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春雪懵了,撓撓頭說:“沒和姑爺一起出去嗎?”“自己上哪兒玩去了吧?”老貓舔舔爪子接道。“不會。”明堂搖頭,心裏湧上些許不詳預感。“我走前說了等我回來,他不會亂跑的。”兩人一貓靜了片刻,方春雪罵了句娘。她和老貓都從地上站起來,老貓立刻跳上牆頭,說:“我到他常去逛的地方找找!”方春雪邊衝出門外邊道:“我沿路往東喊好兄弟幫忙找!”明堂本來也跑到了後門,邁過門檻的刹那忽然心中一緊。他不由自主頓住,回過頭看了眼後院盡頭的中門。春雪和貓已經沒影了,明堂咬牙,轉身回了後院,穿過中門,穿過方宅朝前院而去。他跑過最後一道中門,看見有個人席地坐在天井下。他沒有垂頭,而是高高昂首,似乎在看被天井框住的天空。日近西沉,最後一縷還算潔白無瑕的光映在他臉上,非但沒把他護在明亮裏,反而讓他渾身昏暗得像是要被日暮吞噬了。他看起來像是丟了魂兒,隻是一具空蕩蕩的殼,一碰就倒、就碎。易碎得令人不忍靠近。明堂喊道:“棠仰!”第34章 第七樁往事明堂從背後抱住了棠仰。他把他緊緊護在懷裏,棠仰狀若失魂的樣子讓他心裏陣陣發緊,像有刀在慢慢磨。明堂不想問怎麽了,隻貼著棠仰耳朵,低聲一遍遍喚著,“棠仰!棠仰……”棠仰的眼睛沒有神采,怔怔地半昂著頭呆望著天井。他的身子很涼,涼得像死了一樣,那不是人的溫度,是妖。薄情又暖不熱的妖。明堂也慌了神,抱著他念道:“棠仰……”許久,棠仰好似才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緩緩側頭,看了眼抱著自己的明堂,神采奕奕的眼睛如同一潭死水。他微微蹙眉,仿佛疑惑般蹙眉棠仰閉上眼,暈死過去。黃昏中,天轉瞬就暗了。明堂抱著棠仰邁過一扇扇中門,回到屋內。他把棠仰小心翼翼地放回床榻上,老貓和方春雪還沒有回來,可他現下無法離開去喊他們。兩麵焦急,一麵煎熬。棠仰平躺在床上,連胸膛起伏都輕微得像是快要消失了。明堂站在旁邊端詳著他的臉,他不明白大家隻是離開了一會兒,方宅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又過半個時辰,老貓回來了,它跳進院子裏,見明堂在屋裏,邊嚷嚷邊跑進門,“我沒找到,你們找到了嗎!”明堂忙壓低聲音,“小點聲。他沒出去,在前門,暈倒了。”老貓兩爪子趴在床沿上探頭看看,鬆了口氣,說:“我去喊春雪回來。”明堂點頭,又聽見老貓道:“你別再走開一步了。”它跑出去許久,才帶著方春雪一前一後回來了。春雪滿頭大汗,扒著門框狂喘了幾口氣,才小聲說:“他怎麽樣了,有沒有事?”兩人一貓坐在門口,敞開的門清風徐徐。方春雪幹脆盤腿坐在地上,她歪過身子朝裏望了眼,嘟囔說:“姑爺,這是怎麽回事啊,有人來了?他受傷了嗎?”明堂麵色凝重,搖了搖頭問老貓說:“以前有過這種事嗎?”老貓綠幽幽的眼睛眯起,先是搖頭,而後又點頭說:“算是有吧。喜子剛沒的時候,沈家爹娘在屋裏哭,他就坐在樹上看他們哭。能坐上幾天都不動,誰喊也聽不見。”它猶豫了片刻,“不化骨在院裏丟了,會不會是有人找上他了。”“院裏沒有打鬥過的痕跡,他身上也沒傷。”明堂抿了下嘴,“我不信誰能瞬間放倒他。而且,他一直盯著天井看,我想他是不是看到什麽東西了。”“得多可怕的玩意兒才能嚇到妖?”