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蘊滿腔的勇氣也隨著這一撞,轉瞬散盡了。  氣氛和煙花一起沉涼。  又空又滿的情緒堵塞在心口,裴蘊費了好大得勁,才沒讓漫上眼眶的酸澀溢出。  他用力閉了閉眼,抽出手拉開距離。  不想讓陸闕發現自己的情緒,急需想出一件與今夜的紛繁複雜毫無幹係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我,我遇到我的另一個供血者了。”  他匆忙之下,突兀地搬出這件當時一經察覺便被他拋在腦後的事。  他用這一段短暫的沉默平複心跳,卻錯過了陸闕在一瞬怔楞後驟然沉下的神情,眼底似結起一層薄霜。  他收回手:“是誰。”  “一個高中同學。”  話題被成功轉移,裴蘊鬆了口氣,故作輕鬆:“就是上次高中同學聚會的時候發現的,不過人太多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誰。”  好消息扒拉了一會兒門又噠噠噠跑回來了。  裴蘊不敢看陸闕,順勢彎下腰去摸它:“當時我還奇怪,怎麽聞到了跟小舅舅你一模一樣的香味,是不是你也在附近。”  陸闕依著欄杆,無意識轉著左手食指的戒指,目光落在裴蘊身上,意味不明:“一模一樣?”  “是啊。”  裴蘊囫圇回答,也不管是對是錯:“我也才知道,原來每一個供血者血液的味道對吸血鬼來說是一樣的,是不是很神奇?”  陸闕沒有應聲。  裴蘊揪揪好消息的耳朵,眼神亂晃一圈,起身欲蓋彌彰地言語“這個時間杜簡他們該等我玩遊戲了”,邊說邊自顧自起身回了房間。  若不是步伐淩亂,說不定還真能讓人信了他的淡定從容。  陸闕望著他的身影直至消失。  抬手碰了碰唇角,偏頭望向巢蟻出穴般紛紛散向四麵的人群,眉宇間有顯而易見的煩躁。  手機振動,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上閃爍的“張梁慎”三個字,抬手抵了下眉心,滑下接聽,走向書房。  “什麽事。”他冷聲開口。  “你到家啦?”張梁慎顧左右而言他。  陸闕拉開椅子坐下,沒有閑心跟他東拉西扯:“如果你是想跟我說剛才實驗室的事,那麽你可以掛電話了。”  “哎別,不是實驗室的事。”  張梁慎說:“其實我也不讚成他們找你,你說的那些我也早跟他們說過,可是搞科研的哪個不是頭鐵心直?你就當沒這事兒吧,以後他們再想來打擾你,我盡量幫你攔。”  陸闕:“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今晚是吃火藥了嗎這麽衝?”張梁慎玩笑地猜測:“難道剛剛那通電話真打擾到你跟對象約會了?”  陸闕默了默:“不是。”  張梁慎:“那是什麽?”  陸闕捏了捏鼻梁,看向書桌一角的生物地球儀:“跟小蘊說好了,陪他一起看煙花。”  張梁慎也不說話了。  半晌,嘖地一聲:“也是,早該猜到,我怎麽能對你談戀愛這件事抱有幻想?”  “不過不就是一場煙花秀嘛,年年都有,何況小蘊也不是三歲小孩兒,你用得著發這麽大脾氣麽?”  陸闕:“沒有。”  “你那臉色還叫沒有?”  張梁慎語氣誇張:“打從咱倆認識開始我就沒見你這麽生氣過吧,說話那麽不留情麵,那幾個研究員都要被你訓得自閉了,換幾個剛畢業的估計都要被你嚇哭。”  陸闕理所當然地反問:“不該訓?”  “該該該。”張梁慎說:“但我覺得重點不是這個。”  陸闕:“你到底想說什麽。”  張梁慎:“我就是想說,你放在小蘊身上的心思是不是多得有點過了?或者說從長輩和小輩的角度,你對他的保護欲是不是已經超出合理範圍了?”  “你敢說你發脾氣隻是因為覺得他們的研究無意義,浪費資源浪費時間?”  陸闕看著被自己無意識摩挲的戒指,沒有說話。  張梁慎:“我指的不僅僅是這次的事,還有上次你攔著不讓我給小蘊介紹女孩子,上上次跟小蘊吵架接連好幾天冷臉,上上上次出差那回,高強度連續工作了好幾天,就因為小蘊一句想你了,休息都不休息一下就改簽機票回國......”  典型太多,張梁慎掰著手指頭都快數不過來。  陸闕沒有打斷他。  而且不僅是因為他口中的事實讓他無意反駁,更是因為當這些事情從第三個人口中講述出來時,一些東西才能有跡可循。  