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頭的疑惑更深了,誰家裏會放一書櫃不看的書?二又沒有一定要填滿櫃子的強迫症。  對了,《活著》,先看看這本書還在不在。  樓連閉上眼睛,憑著記憶與本能伸出手,向著昔日存放《活著》的位置摸去  指尖觸及的,卻是紙張被折成棱角的觸感。  樓連倏地睜開雙眼,抽出摸到的那樣東西。  是信。  封麵是空白,背麵是紙張的四個角重合在一起。  式樣與秦方飛書房的那個同出一轍。  樓連瞳孔微縮。  在這樣的地點,在這樣的時間。  這樣的安排。  雖然信封沒有具體指向,但他知道,這是“屬於”自己的那封信。  他輕車熟路地拆開,裏麵果然是與之前那封一樣的小紙,上麵寥寥幾行字,打印出來的係統字體。  “他是向死而生。”  “每一個升起的太陽,都是巡回流轉的明天,穿越輪回的原點。”  “無上菩提生,蓮火涅始。”  “在不會破碎的仲夏夜,回到他的身邊吧。”  “若是閉上眼睛,一切還會實現。”  果然,內容也是與那張紙對應的。  ……這算什麽?  這位看不見的敵人,現在特地來告訴他,你所經曆的一切都被我掌控,一切都有條不紊地按著被指引的方向前行,而我,能清晰地預判你的每一步預判?  那還真是惡趣味啊。  而且是個不說人話的神經病。  “……”  樓連將紙張重新折好,恢複原狀,塞進口袋。  雖然現在還不知道這是什麽,但總有一天,謎底會被揭開。  而且他有預感,快了,徹底揭下那層紗的時間,解開層層謎底的日子,就快到了。  耳邊忽然有暖風拂過,輕而柔,稍過即逝,一道帶走的是樓連心中淡淡的不安。他不由得想,室內的風果然比外麵的要溫柔不少,有那麽一瞬間,他都要以為是人類指腹溫柔的觸感了。  熱空調果然是個好東西啊,樓連伸出手,在虛空中比了比能被吹拂到的位置。  收回手,調整好心態,樓連深呼吸,轉過身,視線就掃到了那張顯得熟悉又陌生的床。  床上收拾得幹幹淨淨,床下……  這張床的床下,就是他剛開始做貓時,向鈴鐺許願傳送到的位置剛來時,還撞了一下頭。  心中十分唏噓的樓連走到床前,趴下來,朝裏看  果然,床底下放著許多儲物大塑料箱子,一個挨著一個,整整齊齊,蓋子與床底離得很近。當時他大概就“落”在其中某一個箱子上,才會一抬頭,就啪嘰撞在床底。  “啪。”  下一秒,樓連就感受到了來自屁股的灼痛,他“嗷”了一聲,火速把自己從床底□□,還差點又撞到寶貝後腦勺。  樓連齜牙咧嘴地回過頭:“幹嘛!”  “我還想問幹嘛呢,撅著個屁股鑽床底,是在抓鼠嗎?”  來人俯下身,好看的麵孔瞬間貼在樓連麵前,“那也吃完飯再說。去洗幹淨爪子。”  “……哦。”  樓連目光朝上,慢吞吞伸出手。  秦方飛:“……”  他滿臉嫌棄地看著那隻沾了灰塵而髒兮兮的爪子,終是伸手,抓緊了,右手發力,把小貓咪一把拉了起來,慣性下抱了個滿懷。  “多吃點。”  樓遠山夾了筷魚肚子給樓連,“吃魚聰明。”  “小秦也是,不要客氣啊,都是自己人。”  “唔,”樓連滿臉幸福地把魚肉吞下了肚子,舔舔嘴,才道:“我自己來,你也吃。”  樓遠山應了一身,又給君蘭夾了一塊:“太婆,你也多吃魚,對身體好。”  君蘭沒說哈。  至於秦方飛,樓遠山知道對方不沾葷腥,而且再熟,也不是很敢給這位看起來就很神聖不可侵犯的高嶺之花添菜,於是秦方飛就這樣被放過了。  沒多久,樓連的碗裏已經疊成了小山,來自外公的愛讓他執箸的手,微微顫抖。  光盤從來是樓家的優良傳統,粒粒皆辛苦五個大字刻在了樓氏子孫的基因裏,可樓連現在的物種,就注定了他隻能少食多頓、還不能多吃穀物,否則鐵定原封不動吐出來,還順帶吐幾個陳年的毛球,催吐貓草都省了。  他抬起頭,剛好看到樓遠山顫巍巍夾著滿滿一勺蝦仁炒蛋,並試圖往自己碗裏轉移。  樓連:“……”  “樓叔,給我吧。”旁邊忽然橫出來一隻碗,接住了金燦燦的蛋和白亮亮的蝦仁,“我也想嚐嚐。”  樓遠山一愣,轉而笑得更快樂了:“好好好,偶爾吃點葷的也沒關係……”  “煩死了!”  突如其來的厲喝,從太太口中傳出。  嚇得在場三個男人手腕同時一顫,呼吸都不敢大聲。  “你自己吃啊,別人沒手嗎,夾來夾去的衛不衛生啊?小孩想吃什麽讓他們自己吃,你瞎做什麽決定?飽了就去看電視,別在這兒打擾別人吃!”君蘭說得毫不客氣,目光又轉向樓連,“你也是,不想吃就別吃,挑自己喜歡的,別睬你外公。”  “……”  “……”  樓遠山和樓連瞬間噤若寒蟬,低頭扒飯。  這個家裏,誰才是一家之主,一眼可見。  秦方飛看著身邊的兩一小,夾起一個蝦仁放進嘴裏,雖然在嚼,嘴角卻總不自覺揚起。  君蘭說:“不能吃的話,扔在桌上就可以,我們家沒那麽多規矩的。”  秦方飛搖頭:“沒關係,很好吃。”  於是太太笑了,眼眶裏卻有盈盈的水光在閃爍。  她說:“你們喜歡吃就好。”  樓家子孫還有個優良傳統,那就是對內記吃不記打,所以不過一會兒,樓家男兒又開始嘰裏咕嚕起來,餐桌氛圍非常好。  其中多是樓連在逼逼,把跟秦先生一起拍戲時發生的趣事添油加醋地講,樓遠山聽得津津有味,是個互動性極強的觀眾,秦方飛偶爾也插幾句,有問必答。  太太倒是說的少,不過聽得很認真,非常認真。  一頓飯吃完,都快九點了。  樓連還依依不舍地想繼續說,搜刮盡腦子裏最後的一點素材,沒有素材也拚盡全力地想續一秒,但這頓飯也吃到頭了。  太太率先起身:“連連跟我來洗碗,你們兩個擦完桌就看會兒電視吧。”  秦方飛默然半晌,道:“好。”  樓連垂下眸子,像條小尾巴一樣跟進了廚房。  廚房裏很安靜,隻有水流聲,瓷盤相撞聲,和艱難抑製的呼吸聲。  “幫我拿個盤子。”君蘭道。  “哦……好。”  樓連打開陳舊的木櫃子,熟稔地抽出隔間裏的小盤子。  又是一陣安靜。  “一年前左右,你外公沒打聲招呼就扶回來一個爛醉的人,嚇了我一大跳。”  兩相寂靜中,君蘭忽然開口,“我剛想進屋裝不在,那個青年人就看到了我,震在那裏,眼睛紅得像要滴血。”  “你外公問他是不是認識我,他搖頭,又哭又笑。那時候我就知道了,逃不開的是命,避不開的就是緣。當時我就有種奇怪的感覺,總有一天,他會帶著我最牽掛的東西回來……雖然我也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麽。”  “直到那天,你回來了。”  “那時候我才知道,我一直在等的,我還留在這個世間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一麵盆的碗洗好了,她麻利地將它們卡進架子裏,沾了油滑的手指抓著鋼球,快速刷起鍋子,是重複過千百萬次的熟練。  “牽掛,願望,執念,真的是很奇怪的東西,仙人鬼怪,誰都別想逃,誰也逃不過。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是孤獨的,所以才會有感情,有牽絆。”  “我跟你是親情,你跟小秦……你們以後是要一起走的,遇到事情,要互相坦誠。他好像不是很會溝通,什麽事都憋在心裏,你要主動一點,別怕。”  “你們既然決定要在一起,別管別人怎麽想,覺得對的去做就是了,別怕。”  隨著一字一言說出,一聲脆響,不鏽鋼的鍋子穿過洗它的蒼的手,垂直落在水槽裏。  太太先是一愣,又搖頭,甩了甩手,轉過身,笑了,“連連,外婆會一直看著你,保佑你。”  樓連抱著腦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再也遏製不住自己的哭聲。  他想衝上去,再抱一次這個至親之人,但他不敢,他連人都不是,大妖的妖氣會對魂魄造成致命的傷害。  他也不敢叫一聲“外婆”,他怕把眼前這個脆弱的人叫散了,就像那時在劇組裏,被爺爺一摸就滿足成佛的三花貓阿咪。  樓連想起來了,把一切都串起來了。自重新見到外婆起,無數次的“串門”,他隻能在家裏“看”到外婆,數次在樓下偶遇的都隻有外公;就連前天外公被綁架,外婆都沒有出現過,見都沒有見過一次一切就都能說通了!  君蘭不是複活了,她隻是一道因執念而彌留人間的魂魄,就像阿咪,就像白乎乎,隻是她的魂魄更強,強到能在這個房間、這個家裏顯形,接觸到這個家的一切,並恰巧在大家的記憶都被篡改的情況下,相當順利地融入了。  太太勉強在笑,哭著笑,她往外走去,“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連連,外婆隻要你過得開心,就可以了。”  外麵,秦方飛與樓遠山並沒有在看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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