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境主殿,連楓遊坐在一地狼藉中發呆,身上的衣衫也沒換,依舊是髒兮兮的帶著血汙。許久後,老蛟忽然出現在他身側,隔著三四步距離望了過來:“楓兒,你放走了那頭狼?”連楓遊將擋住前額的發絲輕輕理至耳後,繼續看著空無一物的前方:“沒抓住。”“有妖看見,你親自將他送出了王宮。”老蛟斜視向坍塌了半邊的大殿,麵色驟沉:“他果然隱瞞了實力……楓兒,你在放虎歸山。”“喪家犬罷了。”連楓遊起身,剛要離開,卻突然被閃現在他麵前的老蛟揪住了衣領子。“連楓遊,你到底在盤算著什麽?”老蛟緩緩扼向他的脖頸,眼中滿是狠厲:“怎麽,你覺得老夫受了傷,製不住你了?”“北境已經不行了吧。”連楓遊波瀾不驚,語氣中似是帶著落寞:“您已經傷成了這樣,朝臣們散了,妖兵全折在了西境,連為數不多的將領都逃了……曾祖,北境隻剩了個殼子,楓兒不想再當北境之主了。”“愚蠢!”老蛟頓時急了,揚手要打他,卻不知為何又放下了手,附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老夫我是不會死的……你動腦子想想,為何隻有我,活到了這般年歲!”“為什麽……”連楓遊麵露茫然,又說道:“可就算曾祖您與天同壽,咱能打過富足的東境嗎?還有南境,南境之主早晚會吞並北境……”“所以說你蠢!”老蛟鬆開他的脖子,轉為按住雙肩,獰笑道:“你知道嗎,夜讕還活著!他在南境跟南境之主交手了!”“……還活著?”連楓遊愣住,手指痙攣地勾了一下。“對,他們交手了……是老夫安排的。”老蛟得意地看向天空,野心完全刻在了臉上:“南境之主瘋了許久,老夫想辦法讓他不瘋了。白蘇也好,夜讕也好,他們都以為能算計到老夫,然而老夫終究技高一籌!此戰,無論是夜讕贏還是南境之主贏,老夫都能坐收漁翁之利……”“夜讕是您親曾孫……不幫幫他?”連楓遊試探地問道。老蛟的笑容戛然而止,似是思索了什麽,嘴唇顫抖著沒有出聲,許久後才神情奇怪地撫摸著他的麵頰,囁嚅道:“不,老夫要認你當曾孫,不要那個不聽話的孩子……楓兒,隻剩下你了……夜家隻剩下你了……”連楓遊直視著他渾濁的雙眸,半晌突然擠出一抹笑容,小聲道:“曾祖,您老了,咱不跟他們爭了。楓兒帶您躲起來,頤養天年,我一定會孝順……”“都說了,老夫不會死!”老蛟氣結,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擰住他的耳朵,咬了咬牙說道:“罷了,告訴你也無妨。走,老夫帶你去看個東西,此物關乎夜氏族運,你萬不可透漏半分!”“曾祖別是在糊弄楓兒吧……”連楓遊主動牽住他的手,神情中帶著驚喜與期待,像極了不諳世事的孩童。然而他的另一隻手緊緊攥著,手背上甚至爆出了青筋……☆、【祭壇】夜氏本家已一片蕭瑟,隨著各大長老的逝世以及離家,僅存的夜氏妖大多都是群登不上台麵的下等仆,跟群啞巴似的低頭各忙各的,連眼神交流都沒有。連楓遊默默跟在老蛟身後,一路進了本家宗祠,手始終牽著他的衣袖。老蛟也一反常態地沒有甩開他,甚至有意識地讓他跟緊些,像極了親昵的一家人。宗祠裏供奉著數不清的靈位,可見夜家曾經也是枝繁葉茂。老蛟示意連楓遊奉了幾株香,然後凝視著靈位低聲道:“楓兒,夜家隻剩下你我了。”“還有讕哥呢。”連楓遊隨意接了句。老蛟麵色微變,隱隱露出些尷尬,勉強岔開了話:“楓兒,你要記住,今日你所見之物,絕不可麵世,否則夜家危矣!”“到底是什麽東西啊,這麽神秘。”連楓遊好奇道。老蛟沉吟,走至角落處,將中指咬破,點在一個靈牌上。血液順著靈位緩緩落下,連楓遊探頭一瞅,發覺那紫褐色的木牌漸漸變了色,像是鮮活了一般眨眼成了深紅色,最後微微搖晃幾下,發出輕微的喀嚓聲。隻見地麵突然下沉了一寸,排列整齊的靈位齊刷刷地飛了起來,懸浮在半空中列分兩邊,中間現出一道幽暗的縫隙。老蛟向連楓遊伸出手,連楓遊愣了一下,將手輕遞了過去,與他一前一後共同踏入了縫隙中。