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晚上,棠仰頗為不耐地在隔壁屋裏走來走去,明堂本來看著他焦躁的樣子饒有興味,突然一把拉住他低聲道:“噓,有人上來了。”兩人閃到門邊,不知來者底細,都渾身戒備著。上樓那人卻不緊不慢的,他沒點燈,摸黑著上樓,大抵是對布局很熟悉。他毫無所覺二樓有人,徑直從明堂棠仰藏身的房門口路過,還打了個哈欠。兩人看清上來那人,是個約莫著三四十歲的婦人。穿著身普普通通的粗布裙,木簪盤頭,臉很白,五官還算有些姿色。她兩手剛要合上房門,明堂手疾眼快,衝出來伸腿就卡住了半扇門,還沒等說話,棠仰也邁過來開口道:“你是梅利?”想不到,黑夜裏冒出來倆高大男人攔門,那婦人不慌不忙,甚至沒被嚇一跳,隻是仍兩手扶在門上,淡淡地道:“恩,我是。”兩人又是一嗆,全然沒考慮過她就這麽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剛要再言,梅利又不鹹不淡地說:“有事找我?”“對,”棠仰立刻應聲,“我們”他才說了兩個字,被明堂捂上嘴帶著就往後退遠了幾步。棠仰反應過來自己竟張口就不由地應了她的問話,扒拉下來那手閉上了嘴。明堂蹙眉道:“師娘,你見過在東河縣南麵住的李蓉嗎?”“見過。”梅利仍是麵無表情,問什麽就答什麽。但明堂卻猶豫了,兩人皆無法分辨眼前到底是人是鬼,哪怕她真身是個不得了的大妖,不現形他們就看不出來。垂下的手捏成劍指,明堂握住了棠仰手腕。梅利打了個哈欠,指指不遠處的樓梯說:“既然不想說,那你們走吧。”明堂還沒動,棠仰便邁開了腿。他走了一步才回過神,麵露慍色,揚聲道:“你到底是誰!”梅利懨懨地撇撇嘴,回答說:“你不是知道我是梅利嘛。”棠仰更氣了,抬手想召出根須,又被明堂把手按了下去示意稍安勿躁。他上前半步衝梅利拱手揖禮,沉聲道:“師娘,看得出你沒有惡意,不如我們坐下來聊聊。”梅利毫無掩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明堂和橫眉怒視自己的棠仰,這才把手從門板上放下來,錯身過明堂,仍是興致寥寥的,“成吧,下來說。”兩人跟著她下樓,短短幾句話,心裏的弦兒卻繃緊了。不知為何,梅利的話像施有法術,若不全神貫注,不由自主便會順從。倆人麵對梅利在桌前坐下,梅利又問說:“喝水嗎?”“不必。”這次不光棠仰,就連明堂也應了話,兩人異口同聲道。梅利見他倆緊盯著自己,又撇起嘴,仍是起身去了後麵炊房,大抵是倒水去了。她人一不見,明堂附在棠仰耳邊低聲說:“年齡對不上吧?李卓說師娘很年輕,這個梅利看著有三四十歲了。”棠仰沒好氣道:“也許李卓覺得師娘都是老太太呢,看著她就覺得年輕了。”第66章 第十一樁往事明堂不置可否,棠仰又道:“這樣不行,等她回來我們搶先問。”不一會兒梅利就端著兩碗水回來了。那碗上缺了口,她把倆碗往桌上一撂,水濺出來了不少,不耐煩雖然沒有明著寫在臉上,卻表現得淋漓盡致。棠仰張口剛要說話,她先道:“你們要是為李蓉的事而來就趁早走吧,我說了很多次,那個商安的魂兒叫不回來。”兩人對望一眼,梅利半垂著眼,從袖子裏摸出幾塊兒銀子擲在桌上,“錢可以拿回去,我說了叫不回來就是叫不回來,別再來煩我。”情況驀地轉了個個兒,梅利大義凜然,搞得氣勢洶洶的明堂棠仰才像惡人似的。不過仔細回憶,好似她也確實沒做錯什麽,是因為“住在林崗的師娘”才被先入為主了。明堂看看棠仰,棠仰又看回來,兩人都沒了主意。明堂定了定心神,心道不能被她帶著走,問說:“師娘,你為什麽說商安的陰魂叫不來了?”“我說叫不來了就是叫不來了,你聽不懂嗎?”梅利終於顯出點不耐煩來,端過給他倆倒的水喝了口,“不是投胎了,就是丟了!看他死了還不到一年,估計尚投不了胎,約莫是魂兒丟了吧。”她瞥了眼兩人,“我聽說商老爺突然就死了,李蓉那麽急著要叫魂來,他是死的有問題吧?”都是內行,這些不難猜。梅利絲毫不給兩人插嘴的機會,埋怨說:“你們不去找害死他的人找我有什麽用!叫不來,害死他的人把魂兒拘走了唄,又不是我,跟我厲害什麽?”