方春雪打了個哆嗦。明堂隻搖頭,他重重歎了口氣,低聲道:“今天辛苦大家了,先回去休息吧。我看著他。”一人一貓都沒動,方春雪安靜須臾,站起身抄起老貓,默默回家去了。明堂坐在門檻上,他不禁也抬頭看天。半輪明月當空,星辰也亮,院落裏參天的梨樹向著高牆外拚命地伸展,它往外長,根深深紮進土壤。明堂一直坐到了天亮。他不知不覺間也睡著了,頭倚在門框上。瓷青的天空暈染出淡淡的霧粉,太陽還沒現形,他聽見身後有動靜,剛回頭,便見棠仰已經從床上下來了。他不知何時站在鏡子前,對著鏡子裏的自己木怔地做著口型,看起來有些過分傻氣。明堂愣了下,站起來從身後攬住棠仰,把頭埋在他肩上。棠仰慢慢地伸出手,在明堂的頭發上揉了下。他說:“明堂,你走吧。”他不動,隻是慢慢地撫著明堂墨色的長發,“你不怕。我怕。”棠仰說罷開始咳嗽,咳得彎起腰。他伸手捂住嘴,隻感到甜腥從喉嚨裏往上湧。明堂不理他,把他抱起來放回床榻上。棠仰捂嘴的那隻手上有些星星點點的血,他像是沒看見,抓住明堂的袖口邊說:“我怕了。你叫所有人都走吧,把後門鎖了,在院子裏放一把火。”他死死攥著明堂衣角的手顫抖著,盯著房頂怔怔地說:“我不想在和他鬥了,我怕了。”那屋裏仿佛回蕩起棠仰所說的“什麽時候是個頭呀”。什麽時候是個頭?沒有了,就是現在,不管究竟是什麽,都不想再鬥下去了。這漫長的折磨,該到頭了。“棠仰,你聽我說。”明堂抓著他死攥著自己衣角的手,一手扳過他下巴,強迫棠仰望著自己。“我不問你怎麽了,等你想說再告訴我。”棠仰仿佛倦了,懨懨地將眼再度瞥向別處。明堂突然有些粗暴地把他臉再往自己的方向掰,繼續道:“你想想老貓,它一把年紀了,不修煉,天天跑過來陪著你。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它晚上到底住在哪兒。”“你想想方春雪。從小東偷西摸,靠和鬼一起出老千賭錢活到十八。她可算活得有個他媽人樣了,她也想活得有個人樣。”他聲音顫抖了下,“你想想我。”“我走了無數座山,無數座城。我找到你了”棠仰閉上了眼。遲來的日光照破清早淡薄的雲踱進屋裏,照了滿室亮堂。“你要我走,我偏不。我就坐在這兒等著那些什麽樹根冒出來掐死我,我要你看著我,你不想再鬥了,我替你鬥。”棠仰甩開明堂的手,翻了個身麵朝裏。明堂默過半晌,才聽到榻上傳來了均勻的呼吸。他莫名鬆了口氣,拎起被子替棠仰蓋了蓋,伸手輕輕在棠仰額頭上探了下,果然燙得嚇人。天大亮時,方春雪便抱著老貓急匆匆地過來了。進門便見明堂站在屋門口,麵色如常。春雪有點緊張,抱緊老貓小心翼翼地問說:“姑爺,棠仰醒了沒?”“醒了,又睡了。”明堂微微一笑,“大抵染了風寒,在發燒。”老貓從她懷裏跳下來,把毛絨絨的腦袋擠進門虛掩的縫裏看了眼,退出來說:“稀罕了,我還是頭回見樹也能發燒。”它舔舔爪子,“他和你說什麽了嗎?”明堂搖搖頭,直道“你們也別問”便抱起胳膊沉思。他想了一早上棠仰剛醒時在對著鏡子做什麽,毫無頭緒。方春雪了然點頭,主動說:“要不我熬點粥給大家喝,姑爺你歇會兒吧。”老貓跟著她去做飯,明堂幹站了片刻,推門走到鏡子前回憶起棠仰的樣子。他試了模仿了下棠仰的口型他想說什麽,還是另有企圖?方宅度過了一個沉默的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