初入縫隙,隻剩黑暗,然而當連楓遊適應了這裏的光線後,發覺此處別有一番天地。步下狹窄的台階,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圓形的祭壇,上頭刻著奇怪的圖案。祭壇四周豎著一排石柱,上頭各放著一支白燭,石柱底端被鐵鏈連在一起,如同一張蜘網。“這便是夜家最大的秘密,唯有夜氏血脈可開啟此方祭壇。”老蛟歎息,輕輕撫摸著斑駁的鎖鏈:“蛟,潛心修煉可為龍。然而又有幾條蛟能熬到化龍的那一天呢?幾百年、幾千年的光陰,於蛟族來說,是不夠的。化龍,是最高的信仰,也是最惡毒的詛咒……逃不脫,放不下,卻又無力與天去爭。”連楓遊不語,眼睛死死盯著祭壇上的圖案,試圖將它銘記於心。老蛟看向他,神情複雜:“楓兒,你知道這祭壇是做什麽用的嗎?”“楓兒不知……”連楓遊眨眨眼,試探性地問道:“這一定是極為重要的東西,曾祖可以不告訴我……”“不,你還是知道的好。”老蛟又歎了口氣:“畢竟老夫不能把這秘密帶到土裏去。”“楓兒聽著呢。”連楓遊幹脆跪在了地上,以示尊重。老蛟靜立了一陣,端詳著他的麵容,似是想找到破綻,又似是在追憶著什麽。連楓遊一動不動,保持著誠懇的表情洗耳恭聽,最後終於等到他開了腔:“這祭壇,每五百年開啟一次……是為“降神祭”。”“降神?”連楓遊心中咯噔一聲。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算是涉及到了他從未了解過的東西。老蛟緩緩頷首,繼續說道:“蛟族不受天道眷顧已久,隻能自尋出路。每隔五百年,夜氏族長將獻上祭品,開啟祭壇,喚醒神靈,以延續夜氏壽命……”“如何延續?讓神靈降下福澤嗎?”連楓遊不解。老蛟哼笑:“不,神靈不會降下福澤,就算會,也不會對我們妖族施以恩惠。我們要召來神靈,困住他,束縛他,然後……吞噬他!”連楓遊震驚,瞪大眼久久說不出話來。他不知老蛟這是在騙他,還是確有其事。畢竟吞噬神靈這種事,聞所未聞。“其實說是吞噬,不過是讓自己的身體變成一具容器,容納召喚來的強大神魂。”老蛟說罷,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腹部:“我們從輪回中截取神靈的魂魄,將其容納進自己的神魂中,從而獲得更為強大的神魂。一千五百年前,老夫親自開啟了這個祭壇,吸取了神靈的魂魄……這才將壽命延續至今。”“曆任家主,都是這般?”連楓遊渾身發冷,隻覺此地更為陰森恐怖。老蛟搖搖頭:“能承載神靈之力的,迄今為止,隻有老夫而已……老夫的兒子死於祭祀,孫子則沒等到祭祀便斷送了性命。所以老夫常常在想,這是不是天道洞察了一切,對夜氏的報複……”“所以,曾祖會一直活下去嗎?”連楓遊雙手發抖,悄悄藏進衣袖中以掩蓋恐懼。老蛟挑眉,捋著自己花白的胡須道:“不會。老夫雖有強大的神魂,卻無法停止衰老。除非在有生之年突破極限,一舉化龍。不然總有一天,老夫也會變成徘徊在輪回中的孤魂野鬼。”“這個祭壇,已經一千五百年沒有開啟了嗎?”連楓遊望向古老的祭壇,暗自腹誹著老蛟究竟多大歲數了。“不,繼老夫之後,祭壇又開啟過,就在五百年前。”老蛟俯身,目光炯炯,在黑暗中散發著一絲詭異的意味:“那場祭祀,成功了,也失敗了。祭祀本是為老夫的孫兒準備的,然而一切就緒後,他卻魂歸黃泉。老夫傷心欲絕無心顧及,被奸人鑽了空子,擅自開啟祭壇,將祭祀的成果占為己有。”“後來呢?!”連楓遊越聽越糊塗。是誰,敢在老蛟的口中“奪食”?老蛟不會追殺他嗎?還是說,這個“背叛者”吸收了神靈的力量,成了老蛟無法打敗的敵人?老蛟將手放在他的頭頂上,壓低聲音道:“後來,我把他追回來了。隻是,我忽然變了主意,不想吸收他的神魂了……”“為什麽?”連楓遊感受著壓在自己頭上的大手,不禁放慢了呼吸,警惕地繃緊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