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頓,同時抬頭。隻見盧三妹麵如菜色,地下已經被她的汗水洇濕了幾片,她不停,那盧晏直起腰,隨著她動作滑稽地前後晃悠著。他笑嘻嘻地說:“那是我二姨給的糖,不好吃嗎?”方春雪吞咽一下,塊兒糖可不小,卻完全沒有卡嗓子的感覺。她強作鎮定拉了下檀郎,衝盧晏笑說:“不是,嗆了下,差點卡到喉嚨了。”“哦,”盧晏俯身到盧三妹耳邊,聲音卻一點也不小,“三姨,不玩了。”盧三妹如釋重負,等盧晏從背上跳下來,她才嚐試著慢慢支起被壓彎的背。盧晏看都不看她,顛顛兒地跑過來,對著看不見他的檀郎做了個鬼臉,隻是毫無孩童天真可愛,反而像是青麵獠牙的惡鬼。他眼神浸了毒似的,嵌在小孩的臉上,叫人汗毛直立。檀郎仿佛也感受到了什麽,身上一寒。盧晏又看了眼春雪,原地不見了。盧三妹像是沒看見兩人似的,也徑直走了。大抵是怕那神出鬼沒的鬼仙聽見,檀郎衝方春雪附耳道:“怎麽回事,你吃什麽了?”“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是鬼。”方春雪小聲回說,“是糖,一點味兒都沒有。”檀郎臉上陰晴不定,“那是供過了的供品。”“啊?”方春雪大驚,彎腰又想吐出來。檀郎歎氣阻止說:“算了,吐不出來的。”兩人心有餘悸,再不敢停留,回到了客房。此時天色已黑,屋裏竟然沒有半盞油燈,隻是些白蠟充作照明的。梅利就著那燭光啃爐餅,見兩人回來,總算有點良心,問道:“吃嗎?”兩人接過她自帶來的幹餅湊合著吃罷,才有點後悔沒留在客棧。梅利吃完了就平躺在窄床上像是發愣,方春雪和檀郎湊在一起,偷瞄了半晌才發現原來是在看窗外月亮。檀郎明白過來,她是在數更呢。兩人也摸不清她想法,幹脆不理,躺下不知不覺便睡著了。夜半,檀郎被地穿鞋聲吵醒了,他本就沒睡實,揉著眼坐起來,低聲說:“春雪?”“不是春雪,是你梅姨。”梅利蹬上鞋站起身,兩人一開口,把方春雪也給喊醒了。她直起身子,問說:“怎麽了?”梅利撇嘴,像是在抱怨倆人都醒了。她抄起沒吹滅的燭台,蠟燭燃得隻剩下巴掌長了。梅利朝外走了幾步,回頭低聲道:“躺下睡你們的。”“你去哪兒?”檀郎追問說。“起夜。”梅利語氣不善道。檀郎臉色一紅,那邊方春雪卻打著哈欠蹬鞋,說道:“我陪你去吧,外麵怪黑的。”“不用,躺下!”梅利不耐煩地擺手,說著就要推門出去。這下咂摸出不對勁兒來,檀郎騰地坐起,聲音提了些再度追問,“你去哪兒!”兩人都穿好鞋子下地,梅利見躲不過了,幹脆空著那手一攤,直言說:“這房子下麵有暗室,我要去看看。”“你瘋了,被那小鬼仙發現了怎麽辦!”方春雪大驚,說完才想起自己聲音有些大,忙捂住了嘴。梅利點頭說:“對,且不不清楚下麵有什麽!奉勸你倆別管我,躺回去。”檀郎上前半步,為難說:“黑燈瞎火的,別的不提,人家當你是賊怎麽辦。就不能明天白天再看嗎?”“我扳著手指頭等到現在,一刻也不會多等了!”梅利說著就去推門,檀郎見狀也拿起燭台,嘴上道:“我同你一起吧,也好有個照應。”他剛想叫春雪留下等,但想想她那膽子,鐵定不敢。果然,回過頭來,方春雪已經端著燭台湊過來了。第82章 第十五樁往事三人各自端著燭台躡手躡腳地走出屋外,門扇發出令人牙酸的響動,本來盧家大宅深院,這響聲該是微不足道,三人仍是提了口氣。院內沒有燈籠,就著月光倒還不算太暗。顯然此事梅利並未三十年來常常觀想,朝深處走了半晌就停住了腳,嘖了聲想不起暗室究竟怎麽過去了。機不可失,檀郎在後麵小聲勸說:“找不到就算了?”話音剛落,梅利就再度邁開了腿。方春雪和檀郎隻得跟上,三人一直走到長廊盡頭,轉角處有座棚屋。梅利臉上一喜,剛要加快腳步,方春雪和檀郎一左一右一人一隻手扯住了她,檀郎說:“既然找到了,明天再來看也不遲啊。”“鬆開!”梅利毫不客氣,掙紮著甩開兩人手,“你們傻嗎!