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女孩子都有愛美之心,得了這麽個麵具她便狗窩裏放不住剩饃。明堂和棠仰從草地上起身拍了拍草屑,方春雪餘光瞥見明堂剛才還好端端人模人樣的衣衫,現在領子有些卷了進去。她眼烏子滴溜溜一轉,脫口而出道:“不是吧你說說你說說,姑爺真是令人歎服。”明堂見她目光落在自己衣領上,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棠仰也順著看過去,三人雖然一個在道觀裏長大,一個在一個地方過了半輩子,一個自小混跡三教九流間不幹好事。到底都是混世間摸爬滾打過的,瞬間明白了方春雪在胡言亂語些什麽,棠仰嗆了下,怒道:“閉嘴!”明堂麵不改色,理好衣領說道:“春雪你還是少說話,你一說就露餡了。”三人從林子出來,鬼市集仍是熱火朝天,反正就是鬼氣朝天明堂和棠仰也看不見。來都來了,索性再轉轉,拿紙元寶買東西可比真金白銀劃算多了。倆人自然而然地又牽起手,棠仰邊逛邊說:“要不幹脆買點菜吧,明天吃。”方春雪在後門插嘴道:“算了吧,指不定是哪個墳頭摘的呢。”等轉回剛才那鬼大娘那兒,棠仰才想起剛才扔了的糖葫蘆,不過想想方春雪所言墳頭摘的,也就不想吃了,更不想細究這兒的東西都是哪兒來的。明堂臉上表情一言難盡,問棠仰道:“你吃了不要緊吧?”方春雪又插嘴道:“估計不礙事。這兒正規得很,老有陰差力士過來喝酒,應該沒什麽太亂七八糟的東西。”棠仰被她打斷,故意擠兌說:“你還挺熟悉的,有意把我倆往這兒領呢?”方春雪不敢答了。三人溜溜達達轉到市集盡頭,鬼燈暗淡下去,攤尾有塊兒大石頭,仿佛路標似的,提醒著生人進入此處乃是陰陽交界、人鬼混雜之地。明堂不由多看了眼,結果一眼睨見那大石背後半蹲半坐著個紅衣女鬼,雖看不太真切,卻能感到她哭喪著臉。棠仰見他停下不走了,便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也瞧見了那女鬼。仔細打量,才發現那女鬼不是哭喪著臉,而是帶了一張活靈活現的紙麵,上麵繪著落淚哭泣的表情。兩人對望了眼,邁步要朝她過去。方春雪在身後一把扯住兩人,壓低聲音慌張地說:“你倆過去幹嘛,那是個大紅大綠啊!你們見這市集上哪兒有大紅大綠的。”確實,整個市集上連位衣著略微鮮豔的陰魂都沒有,顏色愈鮮愈可能是怨念極深的厲鬼,方春雪從來不敢和這樣的“大紅大綠”打交道,唯恐惹禍上身。明堂垂眸看棠仰,“感覺她怪怪的,過去看看吧。”棠仰點頭同意,方春雪大驚失色,往後倒退一步,棠仰幽幽地說:“不是還有我這個鬼見愁呢,你怕什麽?”她想想看還是棠仰更可怕些,硬著頭皮躲在兩人身後走到了那大石頭旁。三人還沒開口,倒先把那女鬼嚇一跳,半躲在石頭後麵抽抽嗒嗒地說:“你、你們幹什麽……”走近了發現那女鬼身上穿的竟是嫁衣,從頭到腳,就差個紅蓋頭。她小聲抽泣著,臉上扣著的那個紙麵被淚水打濕了,暈開了墨汁黏在臉上,看得人頭皮發麻。她一問幹什麽,反而把明堂和棠仰問住了不幹嘛,就來看個新鮮?這不等著人家跳起來撓臉呢。這女鬼聲音細細的,充滿了對來者的膽怯,明堂蹙起眉,低聲衝棠仰道:“別說厲鬼了,她看著連冤鬼也不像。”兩人雖知道了她是鬼,奈何五感俱閉,還得靠天生陰瞳來辨究竟。棠仰把方春雪推到前麵,“到用你的時候了。”方春雪兩手捂著眼,從指縫裏瞄著那嫁衣女鬼。看了兩眼,她“咦”了聲,放下手湊到大石塊邊彎腰取下了瓷麵具,捂住沒盲的那隻眼肆無忌憚地盯上人家,把那鬼嚇得連連後躲,又低低抽泣起來。方春雪放下捂眼的手,拿著瓷麵具宣布說:“這不算鬼,是個生魂啊。”第23章 第五樁往事明堂與棠仰異口同聲道:“你確定?”話音剛落,兩人對望一眼,氣氛頓時不清不楚起來。方春雪沒顧得上這倆人鑽進樹林裏到底幹了什麽、出來後更微妙了,點頭肯定道:“確定。我看生魂顏色比陰魂要淺要淡,她一身嫁衣,乍一看沒發現。”生魂往往意味著此人陽壽暫且未盡,隻是因為種種原因魂魄離體了。眼前女鬼哭哭啼啼,臉上還扣著個紙麵,全然不像正在給自己做法的樣子,大抵是被人害了。難怪她這麽害怕,方春雪把麵具重新係好,蹲在石頭旁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和藹可親些,問說:“姐姐,你怎麽了?”那女鬼還是很怕的樣子,縮著身子隻小聲抽泣,方春雪回頭看看明堂棠仰,隻好把手伸出去,衝她柔聲說:“姐姐別怕,我是人,不信你摸摸看。”