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恨交織,繾綣與慘叫交融。一剝紅,一剝白。這輩子,再也不會有這樣極致的痛快體驗了。楚棲慢條斯理地挺直了身子。他抬頭看屋頂,長發被汗水浸得濕潤,烏黑透亮。他抬頭看天空,血衣透濕黏貼在身上,紅色濃稠。神情溢出如出一轍的愉悅與快意。他撐地而起。他撐榻而起。手指撥開垂在胸前的長發。他垂眸看半眯著眼睛的神君,眼神溫柔,是大寶貝。他垂眸看蠕動個不停的血屍,眼神輕蔑,是大仇人。痛快。楚棲旋身,走進殿內,左右翻找,從衣櫃裏麵翻出了小小貂的皮毛。他看了一會兒,慢慢將手在身上擦了擦,再低頭去看,還是血。於是轉身,踢開礙眼的屍體,來到竹製出水口前,清洗了雙手。他拿過皇後鮮麗的鳳袍,把潔白的皮毛包了起來,收入乾坤袋中。他飛身躍上宮殿上的房屋,迅速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力。楚棲沿著皇後房屋的脊梁,一躍而下,在牆頭上,目光遙遙望向中心的大殿。那個,毫不留情,將火把丟入幹柴的父皇,今日,也要死在他的手下了。楚棲垂眸看著自己沒有半點完好皮膚的雙腳,然後沿著牆頭,像小孩子走邊邊一樣張開雙臂,全神貫注地向前。宮人遠遠地望著,發出陣陣驚恐的細語。楚棲誰也不看,隻專心注視著自己的腳下。紅衣滴著血,漫過腳腕凹槽般扭曲得疤痕,滴答落下,牆邊兩側,很快被滴成一條延綿的血線。“楚棲”第一個發現他的熟人是楚彥,他嘶聲:“你在幹什麽?”楚棲的手輕輕一捏。說話的人頓時像是被卡住了脖子。楚棲看也不看他一眼。再輕輕一丟,像是隨手扔掉一顆石頭一樣,楚彥整個人不受控製地橫飛出去,身體撞在巨大的石獅子上,脊骨當場斷裂。有人飛身而上,被他一掌揮開,當場氣絕而亡。他是來複仇的。所有擋住他複仇之路的人,都要死。所有人都說他無法無天,楚棲想,今日,他便無法無天一次。他沿著牆頭,一直走,一直走。原來,不是所有的為世不容都是真的為世不容。如果你手握力量,那麽,你就可以在所有人的眼中,沿著他們敬畏的宮牆,踩在他們無法容忍的,大殿的脊梁上麵,肆無忌憚。以前被欺負,不過都是因為太弱了。他一躍而下,落在中殿的門前,埋伏已久的官兵舉著長槍朝他刺來,楚棲輕飄飄地躍起來,衣擺旋飛,血滴泥點子一樣飛出去,在每個人的眉心留下了一個血洞。他穩穩落地,似嘲諷,又似快意地低語:“弱者,真是活該要被欺負啊。”中殿內,天子臉色青白地望著他,聲音嘶啞:“楚棲……”長善狠狠擦過了空氣,重重地落在他身上,直接將他抽飛了出去。天子狼狽落地,聽到他的聲音,近似耳語:“父皇,兒子來……”“盡孝了。”帶著濃濃惡意的笑聲,仿佛來自地獄爬出的厲鬼,在中殿內擴散,回響。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5-0909:36:47~2021-05-1000:47: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雲歸15瓶;瑪瑪哈哈10瓶;鏡中天_5瓶;o-orange、雩渝1瓶;第47章 楚棲這段時間仿佛掙脫了什麽桎梏一般,功力突飛猛進。天子一幹守衛皆非死即傷,單獨一人自然不是他的對手。楚棲又一下將他抽上空中,在轉瞬間發狠打了他將近一百鞭。那厚重威嚴的龍袍在一開始為他擋住了大半的疼痛,但再厚實的布料,也難以擋住不斷的間隔不斷的鞭笞,很快綻開裂縫,又在長善持續的揮動下變成布條。鞭子親密接觸到了皮膚,瞬間皮開肉綻。空中血沫橫飛,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聽一聲沉悶的落地聲,年過花甲的天子‘哇’地吐出一口血來。花白的頭發散了開,天子狼狽不堪地倒在地上,他抬眼,首先便看到了那雙被血染的鮮紅的腳,楚棲的腳上疤痕本就是泛紅,此刻染了血之後更加扭曲醜陋。滴血的白衫緩緩堆在了地麵,楚棲在他麵前蹲了下來,欣賞著他狼狽的姿態,一臉新奇。天子眼中蒙上了淚,蒼老的聲音含著濃濃的悲涼:“小七……你就這麽恨,父皇麽?“恨?”楚棲托腮,指尖在臉頰輕點,他一本正經地想了一會兒,道:“也許吧。”“父皇,父皇知道,對不起你,可是,父皇都是有苦衷的,這偌大的江山,偌大的家……”“嘻。“楚棲忍不住笑出了聲,漂亮的眼睛裏流光溢彩,“我也有苦衷呀,父皇,我不殺你,夜裏睡不好覺呢。”天子眼眸微動:“小七……父皇對你,始終是有憐惜的,你萬萬不可弑君殺父,會遭報應的。”“報應?”