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兩人反應,他人已經衝了出去,張開胳膊硬攔下老太太,高聲道:“大娘,你躲我做什麽!”明堂歎了口氣,“傻子。”他快步過去拉住檀郎,腳卻也不動聲色地擋住了老太太去路,嘴上剛客客氣氣地賠禮道歉完了,檀郎又探出頭來大聲說:“我上次來打聽白露師兄,她把我趕出去了!”“我不認識,我不認識什麽白露師兄!”老太太急得跺腳,扭身就要走,“你快別為難我了!”她剛一動,方春雪冒出來,三人基本把老太太圍了起來。檀郎不管不顧,繼續道:“你真的沒見過?他嘴角下麵有道黑線胎記一直連到下巴上,很好認的!”老太太布滿皺紋的臉擰起來,直拍手道:“你們欺負我孤家寡人,欺負我一個老太婆!”明堂忙和和氣氣地說:“大娘,我們隻是想向你打聽打聽,你認不認識我們師兄。”他狀似漫不經心,瞥了眼後麵的有求必應廟,“菩薩廟前,可不能誑語啊。”老太太動作一頓,回頭看了眼身後的瓦房,臉上風雲變幻。明堂見她似有鬆動,趁熱打鐵道:“大娘,他可能有難,救人一命勝七級浮屠。”片刻,老太太垂下手藏在身後,幹巴巴地道:“你們跟我來吧。”第57章 第九樁往事這老太太家就在附近,不挨著河道,有個破破爛爛的小院子。劈了一半的柴薪淋雨受潮,雜亂無章地堆放在角落裏,還沒進屋就有股黴味。老太太把三人帶到院裏,自己探頭看了看不大的屋裏,這才站在牆根搓了搓手,吞吞吐吐道:“你們說的那個白露,我知道……”檀郎大聲道:“你果然知道!”老太太麵色很難看,躊躇半晌才說:“你們說的那個孩子,二十五年前……是我親手扔了的。”她一張口爆出驚天內幕,三人都一呆,彼此看看,不知該怎麽往下接話了。老太太搓著手,急忙衝三人解釋說:“沒辦法,我也是沒辦法啊!我這輩子就造過一次孽,我們也是沒辦法啊!”方春雪最先反應過來,上前半部一把抓著老太太的手嗬道:“什麽沒辦法,你倒是說啊!”老太太被她吼得更怯,直到明堂把人拉回來,才搖著頭含糊地說:“我兒子媳婦在外行商的路上生下了那孩子,剛生下來媳婦就難產死了,孩子身上帶著那麽奇怪的胎記,出生的時辰也不好”她看三人又是臉色一變,話趕話搶著解釋道,“他爹叫我把孩子扔在山下的農戶門口,能不能活就看福分了。我,我也沒辦法啊!我這輩子就造那一次孽,每天都去求菩薩原諒我呢!他是不是回來找他親爹娘的?他娘早死了,爹也病死了,都死了,我一個半隻腳進了棺材的老婆子,我認了他也沒用啊!”老太太聲淚俱下,頗為委屈,三人卻越聽心越寒。如此說來,這老太太是白露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他們二十五年前狠心親手扔了剛生下來的嬰兒,如今卻口口聲聲說自己沒辦法,這樣的親人,不要也罷。明堂本就對生身父母毫無感情,遇上此事反而最能和白露感同身受。他不清楚白露是否已經知曉,隻愈發覺得滿口“造孽”的老太太可悲可惡。自己出生時電閃雷鳴不斷,同樣身懷古怪胎記因而被遺棄,白露亦是如此,更多了所謂的時辰不好……明堂嘖了聲,瞥眼間方春雪和檀郎俱是憤憤不平,他伸手虛攔了下示意兩人稍安勿躁,沉聲問老太太道:“什麽叫時辰不好,你還記得他是什麽時間出生的?”“記得,”老太太如臨大敵,睨見三人神態各異,知道輕易逃不過了,幹脆老實報出年曆時辰。明堂掐指一算,臉色又變,扭頭衝檀郎低聲道:“四柱全陰。純陰,藏幹也是全陰的。”三個師兄弟被撿回道觀,哪兒有機會知道自己的生辰。明堂心沉了下去,白露遭遇了什麽非但沒有因為找到了親人而峰回路轉,反倒又朝著更複雜的方向發展而去。四柱全陰的人不算太少,但連藏幹亦全陰的可就不多了。再聯想到白露性格,倒是合得上。正在此時,一聲高喊傳到了前院,“娘!娘”那聲音沙啞,聽起來暴躁又惱火,似乎是從後院進了屋內。腳步很慢,伴隨著咚咚聲,三人齊刷刷地望向屋內,老太太急忙回身,忘了應聲,那男人已經走了出來,一條褲管空蕩蕩,拄著拐到了前院,見到老太太便大怒道:“你是不是又到那個廟去了?怎麽說你就是不聽!”老太太回過頭衝他拚命擺手使眼色,那人理都不理,粗暴地衝三人吼道:“你們幹什麽的!”還是明堂先回過神來,原因無他,隻因為這男人實在看上去太老了。整個人瘦而幹癟,紙片似的一陣風就能掀倒。吼人中氣十足,但吼完了嘶著氣,全然是副風燭殘年但老人模樣。若非他先喊了幾句娘,他們隻怕要以為這是老太太的老伴兒。檀郎還在愣神,這男人雖然滿臉皺紋,眉眼間卻依稀能看出和白露的相似之處。