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方春雪步履虛浮地從隔壁晃悠過來,坐下說:“我要餓暈了。”四人起筷,安安靜靜地吃起飯來。方春雪大抵真是餓極了,風卷殘雲半碗就下去了,她端起茶盞喝水,那邊明堂順手給棠仰夾了一筷子菜,檀郎本來正吃著自己的,看得一愣,忽然開口說:“你們……”三人動作停了,同時看過來,檀郎目瞪口呆來須臾,大聲道:“師兄,不是吧!你以前不是老調戲咱們山下李伯家的聞琴嗎!”方春雪噗了聲,一口水差點沒噴出來,被她硬閉緊嘴憋了回去,扭頭咳嗽得眼都花了。檀郎抓著筷子自己陷入了巨大的震動中,相比於冷汗已經快下來的明堂,棠仰挑了挑眉,嘖嘖道:“你才發現嗎?”“你為什麽開始喜歡男的了?”檀郎上上下下反複瞄著棠仰,驀地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等等,那你的那些釵釵裙裙”“停!”明堂腦袋一大,當機立斷反駁說,“我那是行腳方便!你好意思說我,你不看看你自己那些環環佩佩!”棠仰仍是饒有興味地挑眉,旁邊方春雪沒憋住笑了聲,又捂住了嘴。檀郎無比坦蕩蕩,攤手道:“我是喜好,我覺得好看。但我喜歡女的啊,你忘了我和白露師兄還因為聞琴打過架呢!”明堂放下筷子重重地歎了口氣。可見山下李農伯家的聞琴真是傾國傾城,魅力逼人。棠仰陰陽怪氣地衝檀郎道:“他從前是怎麽調戲聞琴的,在憲城就怎麽調戲我的。”“別聽他瞎說,我就下山的時候遇見她會打聲招呼而已!”明堂搶道。檀郎大驚,“我下山的時候,聞琴還問我說你要是還俗了她等你娶她呢!”果然,離了憲城這飯桌上也得雞飛狗跳。方春雪在旁邊憋笑憋得臉都扭曲了,棠仰仍是隻挑眉,明堂頭疼不已,既怕棠仰真的生氣,又覺得他就該趕緊吃醋才對。罪魁禍首檀郎搖頭說:“可惜聞琴不喜歡白露師兄,你走後,白露師兄問聞琴願不願意和他走,聞琴拒絕了。”“你快別說話了。”終於,方春雪受不了了,飛快地捂上了檀郎的嘴。她的聲音因為忍笑聽起來就像個八旬老太,想盯著看這邊倆不錯過絲毫好戲,又不敢直勾勾地看。倒是檀郎臉騰地一下紅了,火急火燎地把春雪手拉下來,想說什麽,棠仰卻出聲道:“好了別鬧了,吃飯吧。”始作俑者被方春雪捂嘴捂得啞了火,眾人各懷心思地重新拾起筷子。第51章 第九樁往事這番小插曲搞得明堂頗為忐忑,兩人回了屋裏,剛掩上門,他便幹巴巴地開口說:“那個……我和聞琴真的隻是打過招呼,白露比較喜歡她。”棠仰負手冷笑道:“我還不知道你?見到個好看的就得上去嘴欠兩句。”明堂立刻並指起誓說:“沈夢靈君在上,沒有下次了。”棠仰伸手給了他一掌,訓道:“你讓他老人家省點心吧!”下午,明堂仍是叫上檀郎出去尋白露,棠仰才不客氣,直接過到春雪屋裏坐下,正大光明一副“我倒要看看你在搞什麽鬼”的樣子。方春雪這才安生了,在屋裏坐立難安,可惜再沒了老貓或薛巧巧救場,她幹坐在棠仰對麵,欲哭無淚。檀郎和明堂晚上回來時垂頭喪氣的,估摸著是明堂趁著棠仰不在訓了一下午,讓他張嘴就胡說八道。打聽來打聽去,還是那些舊話,兩人看似沒什麽發現。但薑還是老的辣,明堂回客棧後朝掌櫃的討了紙筆,伏案片刻就把白露在璧城活動過的路線畫了出來。四人圍在桌前看明堂畫的線路,除了方春雪,都明白過來。白露每日從客棧出來,沿著街路過茶樓過橋,雖然路上斷斷續續,但他時間固定,又麵有異象,沿途許多商販都對他有印象,能大致連出來個路線。他極有可能是每天都去了固定的地方,然後從更近的另一條路回到客棧。“我們幾乎是挨家挨戶打聽的,不是沒見過就是見過路過。”明堂抱著胳膊蹙眉道,“他要不去的地方是沒人的場合,要不,有人說謊。”白露走過的地方是璧城城中,幾乎沒什麽“沒人的場合”。棠仰抬眼看向明堂,顯然有話。幾個人又胡亂議論了幾句散場,等門關好,棠仰才低聲說:“你們白露師兄也和檀郎一樣,沒學到什麽本事,是嗎?”明堂一怔,點頭肯定道:“是。但基本的儀軌神咒還是會些的,隻是普普通通。”“你不覺得奇怪嗎?”棠仰反問說,“我這樣的大妖入境,璧城本地的大妖卻沒想過來看看怎麽回事。”明堂攤手,“指不定看過了,咱倆也發現不了啊。”棠仰抿了下嘴,沒好氣道:“咱倆發現不了還有檀郎和春雪呢。就算是在外麵遠遠跟著看過一眼,我和身懷法力的道士走在一起有說有笑,這若是在憲城,為了自身安危要不去會會,要不躲起來”他摸摸下巴,自言自語說,“也對哦,可能躲起來了。”“還有種,”明堂淡淡地說,“他比我們兩個要厲害得多,根本不放在眼裏。”棠仰不答,低著頭思索起來。