她一連串兒把明堂和棠仰說慚愧了,就連棠仰都不由地態度放和緩,剛想開口好聲好氣說話,驀地又呆住了,睨了眼明堂閉上了嘴。幾句話的功夫,梅利就又掌握了談話的節奏,將兩人帶著走了!明堂心中警鍾大作,蹙起眉沉聲直言道:“師娘好似很會說話呀。”梅利沒什麽反應,臉上也始終淡淡的,“是呀,大家都很容易信任我,也不會拒絕我說的話。”她再度直言不諱,正眼看向兩人,“不過沒什麽用。不是對所有人都行,隻要心裏很抗拒,也馬上就能回過神來。”她指了指明堂,“小道長,對你不就不太見效嗎?”“還有你,小妖怪。”梅利又指指棠仰,“沒事和道士混在一起做什麽,活得不耐煩了?”這可好了,她什麽來頭明堂棠仰還沒看出來,倆人底細倒先被她點破了。明堂桌子底下的手握住了棠仰手腕,她既然能覺出來棠仰是妖,便不可能用“小妖怪”來稱呼棠仰。除非,就像當初的自己一樣,有全然的把握打起來輸不了。明堂強迫自己把思緒放回到商安那不知所終的陰魂上,開口說:“師娘什麽跟腳我們不清楚,此來也並無惡意,隻是同商家有些淵源,想細細打聽下商安的事罷了。”梅利笑了下,倒像是被氣的,低頭道:“我說了我不知道。和李蓉隻是偶然在東河邊碰上的,我看她年紀大了腿腳不便攙著走了段路,聊著聊著她非要把心事告訴我。有錢不拿是傻子,早知道甩不掉了,我根本不會理她!”棠仰換了個路子,話鋒一轉問說:“你為什麽會住在客棧中,你是哪裏人氏?”這次,梅利頓了下,她稍微坐直了些,盯著棠仰說:“你打聽我做什麽?誰叫你來的。”棠仰總算反客為主,冷笑道:“不過隨口問問,畢竟這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也怪不方便吧?”“搞這麽多彎彎繞繞的,原來是為這事。”梅利也冷笑起來,端過桌上的碗又喝了口水,而後甩手就把碗摔在了地上!瓷碗碎了數片,她不等明堂和棠仰反應,貓腰就撿起一片握在手裏!明堂騰地站起來,捏成劍指的手抬起,梅利高聲威脅道:“活了五十多年也夠本了,我死也不會回去!”她開口竟是以死相逼以自己的死。這下兩人都懵了,雙方對峙著,梅利握著碎瓷片把尖兒已經對準到了喉嚨上。明堂眨了眨眼,衝她慢慢攤開兩手緩聲說:“等等,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什麽叫活了五十多年了……”棠仰在一旁也緩緩道。梅利眼烏子滴溜溜轉了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似乎是自己想多了。她臉上終於露出點怒氣來,放下瓷片指著大門說:“滾!”棠仰戒備著,製住了自己沒老實照著她的話起身。明堂仍攤著手坐下,說道:“師娘,開誠布公。我叫明堂,你說的沒錯,我是個道士。我們來自憲城,確實是為商家的事而來的。”梅利懷疑地看著兩人,隔了好久才試探道:“你們……不是小鸛村找來的?”這一出口,明堂差點又站起來,搞了半天還是繞回到小鸛村上。不等他開口,棠仰問說:“你是小鸛村人?”“我是,”梅利一點頭,“曾經是。”居然又冒出來一個小鸛村的師娘!倆人不由自主地開始往那位控製著金龍大仙的師娘身上想,但看看梅利出手便是以命相博,實在不像。兩人對望一眼,忽然同時醒悟。“你是那個死了的師娘!”明堂和棠仰望著她異口同聲道。“我沒死!”梅利沒好氣地反駁說。在李卓口中,小鸛村主持為金龍大仙人祀的師娘是三十多年來的,而在此之前,村中曾經還有一位三十餘年前“死了”的師娘,大抵正是眼前的梅利!“你們怎麽知道這些事的?”梅利大聲質問兩人。驚訝之餘,棠仰稍不留神,張口就答道:“金龍大仙被我們誅殺了”梅利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說:“那妖怪死了?終於死了……”明堂歎了口氣,沉聲道:“是死了,你可以回村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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