這大抵便是老太太口中那個“要她把孩子扔了,後來又病死了”的白露的親爹!方春雪最先沉不住氣,比那男人嗓門還高還硬氣,大嗬道:“有你們這樣當爹的嗎!還說自己死了,敢做不敢當,我呸!”“春雪!”明堂忙一把將她扯回來,可惜晚了,那男人隻僵持了一下就立刻呲牙咧嘴地厲聲回罵道:“你個小娘們懂什麽!滾,滾出去!”方春雪這些年地痞流氓又豈是白當的,張牙舞爪立刻就要撲上去和他對罵。檀郎同明堂把她架住了扯開幾步,匆忙道:“告辭了。”到底是在人家院子裏,明堂一個人帶著倆衝動了可能和人打起來的,還是先撤為妙。兩人把氣得嗷嗷叫的方春雪一路架出去老遠,她還在蹬腿,氣急道:“為什麽要走,氣死我了!混蛋!”明堂鬆了手,隻剩檀郎還按住人,他無奈道:“你傻啊,再問也未必問得出來了,這種事,肯定是找嘴碎的鄰裏打聽啊!”方春雪一聽有道理,不掙紮了,她不動,就變成了檀郎挽著她胳膊。檀郎臉紅了下,忙鬆開了手。方春雪毫無所覺地活動了下被架過的肩膀,扭頭問明堂說:“那姑爺,咱們走吧?”明堂不答,邁出腳時瞥了眼檀郎,在心中重重歎了口氣。方春雪勢頭正足,越過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要去不遠處的鄰家敲門。明堂和檀郎慢慢走在後麵,他抱著胳膊,低聲淡淡地說:“檀郎啊,你想想為什麽聞琴就死活想嫁給我,你和白露卻隻能為她打架。”檀郎撓撓頭,“因為你比我倆好看?”“胡說八道,聞琴沒有這麽膚淺。”明堂說罷,自己莫名也有點心虛,隻好找台階下道,“不過,白露原來是李伯送上山的。他成了道士,他奶奶卻天天求菩薩原諒自己,嘖。”檀郎才要說什麽,遠遠的,方春雪邊招手邊喊道:“喂!快來”這裏距老太太家已有段距離,兩人快步趕上,進了院子隻見有個大娘坐在小板凳上嗑瓜子,方春雪蹲在旁邊,見他們過來,催她道:“大娘,快講啊!”大娘不緊不慢地吐了瓜子殼,斜了眼他們過來的方向,語調不屑,“周家那些事啊,半個璧城的人都知道。”明堂一聽有戲,三人幹脆都蹲下,老大娘放下瓜子,咳嗽了聲,講說:“他家以前不是這樣的,行商賺了些錢,日子過得不錯。後來有一回生意出了問題,那個周從有許諾隻要能得白銀萬貫,婆娘肚裏這個孩子許出去做童子。”她虛指了個方向,“就有求必應廟,你們知道不?”這幾天裏她倒是唯一不忌諱有求必應廟直言的人,明堂眉頭微蹙,仿佛料到了後麵的事。果然,大娘撇撇嘴說:“想不到那個孩子生下來真的有怪胎記,周從有說給他婆娘聽,他婆娘剛生完孩子,本來就難產,叫他活活氣死了。後來他生意也沒做成,車還翻了,他斷了條腿,整個商隊就剩下他和他老娘還在。”老大娘撇著嘴搖頭道:“自作孽,不可活。”明堂沒發表看法,倒是方春雪和檀郎神態各異。他想了想,既然半個璧城的人都知道周家此事,白露出現卻沒讓多數人諱莫如深,那估摸著大家是不清楚胎記具體的模樣,老大娘的這個故事未必全是真的,但看周從有反應,應當也八九不離十了。“大娘,那個所謂的有求必應廟,供的究竟是哪位菩薩,你知道嗎?”明堂問說。民間不乏以邪神充正,騙取百姓香火信奉的淫祠淫祀。正神真仙倒也並不那麽在乎所謂香火,這若是個道觀,大可查清楚了清理門戶,偏生是釋教道場,他們於身份來說有些不合適。想不到,老大娘想也不想答說:“千手觀音。”檀郎不由搶道:“你怎麽知道的?”“老一輩兒的人都知道。”大娘頗為不屑道。如此一來,明堂也有些懵了。三人謝過老大娘,又沿著附近打聽了下周從有家,故事大差不差。仍是回了之前住過的客棧,三人在樓上圍著桌子,明堂歎氣說:“無論如何,白露的事十有八九和那個廟有關係了。我原先還以為那廟是假托釋教之名供奉了邪神,現在看來也不是。”檀郎若有所思,盯著方春雪半晌,一拍手說:“對了,春雪姑娘!你之前,就,我撞上你那次,你在躲什麽!”方春雪暈著頭回憶須臾,騰地站起來激動道:“對呀,我怎麽給忘了!”她情不自禁拍了明堂一下,“姑爺,是我先到那有求必應廟去的!有個和尚站在屋裏不知鼓搗什麽,我好奇就偷偷趴在牆邊看,發現左眼也能看到他,有個淡淡的影子!我嚇死了就跑,他還追出來了,我又不太認路,七扭八拐就撞上了檀郎。”她伸出一根手指使勁在空中晃了晃,“他是重瞳,還穿著黑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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