不過到底同白露的事情有點跑題了,明堂又開始掛心起師兄來,一晚上倆人都沒睡好。這天晨起,方春雪沒半夜溜出去作妖,神清氣爽地起了床。她開門,又推窗站在那兒眺望遠方,從客棧二層順著蜿蜒如帶的河道、綠水緩緩匯入璧湖。她本來微笑著欣賞景色,看了半晌,把白瓷麵具取了下來放在窗框上。隔壁屋裏,檀郎亦在眺望遠方,他手上撚著腕上紅繩墜的山核桃,邊看邊自言自語說:“唉,師兄,你跑到哪裏去了?”璧城的清晨鋪滿了白蒙蒙的霧氣,那些霧落得很低,穿插著條條道道窄窄的小河。船家的篙在寧靜中發出咚咚聲,擦著烏篷船沉向河底。璧玉似的城蟄在濃霧中,透著股不屬於冬日的潮氣。霧散後隻晴了一晌,天色便又暗淡下來,淅淅瀝瀝落了小雨。若是夏日,跑快些回去也無妨,如今眼看就要立冬了,濕答答的衣裳黏在身上指定要染風寒。明堂和檀郎躲在人家的屋簷下避雨,細如銀針的雨絲被微風一刮吹到臉上,冰涼冰涼的。檀郎並攏五指擋在眼上,隨口衝明堂搭話說:“師兄,你為什麽會喜歡上妖?”“小孩子別問大人的事。”說話時嗬出的白氣蒸騰著上升,明堂敷衍答道。檀郎撇撇嘴,嘟囔說:“我也十八了,放別的地方指不定孩子都有了。”“也是哦,你和春雪一般大。”明堂倚著牆也隨口和他聊著,目光落在遠方。屋舍間聚起薄薄的水汽,雲霧繚繞,這雨細又輕,打傘也沒多大用,因而街上沒什麽過客。檀郎微訝說:“春雪姑娘有十八了啊,我還以為她十六七歲呢。”“你倆都是一根筋的,”明堂無奈道,“不過她比你強點。我們從小在山上,對為人處事都不怎麽擅長,她沒有爹娘,從小摸爬滾打著長大的。別看她一根筋兒,有時候聰明得很呢。”他說話這口氣越聽越像長輩,實際上明堂也隻比他們大五歲罷了。檀郎若有所思,張嘴剛想問什麽,瞥見明堂抱起胳膊眯了眯眼睛。他不由自主地合上嘴順著他目光看去,隻見盡頭處有條橫街,下雨店家怕淋濕了東西,紛紛掩門,水汽中顯得些許蕭條。有個黑衣人沒撐傘,匆匆地走過。他雖步履飛快,卻從容不迫,似乎並不在意淋雨,隻是拿手虛著擋了下。明堂身體前傾,忽然渾身一震,喃喃自語道:“白露。”檀郎心中一跳,還沒反應,明堂已經健步跑進了雨裏。他忙跟了出去,兩人大步朝前奔去,白露的身形走到了被遮掩住的轉角後。上了橫街,黑衣人的背影不近不遠,檀郎不禁大聲喊道:“師兄!”雨絲灌進口鼻中,黑衣人毫無反應,沒有回身。檀郎怕他沒聽見,剛要再喊,在更前麵的明堂高聲道:“白露!”這次,兩人看到那黑衣人的腳步明顯頓了下,但仍是沒旋身。明堂雨也不顧上擋,加快腳步過去,檀郎也邊跑邊喊道:“師兄!白露師兄”黑衣人聽見喊聲不停,反而低頭走得更快了,檀郎驀地胸中冒出股無名火來,一下超過了明堂趕上,手按在那黑衣人肩膀上就把他扳得轉過身來。檀郎本就能孤身製伏鬼魃,力氣相較常人來說大得多,他猝不及防用勁兒,黑衣人上半身一旋,露出真容。右麵嘴角有道細細的黑線胎記一直連到下巴上,相貌較之明堂或檀郎都很普通,但也算儀表堂堂,正是白露!白露麵無表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掙脫了檀郎按住他的手,檀郎不由又喊了句“師兄”,伸手就要再夠,他剛一抬手,明堂卻猛地將他往後一扯,沉聲衝白露道:“你是誰。”檀郎怔在原地,因為明堂的另一手正捏著劍指,他清楚師兄隻要揮下手,即刻就能祭出雷法。他喃喃道:“師兄……”這聲亦不知是在喊誰。白露應是在雨中走了許久,黑衣被雨淋透了,沉甸甸地黏在身上,肘處往下噠噠地滴著水。他低著頭背衝師弟們,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稍縱,他快步向前,頭也不回地走了。直到白露身形徹底消失,明堂才慢慢放下了手。檀郎睜著眼睛呆站半晌,才低聲問說:“師兄,這是怎麽一回事……白露師兄怎麽了,他怎麽穿著染衣,你、你又為什麽與他出手……”明堂蹙著眉,沉聲匆匆道:“回去說。”兩人趕回客棧,身上的衣服也濕了個透。棠仰看他倆頭發往下滴著水回來,氣得不行,剛想張口訓,瞥見兩人神色異常,咽了回去,隻下樓吩咐夥計燒洗澡水上來。明堂擰著眉心頷首沉思,浴桶裏熱氣騰騰的水冒著白氣,他脫了外衫又除裏衣,棠仰本來醞釀著罵他的話,瞬間忘完了就要往外躲,偏生明堂毫無所覺,泡進熱水裏順手就拉住他,說道:“別走別走,有事說。”“鬆手!”棠仰臉比泡進水裏的明堂還要紅,一路燒到了頸子。他眼睛盯著門板往下扯明堂的手,明堂仍若有所思,“我們剛才見到白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