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潮生一頓,笑道:“嗯。” “我不該那樣和你說話,我……隻是怕你被那些東西給騙了。它們很會騙人。” “嗯,我知道。” “師兄……” “嗯?” “我沒有討厭你,從來沒有。” 吳潮生眼眶有些發酸,喉嚨緊了緊:“嗯。” 雨林裏的濕潤氣息混合著吳潮生身上淡淡的青草香,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當遊今戈覺得前路艱難走不下去時,總會在半夜想起這一幕:師兄背著他,抓著他赤裸的腳,慢慢地走在下雨的山路裏。 慢慢的,仿佛時間都停滯了般,隻有他們兩個存在的世界。 快到山下時,遊今戈突然說:“有件事我一直沒說。” 吳潮生放下他,給他拿了幹淨的鞋襪:“什麽?” “厲鬼來的那天,我不在家。” “嗯。” “其實我之前是在的。”遊今戈看著前方雨幕裏模糊的小村莊,“那天我想吃麥芽糖,娘不讓我吃,我跟她吵了一架。其實不是多大的事,但之前她給姐姐買了新衣裳,爹也允許大哥去鋪子裏做工幫忙了,我卻什麽也不能做,連麥芽糖也不能吃,突然就很生氣。” “我隻是討厭沒用的自己。”遊今戈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如果我沒跟她吵架,那天我就能陪著他們,死了也無所謂,至少一家人還在一起。可我偏偏跑了,很晚才回去。爹娘當時在想什麽呢?會不會生我的氣?會不會在最後一刻也擔心著我?” 遊今戈紅了眼睛,狠狠握緊拳:“我跟娘說得最後一句話是‘我不回來了’。她會著急吧?” 可他連道歉的資格和機會都沒有了。 吳潮生心口突然就被挖開了個洞似的,嗖嗖地漏著冷風。 他一把將小師弟擁進懷裏,一手捂著他泛紅的眼睛:“為什麽不告訴我?” “……不想說。” “現在又可以說了?” 小師弟不說話。小師弟默默想:我今天說錯了話,告訴你這個秘密,就當是補償。 邢瑜感受著吳潮生捂在眼睛上的溫度,竟生出幾分貪戀。 仿佛他下意識地知道,在這之後,他們之間就很難再有這麽親密的接觸了。雨林裏師兄的脊背,幫他擦幹淨腳的手,還有這一刻的擁抱,之後都不會再有了。 因為遊今戈長大了。 吳潮生目送小師弟走遠,雨越來越大了,大得在耳邊造成了嗡鳴聲,其他聲音都聽不真切了。 他想看清楚小師弟的身影,慢慢也看不清了。 眼前仿佛蒙了一層什麽,霧蒙蒙的,隨即便黑了下來。 * 哢噠—— 醫院走廊裏的燈又亮了。 樓道上隻剩了邢瑜和林皓仁二人,邢瑜還站在林皓仁身後,一手捂著他的眼睛,愣愣地看著現實世界。 他手裏的溫度是真實的,不是一個虛假的記憶,林皓仁微微動了動,邢瑜驀然回神,放下手從身後將學長緊緊抱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隻是下意識地,衝動地做了。 仿佛是為了補償什麽。 他心中還擠滿了遊今戈對於吳潮生的巨大內疚和自責,那股尚未消褪的感覺,驅使他想要做些什麽。 “邢瑜?”林皓仁聲音有些啞,呆呆道。 “嗯,是我。”邢瑜灼熱的呼吸在林皓仁臉側,他將下巴擱在學長肩頭,小聲問,“還疼嗎?” 這話沒頭沒尾,但林皓仁卻聽懂了:“不疼了。” 說是不疼了,但靈魂仿佛還有被那些紅線刺穿過的痕跡,有些麻麻的,隱秘的鈍痛感。 “對不起……”邢瑜蹭了蹭學長的肩膀。 這一幕那麽熟悉,仿佛是遊今戈在雨林小路上蹭過大師兄的情景再現。 林皓仁頓時起了層雞皮疙瘩,但心裏卻軟得不像話,回手拍了拍學弟的腦袋。 兩人一時都感慨非常,彼此都沒說話。 就這麽靜靜地抱了一會兒後,安全出口那頭才傳來一聲呼喝:“邢瑜?!去哪兒了?!” 兩人一個激靈,這才想起來他們還在抓鬼呢! 這時候搞什麽溫情?! 林皓仁簡直哭笑不得,掙開邢瑜要往出口去,卻被邢瑜一把握住手。 比遊今戈大了好多的手掌將學長的手握得緊緊的,男人幽暗的視線看過來,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道:“別離開我,一步也別離開。” 林皓仁想起來吳潮生看著遊今戈一步步消失在雨幕裏的心情,仿佛心口仍然空著一塊,不由自主就點頭道:“好。” ※※※※※※※※※※※※※※※※※※※※ 周一好,海星玉佩評論來一發~w第61章 邢瑜手裏還握著誅鬼降魔劍,他清楚地記得自己之前刺中了什麽,但劍上卻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兩人穿過安全出口,看見了病房走廊上站著的幾人。 