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讕……”程雪疾恢複了一絲神智,若有所感地翻身掙紮著爬了起來,往前方走去,卻雙腿一軟又拍在了地上。赫辛夷再將他攙起,低頭一看,發覺他的肚子上還有另外一個印記。一上一下兩道印記似是在相互爭鬥,一明一暗地不停閃爍。程雪疾也隨之抽搐了起來,額頭滲出一層虛汗。糟了,這兩道不同的力量會撐碎他的筋脈!赫辛夷焦急萬分,將手覆在他的肚子上,試圖用妖力扼製住這個邪門的咒印。“夜讕……你快回來,你快回來……”程雪疾無措地抬起手伸向天空。他看見天空之外是一片黑暗,夜讕站在中央來回尋視,似是找不到出路。無數星辰環繞著他,不動聲色地貼了過去,仿佛要將他湮沒…………“差一點……就差一點點!”宗祠地下,老蛟忽然跌坐在地,攤開雙手不停地顫抖著,臉上的笑容可謂扭曲到恐怖。連楓遊愕然,看向他的手心,正瞧見一個黑色的咒印在緩緩變大,很快便填滿了他的掌心。傀儡咒?連楓遊心下微驚。這咒術是夜氏禁術,縱使夜讕也可能不曾知曉。然而他是知道的,不但知道,夜氏全部禁術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因為他是陰魅體,老蛟用來藏禁術的密室早就被他摸了個清清楚楚。所謂傀儡咒,施加後一般需要較長的一段時間才會發作,咒印侵蝕進對方的神魂後,能夠剝奪意誌,控製他的行動。然後此術消耗很大,稍有閃失便會反噬。老蛟冒著危險,將傀儡咒施展給了誰?在他的印象中,老蛟許久沒接近過旁妖了,難不成……“該死,怎麽還沒反應?!”老蛟嘀咕著,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手,似是恨不得鑽進那咒印中。連楓遊輕咬嘴唇,蹲下身攥住了他的手腕,細聲細氣地問道:“老祖宗,您這是幹什麽呢?”“我知道,那小子結了血契。”老蛟沒有抬頭,麵色逐漸變得慘白:“他跟那肮髒的野貓結了血契!幸好老夫未雨綢繆,早早在那野貓身上布下了咒印。今日,咒印已成,他的行蹤已完全掌控在老夫手中……隻要那野貓在他最虛弱的時候反咬一口,重傷於他,子母劍的殘力還會生效……楓兒……”他抬起頭,眼中除卻狂喜還有一抹癲狂:“準備好迎接你的新生。就在這裏,麵對我夜氏列祖列宗,你,終於可以擺脫蛇族的身……”他話至一半,突然雙目一滯,半張著嘴巴發不出聲音。連楓遊的眼中搖曳著詭異的綠光,指尖一點點陷入了在他的掌心。漆黑的蛇毒迅速灌了進去,咒印膨脹了一瞬,驟然收縮,變成兩滴血點。“老祖宗,這場戲,該散場了。”連楓遊抬起手,緩緩伸向老蛟的脖頸:“我等到今天,就是為了破解你長生之謎。如今看來,你也是會死的,倒是我高估了你。”帶著劇毒的尖爪沒入了老蛟的肌膚。終於要結束了,一切的一切終於塵埃落定……可是,他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喜悅,而是濃濃的落寞。“你如此厭棄著我的身份,最後卻不得不重新選擇了我,這算是你的報應嗎?”連楓遊凝視著如藤蔓般在肌膚下蔓延的蛇毒,心竟也跟著疼了起來:“直到不久前,我還留有一絲僥幸。我覺得你就算再殘忍,對待養育了百年的讕哥,總能生出些感情……”他笑笑,隻覺得出離得諷刺:“誰知讕哥不但不是夜氏妖,甚至連妖族都不是……你毀了他,他本該做無憂無慮的神明。”最後一滴蛇毒侵入了老蛟的身體,老蛟的頭顱驀地垂下,沒了聲息。連楓遊茫然地收回手,看向他身後祭壇,思索著該如何破壞掉它。豈料隨著一道細微的破碎聲,老蛟的身體驟然化作黑煙散去。緊接著,整座密室都晃動了起來,龐大的蛟身拱破地麵下,長嘯而出……☆、【謝謝】夜讕呆站了一會兒,左右看了看繁雜的星星,又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腳,發覺有點模糊看不清,不禁心起思量。