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該讓他想跑也跑不了!霍震燁一麵胡思亂想,一麵回到屋中,把自己往彈簧床上一拋,仰麵躺著。屋裏還有淡淡的紙竹香氣,閉上眼睛,仿佛白準還未離開。他這一閉就睡著了,直睡到半夜,天邊隆隆雷聲。“嘩啦”一聲閃電破空,頃刻就下起雨來,霍震燁一下坐起,跑進院中,一手拎鳥籠,一手抱盆景。把這兩件東西抱回屋裏,朱頂被雨打濕了毛,霍震燁把它從籠子裏掏出來,放在毛巾上擦幹。紙盆景裏全是水,雨水一泡,把紙花泡爛了。霍震燁倒下去想再睡,又坐了起來,動手扒開盆景底下的土,這土是真土,上麵還養了青苔,扒到紙紮的樹根,他抓著泥巴笑了。霍震燁一下坐在地上,手扶著額頭,額間沾著濕泥他也毫不在意。他抑製不住,越笑越大聲,朱頂被笑聲驚動,拍著翅膀飛到房梁上,歪著腦袋看他。那樹根上沒有字。他送給白準的那一盆,在樹根上動了手腳,一邊刻著他的名字,一邊刻著白準的名字,蓋上土一點也看不出來。而這一盆上,沒有刻字。這一盆是白準假造的,他用紙紮了一盆一模一樣的,好讓霍震燁以為,他什麽也沒帶走。霍震燁整個人都從灰心喪氣中振作起來,想像白準一邊造假一邊皺眉頭嫌棄他手藝差的樣子,他又忍不住笑出來。洗幹淨泥巴,他又躺回床上,就讓白準得意一晚上,明天再把他抓回來。白準搬到了城外竹屋裏,夜裏下雨,他自己升火盆烤火,一屋子紙人離火遠遠的,個個空洞著眼睛盯住他。這竹屋當然不如白家小樓舒服,東西都亂七八糟堆在一邊,壇子灰撲撲擱在牆角,連個滾動的空間都沒有。紙人們站不開,全住在箱子裏,輪流出來透透風,哪像在家裏,它們趁主人不在,還能捉迷藏呢。白準用竹條撥一撥木柴,小黃雀飛落到他肩上,用喙輕啄他一下,似在問他為什麽霍震燁不在。“那人吵得我耳朵疼。”白準扒拉一下木柴,幹燒的柴發出“劈啪”輕響,白準肚子餓了。他想吃涮羊肉了。該把那個銅鍋子也帶出來的,可就算帶了鍋子,也沒羊肉。阿秀翻翻箱子,把餅幹桶抱出來,打開蓋子放到白準麵前。“這東西怎麽帶來了?”這當然是那紈絝買的,“不是說隻要是他的東西,全都不要嗎?”阿秀無法說話,但她指指白準的肚子。白準伸手拿了一塊,奶香曲奇還很酥脆,要是有奶茶配就好了。他想到奶茶就又想到霍震燁,心裏更煩悶,把餅幹桶扔在一邊,竹輪椅滾到窗前,看著外麵黑乎乎的夜,和連綿不斷的雨。白準是很喜歡下雨的,雖然他的紙紮怕水,但他愛聽雨聲,雨天時便什麽也不做,坐在天井前,望著潮乎乎的天。雨滴落在天井中的小水潭裏,鼓出一隻隻水泡。可今天他怎麽聽這雨,都沒法靜下心來,那人現在在做什麽?他會找他嗎?白準倏地咳嗽起來,他用袖子捂住嘴,阿秀拿了件毛皮大衣替他裹上,打手勢問他,要不要喝熱茶。白準搖了搖頭:“不用你。”怕火星濺在她身上,把她燒著了。他把竹簾一拉,隔住雨聲,巴掌大點的地方一轉就到底了,幹脆躺到竹床上,怎麽躺怎麽不舒服,都鋪了這麽厚的褥子了,怎麽還是不如彈簧床軟呢?不由心中生怒,他都要死了,怎麽還不能過點好日子,非得為著躲那紈絝躲出城來!霍震燁知道白準心中有他,舒舒服服睡了一覺,起來刮臉梳頭,換上一身新西裝,出門打聽消息。他原來是覺得白準不要他了,這才頹喪,既然知道白準心裏有他,那自然要找到他。霍震燁去了煙酒店:“老板,昨天白家小樓搬東西,是叫了誰的車?”煙酒店小老板還以為他是來取定金的,白家搬走了,這點心糖果也不用天天買了,兩張大鈔票還在他這裏呢。沒想到霍震燁半句也沒提錢的事,小老板立即說:“是雇的陳三的車,好幾輛呢,白先生這是搬到哪裏去啊?”“搬到租界去。”小老板十分惋惜,這可少了個大主顧了,但餘慶裏的房子被火熏了,稍微有點餘錢的人家都要搬走。這嗆人的黑煙被雨一澆倒是好了點,但原址上肯定還要蓋房子的,到時候又髒又亂,還是要搬。“老鄰居都要散了。”小老板擦著櫃台感歎,抬起頭時霍先生已經像陣風一樣吹走了,沒過多久,他又像陣風一樣吹了回來。“再給我一兜糖。”霍震燁臉色很壞,他問了陳三,陳三說到城門口,白準和阿秀就下車了,還有一車東西,全都就地放下,陳三還勸過,那地方可沒車。白準肯定是讓紙人拉車扛東西。這算是好消息,他去不遠,但也是壞消息,他藏在城內還有地方可找,買賣租賃房屋都要登記,住到鄉下,就無從找起了。霍震燁話一說完,小老板趕緊挑那種貴的,軟糖夾心糖,還有奶油點心,裝了一袋子。霍震燁托著紙袋去吳家,小燕坐在小板凳上,麵前一張高椅子,就當是書桌,在樓道裏認認真真寫字。聽見皮鞋聲音一伸頭:“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