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還沒到年輕人睡覺的時間,那邊接的很快,背景聲有點嘈雜,有人聲有碰杯聲,像是在館子裏。  “喂老板,”陸陶不知道在樂什麽,邊說邊嗬,“你是不是回來了?”  杜含章都回來好幾個小時了,不過他平時出門都是私事,全靠自己訂票,所以陸陶不知道,他“嗯”了一聲,問道:“你這是在哪兒?怎麽這麽吵?”  “啊?吵嗎?那我到外麵去跟你說。”陸陶不知道對誰說了聲讓讓,又湊回來解釋,“我們大學寢室的聚會,我在外麵吃飯。你怎麽這會兒給我打電話?不是想讓我回去加班吧?”  真正經常在下班後回去加班的人根本不敢這麽問,而且他們公司一年到頭也沒幾個正經的項目,不“正經”的陸陶又接不了手,他這麽說就是仗著老板不像領導,純粹是在扯淡。  杜含章雖然沒怎麽擺過領導的威嚴,但氣度還是有的,直接過濾了他的廢話:“一會兒接著吃你的飯吧,不是。我是去過工地了,發現那個井確實有點不對勁,有事問你。”  “是吧?我就說有問題!”陸陶音調都變了,壓低了一點興致勃勃地說,“老板你要問我啥?”  這孩子大概是有點神經病,別人都是怕看見鬼,就他撓心撓肺地想看,一提起鬼怪就來勁。  這也是為什麽他都沒有問過自己,就麻利地跟著孫總去了工地的原因,因為領導們一般不讓他去。  杜含章倒是可以理解他,因為看不到所以騷動,就是覺得有點可惜。  陸陶是爆破專業的碩士,本來應該進一個更具有實幹性質的公司,去開山爆拆或者搞炸。彈,結果他進了易理環谘,天天不幹正事,到處搜羅鬼故事,眼下他又開始了。  杜含章聽見他那個振奮的語氣就感覺自己在毀人才,不過人是楊笠招進來的,即使墮落了也該是技術部總工的鍋。  甩手掌櫃杜含章嫻熟地摘清了自己,思緒回到通話上來,回憶了一下蟲陣的範圍,大概估了個距離說:“你早上去的時候,有沒有靠近過那口井?”  陸陶不靠近才怪,他還拍了幾張那個骨頭印子的照片,不過杜含章一直不支持他在靈異事件上跳得太歡,所以他沒敢坦白,隻說:“有,那個井怎麽了嗎?”  防異辦才介入調查,杜含章不好跟他披露太多,隻能順著他知道的內容戰術忽悠。  “那個井壁裏裝過生樁,有怨氣,普通人靠的太近了容易被沾染上,我晚上過去的時候,那個井旁邊就又有一個人出事了,你自己注意一點,好好想想,你早上從工地出來以後,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比如頭暈頭疼,覺得冷,打寒顫,或者莫名其妙走神之類的。”  陸陶現在就有點暈,不過他是被室友灌了酒,有點喝多了。  而且他的心思也不在自己身上,隨便想了想就說:“我沒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啊,老板,誰出事了?”  杜含章:“現在還不清楚,不過小心一點總不會錯,你今天就別吃到太晚了,回家的話盡量挑大路走,記住了,別左耳進右耳出。”  “誒出不了,我曉得了,”陸陶聽話地說,“我們11點之前肯定散了,到時讓我兄弟送我回去。”  杜含章“嗯”完又說:“到家了去公司群裏報個平安,明天我會去公司,早上可以捎上你。”  公司雖然沒幾個人,但陸陶還是不好意思,笑出了“噗”的一聲:“我了個老天哥啊!你可以這麽搞,我不行,笠哥會問我得了什麽神經病的。明天好啊,有車坐,我可以多睡20分鍾。”  安全總該比麵子重要,杜含章是個很謹慎的性格:“那你給我,或者給你辰哥發也行。”  他辰哥就是防異辦目前行動二隊的隊長陸辰,也是讓遲雁一個技術人員去大門口頂崗的那個上司。  陸陶渾然沒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嘴上很爽快,實際卻沒太上心,也不想麻煩他,笑道:“那我給我哥發好了,謝謝老板。”  杜含章確認完他沒事,準備掛了:“沒事,你吃飯去吧。”  那邊陸陶離席了半晌,牽掛著酒肉和兄弟,愉快地說:“好咧,老板再見。”  杜含章放下手機,人也出現在了停在小區的車裏,他拉開車門,一股風倒刮進來,往他臉上扔了幾個雨點。  