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裏,老貓上躥下跳,多嘴打聽著後續。棠仰添油加醋繪聲繪色,聽得老貓毛都炸起。明堂坐在門檻上看他倆瞎鬧,不知不覺愁眉苦臉起來。這可好了,忙活兩天,錢一分沒到手。饒是如此,還是決定下館子。憲城城裏到夜也熱鬧,酒肆張燈結彩,街上人頭攢動。顧宅的詭事長了翅膀,瞬間便取代了李家,成為茶餘飯後新的談資。兩人一路走一路逛,聽了不知多少個版本。棠仰手裏抱著老貓,不禁感慨道:“真是壞事傳千裏。”“可不是。”明堂點頭附和說。對麵有個人同他們擦肩,又轉回頭興奮地說:“哎,你這貓可真醜!”老貓舉起爪子要撓他,被明堂按了回去。那人縮縮頭嘟囔著“還能聽懂人話”走了,棠仰樂得不行,撓著它下巴說:“你看,不是隻有我說你醜吧!”老貓不服,在街上公然說人話道:“人家明堂怎麽就不說!”棠仰立刻把老貓那張賊兮兮的老臉舉到明堂臉前,“明堂,你說它醜不醜?”明堂看看眼內充滿渴望的星星的老貓,又看看身邊滿麵春風的棠仰,揉了揉額角沉默了。老貓大怒,從棠仰懷裏掙脫出來扭頭跑了。盡管錢袋吃緊,也還是湊了桌好菜,算是慶祝一樁事了。雖說顧家此事離皆大歡喜太遠,但總歸是沉冤得雪,也算造化。自從明堂來了,棠仰頓頓吃得好,心情大好,也就忘了打探青鬼的那句“仙君”。不過,回去的路上,他還是回憶起來,光明正大敲詐說:“一串糖葫蘆,我就當沒聽到。”明堂見他在興頭上,兩眼亮晶晶的,比天上繁星還耀眼幾分。他默了片刻,低聲說:“你是木靈,對吧?”棠仰臉瞬間垮了,一言不發扭頭就走。明堂心裏咯噔了聲不敢再接,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麵。方宅仍是沒人點燈,後門開了條縫,遠遠的,棠仰看見有個年輕美婦站在門口,背著個小包袱不安地攪著手。那婦人也看見了棠仰,猶豫了下,沒有上前。棠仰麵無表情地走到門旁,婦人屈膝揖了揖,問道:“是明堂道長嗎?”明堂也跟上來,聽見自己名字從生人嘴裏冒出來,還沒開口,棠仰側了側身道:“找他。”他閃身進去,把門掩上。第11章 第三樁往事婦人也被棠仰突然甩臉給嚇到了,呆呆地望著門手足無措。明堂幹咳了兩聲解釋說:“衝我的,不是衝你。”婦人這才鬆了口氣,明堂接說:“我是明堂,夫人有事?”“失禮了,”婦人又作揖賠罪說,“深夜叨擾實屬無奈。”明堂見婦人雖衣著樸素,卻幹淨整潔,說話也算講究,剛想開門邀人進去,又想到她一個婦人家,好像影響不太好,正犯難時,婦人自我介紹說:“我是隔壁儷縣外的陳劉氏。”儷縣距憲城不遠但也不近,陳劉氏孤身一人,明堂微訝,果然,她又說道:“我走了一整天過來,現在才到,不然是不該此時叨擾的。”“這,辛苦夫人了。”明堂幹巴巴地回說。既然能走了一天過來,想必是上門生意。明堂想了想,還是把門拉開了請說,“要不我們進去說?”陳劉氏猶豫片刻,搖頭道:“罷了道長,不方便。我便長話短說吧。”她說著,瞥了眼四周,方宅四麵黑咕隆咚,陳劉氏麵露幾分懼色。剛要開口,棠仰飛快地端了一盞油燈出來,黑著臉遞給明堂,又一言不發地進院去。明堂無奈笑笑,將那油燈遞給陳劉氏,溫暖的火苗令她暗鬆口氣,講說:“我丈夫是儷縣陳秀才。當家的不信鬼神之說,我隻得自己走來求助。”陳劉氏不忘恭維明堂道,“道長的名字已傳到我們儷縣去了。”她說到這兒,擰起眉頭用袖口沾了沾額角的冷汗,“我睡覺淺,夜裏醒來,迷迷糊糊總見有雙紅鞋在床前。先開始以為是睡迷糊了眼花,說給當家的聽,他不信,前天夜裏我大著膽子坐起來,把那鞋撿起拿給他看,他也隻當是我尋他開心。”陳劉氏說著,解下包袱,露出一雙舊紅繡鞋來。她手裏端著油燈,不好騰出手遞,明堂汗顏,陳劉氏也挺膽大的,不但敢撿,還敢揣身上。