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秋白接過紙巾微微一怔,透過病房內的一麵鏡子,看到自己眼圈通紅,眼角還有一顆不知何時滑落的眼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麽時候流下的眼淚,忙擦了擦,“抱歉,失態了。” 張醫生表示理解,又把病例板遞給他。 病例板上麵的內容和莊秋白所看到醫療麵板有些相似,唯一不同的是,病例板多了一項功能,不僅可以看見病人在治療過程中的心理變化,還可以看到治療之後病人病情的最新進展。 莊秋白點開病例板上橫向列出的三次治療結果,發現前兩次的數據全部顯示正常,第三次卻在最後階段出現了一點波動。 並且這個階段不是在治療過程當中發生的,而是在第三次係統數據清零之後。 “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病人在這個階段產生情緒變化。按道理來說,隨著係統清零,病人的記憶也會隨之消失,哪怕過程中會有一點殘留,也是非常微小的殘片,無法拚湊成一個完全的事件,更無法造成係統異常。” 張醫生說:“當然,出現這樣的情況也不排除醫療係統本身出了問題,畢竟這個係統還沒有徹底完善。隻是希望莊先生在之後的治療當中幫忙注意蔣總的情況,如果有什麽問題請及時登出,以方便我們研究病情。” 莊秋白點了點頭,站在蔣雲川的床邊看了一會兒,抬起手,扣住了他寬厚的掌心。 這隻手的觸感和係統裏一模一樣,可那雙深如夜空一般眼睛,卻被他嚴嚴實實地藏了起來。 莊秋白此時根本無法準確地形容出自己內心的感覺,隻覺得的酸酸漲漲,隻想讓蔣雲川快點醒來。 準備第四次投擲的時候,張醫生又對莊秋白重複了一遍注意事項。 莊秋白靠在治療椅上靜靜聽著,徹底進入沉睡之前,恍惚聽到病房外傳來兩道熟悉的聲音。 其中一個是周管家,另外一個人的聲音雖然耳熟,卻有許多年沒有聽到過了...... 他怎麽會來這裏? 他是來探望蔣雲川的? 純白色的夢境好像讓這次投擲的過程變長了一些。 莊秋白看不清眼前的醫療麵板,總覺得它忽遠忽近。 一串串精密的數據代碼不停地在麵板上進行創建、刪除、備份、更新...... 突然,劇烈的眩暈使他瞬間清醒。 廖文傑正頂著一顆刺蝟頭,穿著一身藍白相間的球衣,晃著他的肩膀鬼哭狼嚎道:“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啊?” “我又失戀了!我他媽又失戀了啊!” 莊秋白茫然地眨了眨眼,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竟然身在曾經居住了整整四年的大學的宿舍? “莊秋白?你是不是傻了?莊秋白?” 莊秋白沒時間理會廖文傑的問話,怔怔看著醫療麵板上的時間日期,眼中盡是不可思議。 2073的3月17號。 他竟然從2081年來到了2073年? 這一年他剛滿19歲,還是一個入學不滿一年的大一新生。 一瞬間,某些困擾他的問題似乎呼之欲出。 廖文傑見他始終不說話,又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你怎麽回事?怎麽聽我說著說著就變傻了?” 莊秋白頂著再次襲來的暈眩感,終於從這巨大的時間差裏醒了過來,“蔣雲川呢?” “蔣什麽?” “我們在明科?” “你真的傻了啊?我們不在明科在哪?我就跟你說別學種地,看吧,剛學了半年就給種傻了。” 廖文傑原本還在跟他吐槽失戀的事情,此時似乎已經在失戀的痛苦中走了出來,從床底下摸出一顆籃球,“走啊,跟我出去打球。” “不去。” “啊?” 莊秋白看了一眼蔣雲川的醫療麵板,匆匆打開宿舍的房門,快步跑了出去。 怪不得。 怪不得他了解廖文傑。 怪不得他認識林學長。 怪不得他知道自己喜歡桔梗花。 怪不得他會在兩人婚後五年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的情況下對自己產生莫名的感情。 什麽日久生情。 莊秋白騎著自行車來到明科大學建築係的樓底下,迎著3月傍晚微涼的清風。 終於找到了最終答案。第23章 初次見麵 隻不過…… 他好像不知道蔣雲川的課表,更不知道他在哪間教室上課。 莊秋白單腿支撐著在大學時期買來的這輛天藍色的自行車,站在建築係的大門口發了會兒呆。 他沒想到自己會頭腦發熱到這種程度,明明隻是身體回到了19歲,怎麽好像連智商也跟著一起退了回來? 在他的印象當中,蔣雲川雖然就讀於明科大學,但似乎也隻是在某個學院裏掛了一個名。 來不來上課都要兩說。 更何況現在是下午五點半,各個院係一天之內的課程基本都已經結束了,大部分學生不是身在食堂就是躺在宿舍,還能留在教室裏用功學習的少之又少。 