有邢天虎,有血魂堂其他幾個師兄弟,還有兩個不認識的陌生男子。 那二人瞳孔泛白,臉色白裏發灰,嘴唇一點顏色也沒有,就那麽呆滯地立在走廊中間,頭頂的白熾燈不規律地閃爍,在二人臉上打出忽明忽暗的詭異光線。 邢瑜道:“是青蓮殿失蹤的那兩個人?” “你看得到?”邢天虎手裏拿著個羅盤,羅盤正瘋狂旋轉,完全無法辨別方向。 另一個弟子已祭出犀牛角,打算用香點燃了以開“天眼”。 邢瑜這才反應過來,這二人是魂魄狀態,並不是莫子唯那種借屍還魂,普通人肉眼是看不見的。 邢瑜轉頭看學長,林皓仁也點點頭,示意自己看得很清楚。 “那就省事了。”邢天虎鬆了口氣,“你們說位置,我們來處理。” 他一邊說,一邊抬手結了個印,幾股紅線從他袖口裏竄出,那殷紅的顏色觸痛了林皓仁的眼睛,感受過疼痛的靈魂又微微發起抖來。 邢瑜一把攬住他的肩膀,低聲道:“別怕,現在的‘血祭’和以前不一樣了。” 林皓仁回過神,是了,在時間的長河裏大多數天師家族的秘籍都煙消雲散,如今大多是改良後的術法,力量早已沒有以前那麽強悍了。 果然,紅線從邢天虎袖口裏鑽出後直接朝兩隻魂魄飛去,邢瑜報方向,邢天虎便用符籙操縱紅線捆住了那兩隻茫然的魂魄。 同記憶裏那胡亂飛射,能直接將人刺穿的紅線已全然不同。 紅線將兩隻魂魄牢牢束縛住,邢天虎雙手合十結印,符籙翻飛,隨即摸出一隻小瓶將那兩隻魂魄直接收了進去。 邢天虎動作飛快,在那瓶口“啪”地拍上兩張黃符,然後收了起來。 “發生了什麽事?”邢瑜這時候才有機會問,“剛才樓道裏黑了,之後發生了什麽?” “那厲鬼被你刺傷了,帶著莫子唯的身體跑進了這邊,我們跟著追過來,然後就鬼打牆了。”邢天虎道,“這裏的煞氣太重了,我們始終走不出鬼打牆,你們呢?上哪兒去了?” 邢瑜搖頭,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林皓仁從剛才起就在左顧右盼,緊張道:“簫丹呢?怎麽沒看見他?” “他不是跟你們在一起嗎?”邢天虎也莫名其妙,“他沒跟我們上來。” 可剛才樓道裏隻有他和邢瑜兩個人啊? 林皓仁臉色一下白了,轉頭又往安全出口裏跑,一路跑一路喊:“簫丹?簫丹你在嗎?” 樓道裏響起空曠的回聲,沒有第二個人的聲音。 林皓仁摸出手機打電話,邢瑜過來扶住他的肩:“別著急,出門時喜神宗給了平安符,那東西互相之間有感應。” 他摸出自己的平安符,正打算用,就聽一道清脆的鈴聲在樓道裏響了起來。 是簫丹的手機鈴聲。 林皓仁慌忙抬頭四顧,可不管是樓上還是樓下,都沒有見到對方人影。 鈴聲詭異地響著,仔細聽似乎在身邊,又似乎在頭頂,飄來蕩去的。 邢瑜皺眉:“他手裏有青衣白梅刀,按理說不應該輕易出事……” 林皓仁抓住邢瑜,緊張道:“你說他會不會也在那裏?” “哪裏?”邢瑜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你是說那段記憶裏?他在華掌門身體裏?” “有可能啊。”林皓仁惱火地扒了把頭發,“可說不通啊,我們隻是闖進了一段記憶裏,人怎麽可能消失?” “別著急,冷靜點。”邢瑜握住他有些顫抖的手,將人擁進懷裏抱了抱,“也許是遇見了鬼打牆。” “鬼打牆?” 邢瑜抬頭四顧,抬起誅鬼降魔劍又祭出符籙,將平安符扔了出去。 那平安符沒有落地,在符籙的牽引下慢慢飄了起來,原地打了個轉,隨即又落了下來。 “這是什麽意思?”林皓仁有不好的預感。 邢瑜皺眉,撿起平安符看了看:“平安符沒有感應到簫丹。” 平安符沒了用處,幾人隻好隨著那鈴聲指引上了樓,那手機鈴聲又忽上忽下地漂浮起來,似乎沒有固定在一處地方。 他們進了走廊,旁邊正是太平間。 那手機鈴聲越發刺耳,聽起來像是從太平間裏麵傳來的。雙扇大門上著鎖,林皓仁簡直不敢細想,撲到門上拿手機燈光左右上下照了一遍,大門沒有任何被破壞過的痕跡。 “這是怎麽回事?他怎麽會在這裏麵?”林皓仁頭皮都要炸了。 邢天虎正想讓人去找值班人員來開門,一回頭卻見走廊驀然扭曲變了形,但隻是一瞬間又恢複了正常。白牆上顯出鮮紅的血字來,一橫一豎地寫著:救命! “簫丹?”林皓仁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