這場燦爛盛大的煙花秀落幕了,為它活絡的心跳脈搏卻尚在餘韻中綿延。  張梁慎的停留麵太淺,他們之間,或許早已不隻有單純的保護欲。  他不是不希望他談戀愛,隻是不希望他和別人談戀愛;  不是因為冷戰煩躁,隻是受不了他避著躲著跟自己拉開距離;  不隻是為失約發脾氣,而是對和他一起看煙花這件事,他同樣心懷期待。  也不隻是因為他想他才歸心似箭,而是他的想念,從來不比他少。  張梁慎自以為知道很多,其實不過冰山一角。  他口中所謂過頭的保護欲早已變質,或許用占有欲來形容,才最為貼切。  一種特殊情緒的催生往往需要另一種普遍情緒作為基礎,它們從出生便糾結纏繞在一起,難以察覺,更難剝離。  等到被寄生者察覺,它已經叢生蓬勃到幾乎遮天蔽日的不可思議地步,牽一發,動全身。  所以無意識地想要為他打上屬於自己的標記,無條件滿足他無論大小的所有願望,無底線地縱容他對自己胡鬧。  與他有關的事會在無形中被貼上重中之重的標簽,即便隻是隨口的一句期許,一件毫無規劃的小事,又或者一場臨時起意的邀約。  以及潛意識地早就察覺的,甚至被他借醉隱秘泄露過的更親密的靠近。  親密到,不需要止步於他們之間僅止步於口頭輩分關係的靠近。  足夠了。  他冷靜地將思緒止步於此。  抬腕輕輕扣了扣桌麵,輕描淡寫地打斷他的絮叨:“梁慎,我有事問你。”  “什麽事?”  張梁慎都被他問出條件反射了:“不會又是跟吸血鬼有關的吧?”  陸闕沒有否認:“我想知道一個吸血鬼可以有多少個供血者。”  張梁慎也嗶嗶夠了,思維自然跟著他轉往新話題:“這可說不準,那個吸血鬼對供血者的需求不一樣,供血者的數量自然也就不一樣,不過不說上限多少,每個吸血鬼至少也是有百來個供血者的。”  百來個,放在全國乃至全世界都是一個極其渺小的數字,但此刻陸闕卻覺得這個數量是讓他有些反感的多。  他又問:“是不是對吸血鬼來說,每個供血者的味道都完全一樣?”  張梁慎尋思兩秒:“我給你打個比方,假如你愛吃魚香肉絲,全國每個地區也都有魚香肉絲,但是因為地區不同,魚香肉絲的味道也有細微差別,你說你能不能嚐出來?”  陸闕:“你的意思是即便都是供血者,吸血鬼也能區別出他們之間的不同?”  張梁慎:“當然,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不是嗎?”  陸闕:“那麽,已經有過一位供血者的吸血鬼再去換其他供血者的話,又會有什麽影響?”  “哈,這能有什麽影響?”  張梁慎笑起來:“可能會有一點點的口味不適應?不過多咬幾次估計也就習慣了。”  陸闕動作慢下來,語焉不詳:“什麽影響也沒有,也就是說,隻要吸血鬼想換供血者,隨時都能換?”  “是啊。”  張梁慎說:“吸血鬼已經那麽難了,難得能有個降低他們生存難度的條件,不好麽?”  好麽?  陸闕靜看著電腦屏幕中自己模糊的輪廓倒影,心思徐徐轉過千百遍,卻未作一句回答。  -  裴蘊又失敗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敗了。  洗完澡把自己扔到床上就不再想動。  原本還想在腦內複盤一下他到底為什麽會失敗,結果因為一整天心情大起大落太敗精神,閉上眼睛沒兩分鍾就睡著了。  再醒過來時因為枕邊手機響個不停,硬生生把他從沉睡中強行拽出。  周乙乙:【小怪獸,在幹嘛!】  周乙乙:【我來跟你分享個快樂!】  周乙乙:【/圖片/圖片/圖片】  周乙乙:【這個飯店的情侶特別包間,視野一絕,看煙花超美】  周乙乙:【安安他跟我表白了嘻嘻】  周乙乙:【我矜持了兩分鍾才答應】  周乙乙:【他買了超大一捧玫瑰花,真的超大。】  周乙乙:【本來我對送花這種事向來嗤之以鼻,覺得沒意思,但是今天的觀念改變了,送花真是全世界最浪漫的一件事~】  周乙乙:【他說他第一眼見到我就喜歡我了你敢信?挺想不通的,他當時分明對我是愛答不理。】  周乙乙:【不過管他呢,現在成了就行,感謝煙花秀提前,被喜歡的人在煙花下表白的感覺真的比連續高/潮還要讓我滿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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