明堂接過紅繡鞋,既然提及陳秀才,就信口問說:“深更半夜,夫人不回去嗎?”陳劉氏搖搖頭,“當家的應考去了,他若在,我也不好來請道長。”明堂這才想到不日便是秋闈了,他走進院裏把那鞋隨手塞在了一處深草叢中,又扭身出來說:“我也不好留夫人,便去城裏歇歇腳吧。夫人明早回儷縣去,我安頓好身邊事自會過去。”到底不是憲城人,明堂把油燈放在後門旁,領著陳劉氏進城歇腳。月影大亮,棠仰背對著外麵坐在門檻上,地上他的影子有些淺、有些模糊。他托著臉發呆,倪見有個又矮又肥的四腳黑影叼著個什麽東西翻過門檻進來,老貓坐在他腳邊,放下那東西咪咪叫了兩聲。棠仰撿起那東西,是雙紅色繡鞋,他在老貓頭上撓了撓,訓說:“你偷人家鞋做什麽?”老貓舔舔爪子,眯起圓眼說:“瞧瞧,你一會兒沒看住,那女的把鞋都送給明堂了。”“胡說什麽!”棠仰顛了顛那繡鞋指著上麵的刺繡道,“這是雙壽鞋。”隻見那雙紅鞋顏色已有些退了,蓮花與壽字紋繡工還算不錯,鞋底兒卻是紙做的,確是壽鞋沒錯。老貓三瓣嘴咧開了說:“我當然知道是壽鞋。我的意思是,明堂當初撩撥你還不是看你好看,沒準兒遇上個更對他喜好的,就跟人跑了。”“呸,”棠仰毫不客氣地拿鞋底拍了下老貓的腦袋,“明堂不檢點,人家還能不檢點嗎!”“你看,你倆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就幫他說話!”老貓抗議道。“滾,誰幫他說話了!”棠仰說著老臉一紅,把那鞋扔到院外麵,“撿這東西到外麵做什麽,指不定誰穿過的,你還用嘴叼。”老貓想想,好像是怪惡心的。一人一貓都不說話了,藏在半明半晦的屋簷下各有所思。老貓把毛茸茸的頭挨著棠仰蹭了蹭,棠仰便也用手撓著它的下巴。隔了好一會兒,他輕輕說:“你說,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呀……”“別怕。”老貓咪了聲,“會有人帶你走的。”不知不覺,濃雲掩去蟾宮。老貓跳到棠仰膝頭,一人一貓倚著門框,深深庭院碧草瘋長,荒涼中絲絲縷縷朗闊,他們背對著朗闊眨眼睡了過去,纖纖霜色亦未能有人盡收眼底。棠仰本已陷入夢鄉,陡然聽見有人一聲“我鞋呢?!”高喊,蹙著眉頭驚醒。回身見明堂快步過來,一見那紅繡鞋扔在地上大喜,撿起來嘟囔說:“嚇死我了,還以為丟了。”老貓翻了個身子縮成一團沒醒,棠仰把手貼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低聲道:“噓,安靜點。”恰逢雲開見月,自遠方而來的銀白敞開了降在他身上,瓷白的皮膚,指尖透著一點點淡粉,暈開了點在嘴唇上,看得明堂心裏一跳。他不由呆了,拿著那鞋愣在原地。棠仰見他分神,略一歪頭問說:“怎麽?”“沒什麽,”明堂搖搖頭,愣愣地說,“跟我走吧。”棠仰眉角跳了下,“你說什麽?”“咳,我說,你要不要跟我去趟儷縣?”明堂搖搖頭回神,又問說。棠仰毫不猶豫地回絕說:“不去,太遠了。”他扭過頭,抱著老貓站起來,把睡成團兒的貓咪輕手輕腳地放在榻上,還不忘蓋了點被子。明堂跟進來,小聲道:“儷縣不遠的,我借了匹馬就在外麵,我們騎馬去,天黑前就能回來。”見棠仰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明堂陡然想起那天棠仰斬釘截鐵地說自己不會離開憲城,他回過勁兒來,趕忙補救說:“你要不想去就算了,我自己去也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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