白天怎麽還能看得到?帶著你們家小仙君小妖精還想再進門,過了這村沒這店兒!”她轉過身,端著燭台的那手舉在胸前,火光下她白得像紙似的臉上帶著近乎興奮的神情。她邊倒退著靠近棚屋,邊放輕了聲音,“難道你們不想知道是怎麽回事嗎,安圓從這下麵拿出了邪神的木像。”棚屋上沒有落鎖,隻是虛插著門。梅利打開門閂,撲麵而來一股黴灰味,還有些淡淡的潮濕。檀郎看看方春雪,不得不說梅利的話也引起了兩人注意,安圓同白露息息相關,帶著明堂棠仰進到盧家下去一探隻會更難。何況,叫梅利自己下去,連個照應都沒。兩人相視點頭,跟了進去。棚屋裏照不進月光,一下子黯淡。舉著的三隻蠟火苗有些刺眼,兩人揉著眼淚兒大致適應了黑暗才看清梅利已經找到了暗室入口地上有個板門,拉開就行了。她把板門拉開,現出向下延伸的台階,黑暗與台階俱是一眼無邊。方春雪探頭往裏看了眼,倒是沒看見什麽亂七八糟的好兄弟,畢竟堂上坐清仙,大抵是不會藏著髒東西的。她稍安心了些,眼前梅利頭也不回地已經下去了。方春雪看看身旁,檀郎輕聲笑道:“你走中間吧,我墊後。”春雪感激地拍拍檀郎,緊跟著梅利走上台階。三人唯恐被發現,把棚屋和板門都關好了。暗道裏伸手不見五指,隻有三個微弱的燭上火苗在勉強吞噬些純黑。這暗道裏實在太黑了,明明沒有風,火苗卻跳得厲害。人一害怕便不由自主地將光亮拿近,使得滾熱的火氣撲臉。三人離得很近,隻有腳步聲和呼氣聲回蕩在不知還有多長的暗道內。地下幽暗無比,又離得很近,隻能看見前一個人的腦後,連腳底下都看不到。梅利全神貫注地快步朝下走,驀地耳邊響起了清脆巴掌聲,掀動的風令手上的燭火不穩地晃了下,險些滅了。梅利惱了,不耐煩道:“安生點別拍手,生怕沒人發現是吧?”說罷,身後的兩相腳步聲停了。隻聽檀郎道:“沒人拍手啊。”平穩或急促的吸氣聲在狹窄的暗道內放大,方春雪顫聲道:“我們都一手端著燭台,怎、怎麽拍手……”梅利眉心一蹙,站定腳步回過頭。幾乎是在她回頭同時,走在中間的方春雪看見,梅利前麵竟然還有一個後腦勺!她腦袋一白驚恐尖叫了一聲,那覆著黑發的後腦勺像是動物似的瞬間就閃到了一旁,方春雪眼睛還沒來得及追上,便聽見梅利喊道:“護住蠟燭別滅!”話音未落,方春雪手上的燭台不受控製地傾斜,她大驚失色,兩手要去穩住燭台,耳旁貼著一股腥潮的口風,倏地吹滅了她手中的那支蠟燭!她那“啊”叫了一半,後半聲憑空消失。“春雪”一切電光火石,檀郎和梅利同時將燭火向前伸去,卻隻通過微弱火光看見了對方的臉。彈指之間,方春雪竟在兩人中憑空消失了。“人呢!”檀郎崩潰了,大喊道,“春雪,人呢!”“蠟燭別滅!”梅利也終於沒再四平八穩,尖著嗓子直叫,她一手攏在火苗前,還沒來得及動,好似有團人形的東西湊到了她身邊,檀郎借著她掌中火光隱約看見那東西渾身上下像是纏滿了頭發,無風自動,湊到梅利燭台前就要吹,而她毫無所覺。檀郎腿先邁開半步,大喊道:“梅姨!”梅利隻頓了一刹就反應奇快地半低下頭,對著那口風就吹了回去!眨眼火順著她吹的那口氣朝回燒,險些燎到那人形黑影。黑影朝旁一縮消失不見,檀郎健步上前扯住梅利大聲道:“它進到牆裏了!”慌亂之下,兩人一時忘了四麵八方哪兒不是牆,檀郎背後磚縫裏冒出兩隻發絲組成的手驀地纏上了他脖子,梅利抬手將那燭台直接對上了上去,那手比她還快,縮回牆縫沒了。兩人狂喘著氣,舉著燭台麵麵相覷。此時白蠟都已隻剩下半個手掌高,往前走,藏在牆後的不明怪物蠢蠢欲動,往後,春雪生死不明,不知去向。梅利感到冷汗順著後背往下淌,她隻思索了須臾,就斬釘截鐵道:“檀郎跟我走,春雪一定還在地下!”她雷厲風行,鎮住了檀郎,兩人端著燭台加快腳步繼續下去暗道。梅利問說:“為什麽隻有她被拉走了!她做過什麽事沒有?”檀郎想也不想便答道:“她吃了供過的糖,陰魂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