女鬼一聽,哭聲停了下,她抬起頭,估摸著是在打量眼前的姑娘,隻是戴著紙麵,也瞧不出眼睛在往哪兒看。猶豫了須臾,她緩緩伸手摸了摸方春雪的手,那手溫暖,是活人才有的溫度。女鬼縮了手,哇得又大哭起來,撲過去抱著方春雪,委屈地說:“你們救救我吧!”春雪姑娘求助般望向那邊倆人,他倆這才走過來俯下身子,明堂微笑道:“姑娘怎麽稱呼?”女鬼放開春雪,可算遇上了活人,她冷靜了些,蹲在地上細聲細氣地說:“我叫薛巧巧。”棠仰在一旁問說:“你遇上什麽事了?”薛巧巧拿手背蹭了蹭眼淚,她一揩,紙麵上的墨暈得更散了,“我今天本該出嫁,晚上有些困,睡著了迷迷糊糊上了花轎隻覺困得不行,就又睡著了。等我再睜眼時發現自己被扔在了墳地裏。”她說著,又抽搭起來,“我怕死了,趕忙跑出來,連蓋頭都跑丟了。一路跑到了這個地方,我問集市上的人這是什麽地方,他們說這是鬼夜市”她一把抓住方春雪的手,迫切道:“姑娘,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我是不是死了?”長久無法魂魄歸體,她就確實離真死不遠了。棠仰想了想說:“你是哪裏人氏,憲城風俗不是晚上出嫁的。”薛巧巧抬頭看棠仰,許是見他倆相貌端莊儀表堂堂,恐懼減輕了些,慢慢不哭了,回說:“家住憲城,但我是按老家風俗來的,這才晚上出嫁。”方春雪同她離得近,那扣著紙麵的哭“臉”湊過來,她雞皮疙瘩又起來了,伸手想去取下麵具,問說:“你們那裏出嫁好要帶這種麵具嗎,怪嚇人的,都哭濕了你也不取下來。”她掀動了下,發現那紙麵竟牢牢定在薛巧巧的臉上,手瞬間縮了。明堂也過去蹲下,薛巧巧的表情看不見,身形卻頓住了,摸著自己的臉說:“我臉上有什麽嗎?”棠仰答道:“你臉上戴了個紙麵具,畫著苦臉。”“得罪了。”明堂低聲道,也抬手去揭,那紙麵仿佛真的成了薛巧巧的臉,怎麽也取不下來。薛巧巧又害怕了,小聲哭起來。“怎麽說?”明堂走回棠仰身邊請示說。棠仰眺望一眼前方,“這附近好像確實有個墳地。”他衝薛巧巧道,“薛姑娘,你還記得路嗎,可否帶我們回去瞧瞧?”薛巧巧一聽要回墳地,瑟縮起身子。方春雪忙安慰道:“別怕,我家棠仰和姑爺乃是憲城一霸鬼見愁,我們陪你去,瞧瞧怎麽回事!”這怎麽就把自己也算進鬼見愁裏頭了。明堂無奈,亮明身份道:“薛姑娘別怕,實不相瞞,我是個道士。我們既然瞧見你了,便不會不管的。”薛巧巧這才稍微安心了些,扶著方春雪的手站起來,又摸著臉說:“那……道長,我這麵具要緊嗎?”麵具是怎麽回事,現下也不甚清楚。明堂不答,棠仰隻在一旁說:“你帶路吧。”睜眼從墳地醒來,薛巧巧驚慌失措,不太記得路了。明堂是外鄉人,棠仰平時也不會沒事往墳頭跑,最後還是方春雪硬著頭皮找了幾個好兄弟打聽,三人一魂這才走到了地方。這種野墳頭葬的都是些窮苦人家,富貴的早埋進風水寶地去了。四周一片黑暗,墓碑林立,陰風颯颯,方春雪嚇得心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薛巧巧也一樣。兩個姑娘手拉著手走在後麵,進了墳地,倒又沒了頭緒。薛巧巧不是死人,總也不會在這兒找到她的墓碑。明堂也有些犯難,剛想同棠仰說話,方春雪突然在後麵嘀咕說:“有點古怪,這兒一個好兄弟都沒有。”棠仰眉頭一蹙,沉思片刻道:“我試試吧。”他離開三人走到墳圈外麵,明堂想跟,被棠仰擺手攔了下。他走到野草上蹲下身子,手放在草甸上閉起眼,頓時整塊兒草地無風自動。薛巧巧有些害怕,縮到了方春雪身後。片刻,棠仰回來了,背著手說:“這塊兒墳地隻有兩處土被翻過,新下葬的。”既然毫無頭緒,便隻能用笨方法。薛巧巧從墳頭醒來,大抵身子被藏在了此處,那麽就肯定不是枯骨。棠仰領著眾人走到第一處,見那墓碑很新,名諱明顯是個男子,年份時間也是前幾天,便排除了此處,到了第二個。巧的是,那墳包恰好在這片墳地中間。墓碑上刻“薛彩萍之墓”五個大字,一看旁邊年份,這位死了有小半年了,那時明堂還沒來到憲城呢。雖然立墳已有段日子了,墓碑卻不算舊,顯然是有人來打理祭掃過。三人又犯了難,明堂揉著眉心說:“怎麽辦,挖嗎?”方春雪也是頭回碰上這種事,顫抖道:“這被發現了,我們得被官府逮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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