蛟少年正一點一點被抹殺殆盡。  故人容貌依舊,但內裏已全然不同。他已不再是自己想找的那個人。  隻是看到他,終究會忍不住借此念彼。  方河愁腸百結,見身邊眾人俱是把酒言歡,忍不住給自己也灌了一杯。  酒液沁涼,辛辣而回甘,恰似他無數次憶起黑蛟時的心緒。  似乎有人攬過他的肩,陌生的少年龍族已然忘懷,推杯換盞好不自在。方河遲鈍了一瞬,沒有拒絕,順勢又飲下一杯。  杯中酒影搖晃,他的心神也在搖晃。恍惚間似乎有花瓣紛揚而下,沾了龍族行宮的貴氣,凝成一朵金瓣玉蕊的桃花。  -  再醒來,已是月上中天。  仔細一看,才發覺散著微光的並非明月。一枚夜明珠被層層紗簾懸掛,隱約照亮珠貝浮雕的輪廓。  而身下玉枕溫涼,錦被如藻,似乎有溫柔的水波蕩漾鬢發  方河愕然驚起,此處並非驚鴻宮寢殿。  而床邊還坐著一個人。  “哥哥。”  那聲音響起,仿似暌違了千年之久,方河一瞬疑心是錯覺,但下一刻撲了滿懷的擁抱已落實他最不可置信的猜測。  “……蒼藍?黑蛟?”  少年道出稱呼後再未說話,他扯住方河衣襟,迫使後者低下頭來,而後近乎是撕咬般吻了上去。濃烈的血腥味彌漫於兩人唇齒,反倒為這幾近虛幻的場景增添幾分真實。  鬢發交錯,光影黯淡,方河隻瞧見少年額角兩簇尚未展開的黑角,與滿含不舍與痛惜的黑瞳。  “……蒼藍?!”  我終於找到了他。  懷著震蕩心神的感慨,方河再度驚怔地睜開了眼。  手中傳來幾近麻木的觸感,方河愣了一瞬才發現是自己緊緊抓著一抹衣角,力道大到連手背都泛出青白。  “放肆,還不放開本君?”  有人輕聲冷嗤,語氣倒似乎並未動怒。  方河茫然地眨了眨眼,明亮的月光透過窗格,灑落於再尋常不過的竹屋雅舍。  這似乎是驚鴻宮客舍。  而向來身著錦繡、穿戴金玉的北海龍君,正換上一身再樸素不過的黑袍,擰著眉打量他。  方河下意識鬆手,冷汗遲緩地湧了上來。  “請龍君恕罪,是在下冒犯……”  因太過緊張,他連話語也不甚利落。  而眼下的龍君卻毫不在意他的道歉,他麵沉如水,篤定道:“你果真認識我。”  從前的、因化龍而徹底忘卻的那個“我”。  他的手掌攤開,露出一枚顏色黯淡的桃花墜子。  是夢魘法術,但或許是龍君修為勝過他太多,終究弄巧成拙。  方河目光遊移又錯開,無數次欲言複又止。  如果隻是聽由他一人轉述、讓蒼藍以旁人角度回顧他們的過往,他情願蒼藍從未知曉過。  畢竟如今陌生的龍君,不需要記得那些往事。  但見蒼藍始終執著一個答複,方河終是輕歎,道:“曾經我幫過你,而後你又幫了我,這已算是兩清。”  蒼藍眉頭蹙得越發緊:“你想說,你我如今再無關聯?”  方河有些疲倦,麵對白發金瞳的龍君,心裏反複思念的卻是另一個永不歸來的人,明明是這樣近的距離,卻永遠找不到他想找的人。  實在太過折磨。  醉意與困意一並上湧,方河晃了晃頭,有些不知所雲:“龍君高高在上,我隻是一介尚無封號的仙者。龍君日後前途通達,並不需要再記掛前塵瑣事。”  “你”  他這麽輕描淡寫,聽得蒼藍越發惱怒,但見方河唇上似染水色,頰邊帶著薄紅,倦憊地眯著眼新任的龍君終是無奈妥協,將人小心放下,再輕輕帶上門。  中庭月色如水,澄亮清白。  在這幾近將世界都蕩為澄白色的月光下,龍君長發末梢悄然攀上墨染的黑、眼尾漸漸綻出黑亮的鱗。  他的神色已不複惱怒,而是如極夜般深沉。  那枚黯淡的桃花墜子仍在他手心,似乎還有熟悉而又令人憎惡的魔息陰魂不散。  桃花紛飛的樹林,遮天蔽日的血色。  雷雨夜中的糾纏,海中孤島的風燈。  他果真與方河關係匪淺。  無論何時都會被這個人吸引,無論何時都會對他動心。  那是銘刻於骨血乃至神魂之上的印記,甚至連意識消融都無法抹滅。  黑發黑角的龍君然握緊手心。第一百零五章   天複明時,方河頭痛欲裂。  他罕有飲酒,昨夜一場酩酊,故人身影飄忽迷離,分不清是夢境或是現實。  他揉著額角翻身下榻,此身仍處於孤清的驚鴻宮偏殿,他有片刻恍惚,似乎昨夜並非在此歇下。  殿外傳來清脆鳥鳴,與細碎的說話聲。  方河一霎疑惑,手先一步推開了殿門。  中庭陽光正好,年輕的龍君與年老的仙者一並望向他。  方河愣了愣,道:“師尊……蒼藍?”  雪河君斂了斂眉:“雖說你與龍君是舊識,但也不應直呼其名。”  蒼藍回以客氣的笑:“無妨,我與方河既是舊識也是知交,不必如此拘禮。”  ……?  似乎每次見到這位龍君,他的態度都與上一次截然不同。  方河不知這是否是某種暗示,遲疑著沒有接話。  但蒼藍順勢接了下去:“無論化龍還是天魔封印,方河皆助我良多。即便如今繼任龍君,我也不想因此與他疏離。往後或許會時常拜訪驚鴻宮,還請雪河君勿嫌叨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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