當然,不排除學生時代的蔣雲川可能是比較認真的那一個,但建築係十幾層的大樓,如果一層層地上去找,並非什麽明智的選擇。 對了! 莊秋白猛地想起了一個人,迅速調轉自行車的方向,順著校區公路一路向北,爬坡而行,來到了一棟距離圖書館不遠的獨棟小樓。 這棟小樓是明科大學建校初期留下的一棟老建築,如今已經不作為教學樓使用了,而是對學生開放申請,用作各個社團的組織基地。 莊秋白把自行車停在一樓附近的車棚裏,順著鐵鑄的室外樓梯跑到三樓盡頭,站在一間熟悉的教室門口。 這間教室的門牌上寫著“天文社”三個大字,莊秋白對著那三個字看了好一會兒,抬起手,輕輕地敲了敲門。 “請進,門沒鎖!” 略帶沙啞的標誌性嗓音從門後響起,莊秋白深呼了一口氣,好像穿越時空之門一般,邁進了這個充滿了回憶的地方。 “誒?莊秋白?你不是回宿舍了嗎?” 一個身穿駝色針織衫的男生,從一張堆滿了天文器材的書桌上抬起頭,看到莊秋白先是一愣,而後激動地說:“不過來得正好!我的設備剛好出了點問題,不知道今天晚上能不能修好,你把你的借我一下,我拿來備用。” 莊秋白遲疑幾秒,憑著記憶找到自己的位置,從抽屜裏麵拿出一個小巧的觀測智腦,遞給了這個人。 這人的名字叫穀聿州,明科大學天文社社長,為人風趣幽默,時常帶著一副沒有任何度數的平光眼鏡,熱衷扮演斯文學者。 莊秋白在學生時代跟他關係不錯,畢業之後各自有了新的工作,就聯係得少了。 隻不過穀聿州的社長職位是在大三那年提上去的,眼下他們都是大一新生,剛剛加入天文社不久。 莊秋白在醫院裏進行第四次投擲的時候,聽到的那個熟悉的聲音就是他的。 他當時正在跟周管家了解蔣雲川的病情。 他認識蔣雲川。 “社長。” “啊?” “……社長不在?”莊秋白一時忘了改口,趕忙轉移話題,盡量讓自己回到19歲的狀態。 “不在啊,他最近忙畢業設計,估計沒時間過來。”穀聿州疑惑地看他,“咱們之前開會的時候不是說過這個事情?” 莊秋白笑道:“一時忘了。你在幹什麽?” 穀聿州正在趴在桌子上捧著一塊白色腕表,腕表在桌麵上投射出的一塊全息影屏,屏幕上麵有幾個操作指令,每隔幾秒鍾,某一個指令就會亮一下,穀聿州則會根據指令的提醒,進行相關的操作。 莊秋白記得,這塊腕表和觀測天象的智腦是綁定在一起的。 一般來講,智腦可以24小時放在戶外監測天象,而腕表則作為儲存空間,可以在有限的距離內接收到所有被記錄下來的天體變化,哪怕是在睡覺的時候錯過了偶發流星,也可以通過智腦的監測記錄看到當時的完整影像。 莊秋白站在他的身後看了一會兒,問道:“怎麽壞的?” 穀聿州說:“我也不知道,好像突然就中斷使用了,我朋友正在上麵幫我修,如果今晚修不好就隻能先用你的了。” 莊秋白點了點頭,正要開口詢問他是否認識蔣雲川時,就聽到他的腕表發出了“滴滴滴”的響聲。 這個聲音是智腦重新運轉之後所發出的提示。 穀聿州根據屏幕上麵的指令提醒完成最後一步操作,興奮地對莊秋白說:“修好了?!” 莊秋白眨了眨眼,跟著穀聿州一起來到室內存放雜物的一個小房間,順著房間內的一把梯子,爬到了天台上的一間儀器室。 這間儀器室四麵環窗,裏麵放著所有社員的天文望遠鏡、數碼照相機等,莊秋白還在角落裏麵找到了自己的那一台,上麵寫著他的名字。 他本想站在這裏等穀聿州忙完,沒想到穀聿州推開儀器室的大門,見他沒有跟上去,立刻喊了他一聲。 隻是一聲,蔣雲川的醫療麵板就突然了劇烈的震動。緊接著,久久沒有運轉的儀表盤,竟然也緩緩地恢複了工作。 緊張。 莊秋白驀地睜大眼睛,急忙轉過身,看到儀器室的門口,站著一個人。 那人依舊穿著西褲襯衫,長著一張相比9年後略顯稚嫩的臉龐,一雙看似淡漠漆黑的眼睛深不見底,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 莊秋白仿佛被那雙眼睛定在了原地,緩了幾秒,才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那雙眼睛和9年後相比沒什麽不同,幹淨清透,裏麵除了有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絲雜質。 “你好,我叫莊秋白。農學院大一新生,你是......?” “蔣雲川。” 莊秋白彎了彎眼睛,要跟他握手。 蔣雲川淡淡瞥了一眼他伸出來的右手,同樣把自己的右手伸了出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兩人站在天台無聲對望。 穀聿州看了看天邊的晚霞,又看了看即將落入地平線的太陽,看著兩人同時伸出的右手,不恥下問,“請問,你們是在玩石頭剪刀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