頭頂悶雷陣陣,似乎有場暴雨將臨。  ——  淩晨三點,東一環,步庭街。  雨勢大得彈起來的水花一直往屋裏濺。  餘亦勤看著清瘦,單手提一個成年人卻似乎不怎麽費力,還是開門時的那個表情。  懸空的古春曉的臉卻已經皺得不像樣了,窒息使得她的臉迅速漲紅,她蜷起手指握成拳頭,左右開弓地捶著餘亦勤的手。  “你……有病吧?”她蹬著腿大喊,發出來的聲音卻很小,“再……唔!不鬆開,我要發……發毛了啊!”  餘亦勤無動於衷地說:“你發一個我看看。”  古春曉被迫仰著頭,因為缺氧,頭上青筋暴露,但她輸人不輸陣,還是竭盡全力地往餘亦勤心窩子上踹了一腳。  “我去、去、去你大爺的!”她哆嗦著嘴唇,罵完兩眼一翻白,眼淚猛地滾了下來,羽毛也現一秒隱一秒地在皮膚上出沒,看起來可憐又妖異。  那一腳沒能把餘亦勤怎麽樣,他晃都沒晃一下,手指驀然越收越緊,空氣裏除了古春曉的喘息聲,霎時又多了種韌帶被擠壓的鈍響。  這人分明是想直接捏死她!  所以這哪裏是什麽一定會去救“她”的親生的大哥?這分明是一個心如鐵石的怪胎還差不多。  五官扭曲變形的古春曉突然露出了一個詭笑,頭被什麽牽引著似的,慢慢仰了了回來。  她的頭一邊轉正,脖子也跟著哢哢作響。  餘亦勤很快感覺到自己手心裏的壓力越來越小,因為“古春曉”的脖子正像一根被拉開的麵團一樣,正在急速地變長變細。  然而女孩頭和身體又還是人樣,身體仍然被餘亦勤“提”在手裏,頭卻像氫氣球一樣往上升去。  這顆頭邊飄邊笑,臉還是古春曉的那張,語氣卻突然變了,她用一種嗔怪的語氣說:“我不是就是你妹妹嗎?你怎麽還問我是誰?”  說話期間,這女人的脖子還在變細,已經和毛線差不多了,正層層疊疊地堆在地上,這使得她的頭像是餘亦勤放的風箏。  柔韌的絲線一旦加上足夠的速度,就成了也能用鋒利來形容的東西。  餘亦勤盯著她說:“你演的挺像的,但你不是古春曉。”  “哦,是嗎?”她在空中飄了飄,滿臉都是虛心求教,“我的破綻在哪裏?”  她確實演的挺像的,模樣、神態和說話風格都一模一樣,但她的破綻在那兩聲“哥”上。  古春曉從來不這麽喊,她都是連名帶姓地喊餘亦勤,餘亦勤當著古春曉也不會喊她妹妹,他們平時並不親近,不過他眼下並不是在跟這個麵條精喝茶聊天。  餘亦勤拽了拽那根線脖子,沒什麽禮貌地說:“不如你先告訴我,我妹妹現在人在哪裏?”  女人拿自己的脖子拉出來的線,在空中繞出了一隻手的輪廓,她用這隻“手”撥了下頭發,聲音越發成熟:“我說了,你敢信嗎?”  “你敢說,我就敢信,”餘亦勤右手虛握,手心裏猛地鑽出了一把蛇形的匕首。  然後他也沒掩飾,直接用刀絞住了左手上拉著的線,繃直了問道:“你想聽的是這種,除了浪費時間,什麽用都沒有的假話嗎?春曉的室友,小代?”  女人神色古怪地頓了頓,語氣猛然冷下來的同時,頭也猛地在屋裏飛了起來。  “嗬哈哈哈……你們兄妹倆的眼睛,可真是尖的嚇人呢……”  餘亦勤真是受之有愧,他其實還沒看出這位是誰,但她肯定不是古春曉的熟人。  因為古春曉的室友不叫小代,人叫小王。第5章 車禍  誰能把另外一個人,模仿得跟本尊幾乎沒差?  餘亦勤的第一反應是關係很近的熟人。  古春曉喜歡人,不會突然消失或者變成另外一種模樣的人讓她有安全感,所以她的室友也是一個普通人。  小王的全名叫王樹雅,是個隻有一條腿的塔羅牌占卜師,小王性格靦腆,連走路都費勁,更遑論把腦袋當成風箏放了。  假設小王突然妖化,這個基本也不可能。  自從五千年前的絕地天通之後,天界浮空,大地下沉,昆侖天梯斷裂,天地之間流通的靈氣就斷了,不成循環的人間地氣日益稀薄,如今已經到了幾乎無靈可采的地步。  沒了靈脈和通天路,妖不能飛升,魔不再成神,人與鬼族也無法再位列仙班,人鬼妖魔都擠在同一個地盤上,在沒有神來拯救和維序的疆域裏繁衍。  其後幾千年,大地上分分合合,發展到如今,卻是對天地靈氣依賴最少,個體力量最弱小的人族成了地上的主宰。  人族是人間的當家者,有著威力巨大的武器和完善的法治,客居的異族不能在人的主場上殺人奪舍,這是人妖鬼三界聯盟約定了幾百年的協議。  