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貓一聽自己被“貓爺”,頓時舒坦了,跳出去溜達到她身邊,“春雪姑娘,又來了。”她滿嘴叫得亂七八糟,倒是怕棠仰怕得緊,反倒不敢亂喊。明堂也迎出來,問說:“春雪姑娘怎麽來了?”方春雪大大咧咧地回說:“姑爺昨天不是說叫我再來嗎?”明堂無語,本也是一句隨口的客套話,她還真死皮賴臉地來了。也不知是一根筋兒還是故意的,總之來了也不好趕她走,便點頭道:“那你自便。”順手一把抄起貓,明堂邊回屋邊說:“再想想唄,帶棠仰轉轉去,省得他悶在屋裏不出來。”老貓被他抱著腰,麵條似的垂著四條腿倚老賣老,“你放過我吧,我一個貓人家又不會賣我東西,湊一次熱鬧算了,老往夜市跑什麽跑,荒郊野嶺的。年紀大了記不住在哪兒。”結果,方春雪湊過來,插嘴道:“姑爺要去夜市嗎?”明堂想起院裏還有個長期流竄在各城各縣附近的地痞流氓,於是轉頭問她說:“春雪姑娘知道?城郊的夜市。”方春雪忙點頭,獻殷勤說:“知道知道,那兒東西比城裏便宜,我偶爾也去轉轉。姑爺要去我可以帶路,今晚上正好出攤。”依照棠仰的情況,隻要不出憲城界,夜裏出去晃晃也無甚大礙。明堂想想就這麽單方麵和方春雪點了頭,她得了表現機會還不夠,主動拿著掃帚打掃起衛生來,盡顯狗腿子本色。這半天裏難得清閑相安無事,除了到飯點棠仰看見方春雪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翻了個白眼。他心裏還揣著事,懶得理她,飯仍是沒吃幾口就撂筷子。等他撤了,方春雪才敢夾菜,飯後還要洗碗。明堂想想沒人理她的時候這姑娘就在院裏幹站著,總覺得有點對不起她,於是沒話找話說:“春雪姑娘,方宅裏有沒有陰魂在?”那當然是沒有的,畢竟棠仰乃是“憲城一霸鬼見愁”。方春雪認真地掀起頭發環顧四周,搖頭說:“沒的,棠仰在這兒哪個不長眼的敢硬留下。”明堂自己就是個不長眼硬留下的,莫名被她罵進去,幹笑了兩聲,又沒話講了。總算熬到天黑,明堂去喊棠仰,兩人在屋裏不知做了什麽交涉,可算把大爺從屋裏拖出來。棠仰一看方春雪摩拳擦掌,又要往回走,“她去幹什麽。”明堂趕緊把他拉回來,“她領路的。”棠仰打量她一番,衝明堂道:“錢袋子。”明堂不明就裏,仍是取出來遞給了棠仰,棠仰轉手就拋給了方春雪,沒好氣道:“揣好了,丟了你這輩子別想再邁進憲城一步。”方春雪莫名還挺感動的,大抵是覺得棠仰承認了她的“地位”,當小廝都能當得熱淚盈眶,著實令人歎為觀止。三人把老貓留在方宅裏,動身去往夜市。第21章 第五樁往事八月底夜風在城裏是爽朗,出了城就多了點冷冽。憲城外有陣野樹林,方春雪胸有成竹,帶著明堂和棠仰就朝裏進。明堂見前方黑咕隆咚一片,不免有些憂心,尤其是春雪姑娘時不時搖頭晃腦自言自語,還朝兩邊亂揮,“別和我說話,忙著呢!”沒成想這樹林子裏七拐八拐還有岔路口,兩邊都是荒郊野嶺的樣子。方春雪站在岔路口自己也犯嘀咕,小聲嘟囔說:“哪邊來著。”明堂見她開始不靠譜起來,揉了揉眉心出主意說:“要不問問你的‘好兄弟’們試試看?”棠仰嘖了聲,在後麵道:“不用。”兩人回頭,見棠仰站在原地閉上眼睛,霎時整片樹林的葉子無風自搖,嘩啦啦仿佛無數人細語,鬼魂堆兒裏長大的方春雪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棠仰睜眼,葉片即刻停下,他沉聲說:“兩邊都有。”這下更犯難了。大晚上的城郊擺出來倆夜市,怎麽看怎麽有一個不太妙。棠仰看看明堂,“往哪兒走?”