血契已經結到九重了,如果他真的“無疾而終”,程雪疾將分享他剩下的壽命,也算沒有浪費。隻是他的“洗心咒”失效了,小貓咪難免會哭鼻子。所以為了不讓小貓哭,還是找找出路吧。夜讕漫無目的地走了起來,隱約感覺到一絲孤獨。他好像是這裏唯一的活物,除此之外盡是虛無。繁星無言,明暗交替地浮動著,沒有指引亦沒有出路,似是遺忘了他。走著走著,他突然被一顆奇怪的星子吸引了視線。這星星的顏色相比之下稍深了些,白光裏透著一絲紅色,不管他往哪邊走,都若即若離地跟在他身後。他伸出手觸碰星星,那星子竟跟懂事一般,主動靠了過來。一時間,眼前一片大亮,仿佛星辰的光芒墜入了眸中。無數破碎的畫麵飛速掠過,最後在正前方出現了一道身影。那人向他伸出手,旋即攸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小巧的庭院,周圍環繞著古舊的院牆。一人跪坐於門外長坊的蒲團之上,垂首細細地縫補著手中衣物。夜讕怔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那人瘦弱不堪,長發遮住半邊麵頰,看上去年紀很輕,顯得高高隆起的腹部十分不協調。夜讕克製不住地走了過去。白杞似是有所感,抬起頭瞥了過來。目光交錯,二者皆微微一愣。夜讕從她憔悴的麵頰上看出一抹悲傷,拘謹地坐在一側,沉默不語。“……你又是誰啊。”出乎他意料的是,白杞竟主動出了聲,沙啞地問道:“你是人是妖,是活是死?死人的話,我現在管不得你。”“……就當我是個死人吧。”夜讕想喚她一聲“娘親”,卻不知為何怎麽都叫不出來。或許是因為此時的白杞過於年輕,看模樣很可能還未及笄。“歇息一下,就走吧。”白杞又低下頭,看向手中衣物,似是覺得針腳做得不夠好,便一點點挑著線拆開了。夜讕將視線投向她的腹部,總有種很奇妙的感覺。這裏頭,裝著他嗎?幾個月了?娘親懷他辛苦嗎?正想著,白杞的手忽然一抖,針尖紮破了手指,溢出一滴血。她呆呆地看著那滴血落在衣服上,暈開一個圓圈,忽然落了淚。夜讕大驚,忙問道:“怎麽了?紮疼了?!”白杞不說話,就這樣攥著衣服無聲地抽泣著。夜讕想去抓她的手,卻被避開了。白杞將衣服放在一旁,按著受傷的手指輕聲道:“我沒事。”夜讕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縫補的衣服,發現是給小孩子穿的:“這是給你未出世的孩子穿的嗎?”“嗯。”白杞落寞地看向衣服:“可是我縫不好。”“沒關係,已經很好了。”夜讕忙不迭地說道。二人又是一陣沉默,夜讕見她麵色慘白,關切道:“你怎麽哭了?哪裏不舒服嗎?”“你有過孩子嗎?”白杞突然問道,眼睛直勾勾地看了過來:“你這般年歲……應是沒有。”“我沒有孩子……”夜讕克製不住地想象了一下,發覺根本不敢想他的兒子能是什麽德行。“真好。”白杞苦笑,輕撫自己的腹部,似是在自言自語。夜讕心情複雜,許久後低聲問道:“你……不期待這個孩子嗎?”“期待?”白杞麵色慘白,眼神空洞地回答道:“這個詞,太遙遠了。我早已沒有任何期待。”“對不起。”夜讕不安地將手放在膝蓋上,囁嚅許久後終於艱難地問出一句:“既然不期待,為何還要生下他?”白杞一僵,緩緩抬起頭探究地問道:“你究竟是誰?為何要問這些。”“我,一個過路人罷了。”夜讕回避著她的目光,看向低矮的院牆:“我隻是覺得。一個不被期待的孩子,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出生。這樣……”這樣,你也不會死了。“我沒有選擇。”白杞抬起頭,眼神空洞地指著天上的白雲說道:“這個孩子,是從那裏來的。”夜讕茫然,見她看著天空出神,沒話找話似的說道:“想好給他起什麽名字了嗎?”“讕。”白杞喃喃著:“一切都是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