不過妖鬼族內也有犯罪分子,可他們即使不遵守協議,想要妖化一個人,將人原本隻有幾節的頸椎拉到這麽長,同時還要保證人能清醒地活著,這個技術需要耗費的妖力絕對比自己親自上要大不少。  而如今妖力就約等於靈力,有腦子沒小弟的妖鬼都會珍惜羽毛,不會隨便浪費氣力。  但排除掉小王之後,古春曉其他的朋友,餘亦勤全都不熟。  要是這東西今夜沒來,他本來是打算明天問小王要了電話,挨個去問的,隻是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他家裏先來了個假扮成古春曉的麵條精。  這怪物來造訪他的原因暫時還不明,但她的目的已經露出來了。  剛剛她撲過來的時候,手上的指甲憑空暴漲到了一寸半,是她的殺氣先泄露了,餘亦勤才把她摔到門板上的。  她為什麽襲擊自己?是跟他有仇?還是恨的是古春曉,動他隻是因為有株連癖?  死宅的硬傷在這種時候一下就突顯了出來,因為漠不關心,對禿鷲的愛恨情仇一概不知的餘亦勤眼下沒有任何可以懷疑的對象,隻是事已至此,再去失悔已經晚了,他隻能盡力去找。  那麽假設這位訪客是熟人,她會是古春曉的哪個“朋友”?  因為這個長脖子一直在繞彎子,餘亦勤問她問題,她回的也全是問題,藏頭露尾的感覺十分明顯,餘亦勤姑且認為是她怕自己認出她來。  可如果真這麽謹小慎微,虛與委蛇,在自己問她春曉在哪的時候,她就不該直接承認,而該統一作風,繼續否認,或者提出告知的條件。  她的言行前後矛盾,邏輯也有點亂,不太像什麽老實的妖鬼,要是照著她的節奏來,餘亦勤估計半天都聽不到一句真話,所以他突然真假互摻地瞎扯了一句,意在打亂她的思路。  如果這怪物跟古春曉熟悉,那她一定知道,禿鷲的室友不僅不叫小代,還是一個不能替她背鍋的普通女孩。  這種前提下,怪物要是還想隱藏自己,最傻也該問一句“小代是誰”,好把嫌疑轉移到禿鷲的其他非人朋友裏去。  可讓餘亦勤沒想到的是,她居然似是而非地承認了。這足以說明她知道的東西其實不多,不過反推過來,古春曉的熟人圈大概率是可信的。  再有就是那句“眼睛尖”,餘亦勤從這句話裏屏蔽了自己,瞬間想道:難道古春曉是因為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所以才失蹤的嗎?  那這個範圍可能就大了,任何一夥藏匿在城市陰影裏的勢力都有可能,包括梅半裏的那個……  不等餘亦勤想完這句,“古春曉”的頭已經高速地繞著他飛了半圈。  它越貼越近,口中誇張地大笑,那架勢很明顯,她連繩子都省了,打算用脖子給餘亦勤來個五花大綁。  餘亦勤不可能站在這裏等她來捆,膝蓋屈起就準備閃開,隻是他沒能跳起來,因為他的腿腳上已經纏滿了膚色的細線,它們雜亂交織,像一攤會膠泥一樣將他粘在了原地,蠕動的效果有點令人反胃。  不過座山雕的大哥扛得住這個,他朝左邊歪了下身體,做了個發力拔出右腿的動作。  隻是這脖子黏性巨大,他拉不動腿,上麵的頭又速度塞火。箭似的飛完了一圈,繃直的線下一瞬就能勒到餘亦勤的兩臂。  餘亦勤顧得了頭顧不了尾,隻能放下腳上的自由,猛地蹲下去,和那一圈驟然收緊的細線險險擦過。  線圈沒能勒住他的人,倒是卡住了他的一小撮因為蹲下太快而飄起來的頭發,餘亦勤感覺頭上傳來了一點拉扯感,不過很快就消失了,因為線像鋒利的剪刀一樣,利落地切斷了他的頭發。  那是一陣在磅礴的雨聲之中,人耳根本聽不到的細微剪切聲,但怪物的殺意卻倏然引爆了。  斷掉的碎發紛紛落回了餘亦勤的頭頂,怪物一擊落空,沒有慣性似的刹在空中,轉過頭來,臉上有了怒意。  餘亦勤單膝跪地,左手拉線,右邊反手握刀,將刃口上挑的線拉得更緊了一些,衝她說:“別動。”  他向來不太會逞口舌之利,後麵連句恐嚇式的“再動就讓你脖子搬家”都沒有,使得這聲威脅毫無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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