明堂又看看方春雪,“你好好想想。”方春雪過了下腦兒,拍胸脯道:“往好兄弟少的那邊走。”聽著挺有道理的。三人邁上左邊路口,方春雪還在自言自語,“去,誰和你們走一邊,少把我們往陰溝裏帶。”又往前走了一大會兒,可算是看見林子盡頭一片暖色的燈火,人聲嘈雜。看來閑人還是很多,大晚上不睡覺跑到城郊去搶便宜貨。明堂暗鬆了口氣,拉著棠仰快步朝前,越過方春雪。別看在城郊,這市集有模有樣,賣啥的都有。吆喝聲殺價聲熙熙攘攘,頗有活氣兒。小攤兒上掛著燈籠,在黑夜裏連成一片,像夜裏暈開的一粒朱紅。棠仰和明堂並排走進人群中去才想起方春雪還沒跟上,回頭喊她說:“走啊。”倆人喊完就自己回頭紮進去轉,絲毫沒注意到,春雪姑娘麵部僵硬,臉色慘白。老天爺,跟好兄弟反著走還能走到鬼擺攤的市集來,真真是撞大運。這地方鬼氣衝天陰風陣陣,那倆人也是夠有本事,眼都不眨地就進去逛了。她這才想起從前在賭莊裏聽過這地方,憲城財路廣陰路便也廣,附近的孤魂野鬼有時會聚起來賣點東西換點冥幣啥的。城隍的陰差力士偶爾也來喝口酒,因此就算有生人誤入也沒鬧出過什麽大亂子。不過,別說是天生陰瞳的方春雪,隨便是個生人都能看出這地方鬼氣四溢不太對勁兒,怕是也不會再往裏走。不愧是棠仰和姑爺,佩服佩服。方春雪打了個哆嗦,不由地四處張望,見附近似乎沒有陰差的樣子,這才比鬼更鬼鬼祟祟地跟上去。明堂和棠仰在略前麵些神色如常,春雪姑娘越逛臉色越白,這地方也能碰上熟人熟鬼,從前在賭莊裏一起出過千的老伯招呼她,“哎,春雪,有段時間沒見過你了!”方春雪僵硬地同他擺手,“呦,大爺,你也改邪歸正了。”鬼老伯一嚷嚷,附近的陰魂圍過來幾個,果然又是眼熟的,齊聲調侃她道:“媽呀,誰不知道春雪其實慫得很,隻敢在人堆兒裏作威作福,如今也敢來咱們這兒湊熱鬧了!”本來在人家地盤上哪有不低頭的道理,方春雪想想憲城一霸還在前麵呢,一梗脖子嘴硬說:“你們別惹我啊!我有人罩著,我家姑爺他們領我出來的!”眾鬼哄笑著散了,方春雪剛鬆了口氣,又聽見有人叫她名字,她憋住了沒敢應,抬眼才瞧見是明堂和棠仰在一個賣糖葫蘆的攤前回頭看她,棠仰從鬼大娘手裏接過紅果,吩咐她說:“給人家錢。”說罷,兩人繼續往前逛。方春雪趕忙哎了聲,從兜裏摸出明堂的錢袋來,看看鬼大娘極力和藹卻因為一臉死氣而陰森森的臉,把錢袋又收了回去,摸出自己的。她掏出疊好的元寶,遞給鬼大娘,幹笑了兩聲趕緊跑了。幸好她這人常年和陰魂打交道,從來隨身帶著疊好的紙錢。快步跟上,方春雪瞧著棠仰吃了一顆紅果,仍然麵不改色,心道妖吃這個應該沒事,心裏剛想完,那邊明堂湊過去說:“我也想吃。”棠仰把糖葫蘆舉到明堂嘴邊,明堂笑笑,剛要張口,方春雪在後麵大喝道:“姑爺等等!”她這嗓子略顯撕心裂肺,惹得棠仰又蹙起眉。明堂不明所以地回頭看她,方春雪隻得繼續幹笑,“姑爺……你、你真要吃啊?”明堂想起方春雪窮得叮當都響不起來,應該給她也買一串的。他垂眼看了棠仰罷,問她說:“你吃嗎?要吃就買。”一陣惡寒,方春雪搖了搖頭。被她從中作梗,明堂也忘了吃糖葫蘆的事。兩人並排走在熱鬧的夜市上,令他不由想起初來憲城。當時囊中羞澀,好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如今自己基本算是在養家糊口了,真是造化弄人。他這樣想著,不由就去牽棠仰的手。棠仰本來縮了下,還是讓他抓住了,倆人誰也沒看對方,隻是將目光放在各色小攤上,棠仰頓了須臾,也回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