楚棲眼中的顏色一點點地褪去,又變得漆黑似墨:“當年還是無辜的我,因為被欺負了,所以才會變成這樣的。”“我,楚棲,我是無辜的呀。”楚棲微微張大了眼睛,他認真地說:“我殺了你們,是你們的報應,這樣,我們之間才算扯平。”“扯平了,我就又是無辜的了呀。”他眼珠清澈地說:“一個無辜的我,為什麽會有報應呢?如果有的話,那一定是天道又不公啦,我要連他一同滅了的。”他在對方悲慟又驚恐的眼神中,淺淺笑了一下。潔白的,精致的臉龐,笑起來的時候像極了盛開在血光之中無暇的花。無辜而動人。天子眼眶忽然一紅:“小七……是父皇,對不起你。”楚棲緩緩站了起來,他笑容不改,隻是眼神之中浮現出森然的殘忍與狠虐。“我因為你挨了多少鞭,今日就還你多少鞭,你若死了,就算走運,你若不死,我就一把火燒了這裏,讓你也嚐嚐,火灼之痛。”長鞭劃破空氣,在天子身上抽出一道鮮紅的血痕。他痛叫了一聲:“小七,你不能這樣,你會遭報應的……司方神君不會原諒你唔噗”楚棲狠狠抽在了他的嘴上,三兩下就將那處抽的血肉模糊,他看著不停咳血的天子,陰鬱地道:“不許你喊師父的名字。”空氣中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與悶哼。天子眼中滾落了淚水,他看著少年與簫妃如出一轍的麵容,忽然就想到了第一次抱他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做夢都沒有想過,自己會親自把他們母子趕出鄴陽。也從未想過,會支巴著小手甜甜地喊父皇的幼子,會長成一條弑君的惡狼。“父皇,父皇。”時間仿佛回到了那個午後,不滿五歲的孩子緊緊攥著他的衣角,仰著幹淨的臉龐,奶聲奶氣地告狀:“他們都說父皇要把母妃和小七趕出去,母妃嚇哭啦,你快去,去掌他們嘴。”他看著自己的幼子,輕輕將他手裏的衣服扯回來。幼年的楚棲天真無邪,不明所以地繼續來扯他:“父皇,母妃哭啦,嗚嗚嗚,這樣哭,哭的好嚇人呀,父皇你不哄母妃,她就不理你啦。”他再次將衣擺扯回來,轉身走來。小小的楚棲疑惑地追在他身後,直到被一節階梯絆倒在地上。他仰著臉,一臉迷茫,然後又喊:“父皇,父皇,小七摔倒了。”他很委屈地叫:“疼,小七摔疼了!要父皇抱!”羅金看不下去,心疼地來抱他,楚棲一把將他推開,他坐在地上,哇嗚嗚哭了一會兒,直到父皇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才停下哭聲,歪著頭盯著中殿緊閉的大門看。又盯了很久,才聽話地讓羅金抱著離開。“小殿下,一路都很沉默。”羅太監回來的時候,這樣對他說:“但見到簫妃之後,就馬上上去哄她,還一本正經地對他說,陛下答應去掌那些人的嘴,很快就會過來哄阿娘了。”“……小殿下,真聰明啊。”真聰明啊。穿著血衣的少年轉身,打量著麵前高大的中殿,他的身影是十分放鬆的狀態,懶洋洋的,甚至是漫不經心的。從小,他就是個極其聰明機靈的孩子,嘴甜,會哄人,也會騙人,小小年紀,在宮人麵前就很會拿架子,有膽敢惹他不開心的,簫妃還沒說什麽,他就已經跑去告狀讓父皇給討公道,該打的打,該罰的罰,這個幼子,在很小的時候,就展示出了驚人的殺伐果斷與幹脆利落。在旱魃禍事之前,天子一直覺得,這孩子若能好好教育,定是個可塑的帝王之才。趕走簫妃的時候,天子曾問:“小七能不能留下?”國師答:“小殿下是個有主意的,若強留,隻怕有禍。”楚棲的心中,所有人都有著清晰的排位,他與其他孩子不同的一點,就是立場無比堅定,從不被任何人左右想法。在哪個重要哪個次要重要上麵,他不愛撒謊,盡管有些話他不愛聽,但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父皇不如一直陪伴他的阿娘重要,所以楚棲選擇了和阿娘一起,他被簫妃抱著,走出自己的家,走出那個高牆大院,然後淡漠地扭過了腦袋,直視那些嘴臉醜惡,滿口咒罵的百姓。天子站在城牆之上,看著他的幼子,看著他的小腦袋扭過去,看著他拿小胳膊圈住阿娘纖細的脖子,看著他拿小手給阿娘抹著眼淚。他想,如果楚棲回頭看一眼父皇,那麽,他就衝下樓去,強行將他留下,不管國師怎麽想,孩子還是要留在自己身邊。但楚棲一次都沒有回頭。那個時候他便隱隱明白。楚棲這樣的孩子,天真是真的天真,殘忍也是真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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