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沒人看到少年像斷電一樣,倒在了小孩身上。 房間裏靜得隻剩下人工智能運作的聲音。房門隻錄入了陶一冉和嶸玄的指紋,再沒有人可以進來。 陶一冉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眼前是一片深不見底的藍黑色。 他抬頭望上去,發現頭頂居然是微微透光的海麵。他居然在海底?! 少年後知後覺地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嗆水。然而當他拚命地想要向上遊的時候,腳下卻沉重無比。 他一咬牙,用盡所有力氣掙紮,終於在最後一口氣用盡前,浮出了水麵。 他大口地喘著氣,對莫名其妙的回到海裏感到不解。然而大海並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混亂的海麵已經開始掀起大浪,三層樓高的大浪朝陶一冉打來,再次將少年卷入海中。 這是什麽情況? 吃進幾口海水的陶一冉隻能拚命地再往海麵遊,然而海麵的狂風巨浪比海底更讓人難受。陶一冉筋疲力盡,掙紮了幾次後,終於被一個大浪再次壓回海底。 ……幹。 往海底下墜的時候,陶一冉眼睜睜地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海麵。 這絕不可能是真實,死在這裏也未免太憋屈! 他握緊拳頭,在海裏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大吼:“該死的食人魚,你到底藏在哪裏!” 明明該變成氣泡的吼叫竟然沒有受海水的影響,在深藍色的海底回蕩。然而水還是湧入了氣管,陶一冉嗆了幾口,感覺到越來越多的水湧入胸腔中。 陶一冉睜大了眼,看著最後一絲黑暗就要將自己吞噬。 “陶一冉!”焦急的聲音終於劃破絕望,將人從黑暗中撈起,少年猛地睜開眼,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怎麽樣?”嶸玄連忙替他順氣。 回答他的是咳到床單上的一口血痰。 嶸玄瞪大了眼,就要衝出去叫人,卻被拉住。 “幹……”聲音變得如同磨砂紙一樣粗糙,陶一冉好不容易才緩下自己的氣,“你到底還有什麽事情沒告訴我?” “媽的你都咯血了!等會再說不行嗎?!”小人魚忍不住爆粗。 “那是之前被人揍的淤血,怕什麽,”陶一冉擦掉嘴角的血跡,瞪著他:“你說說看,人魚是不是會魔法?” 小人魚抿著嘴,看他真的沒事了,這才慢慢地回答:“……精神壓。那是少數純種人魚才有的精神壓。” 陶一冉聽天書一樣睜大了眼。 嶸玄簡短地解釋了下人魚的精神壓,然後有些不好意思:“我太小,控製不好這東西,剛剛隻是想東西想過頭,一時沒收回來。結果你就……” “我就送上門了。”陶一冉有些鬱悶,卻還是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不是生病?” 嶸玄被他的動作弄得臉蛋微紅:“不是。” “哦……那我休息一下,”陶一冉幹脆躺回床上,“如果所有人魚都會這一招,人類早晚要輸。” 嶸玄呆了下,才笑出來。等他躺好,又趴到他旁邊,低聲問:“那你喜歡大海麽?” “還行。”因為疲倦而被睡意席卷的人草率回答。 “討厭人魚嗎?” “你說你自己?” “當然是我以外的人魚。” “不討厭,得罪我的人類比人魚多得多。”陶一冉打了個嗬欠,說話已經含糊不清。 嶸玄悄悄地握緊拳頭,沒再問下去。 他知道這個人對前路沒有一點概念,能得到這樣的回答已經是最佳的答案。 慢慢來,總有一天我能讓你自己選擇來到我身邊。 第二場比賽開始之前,陶一冉雖然皺著眉頭,還是喝下了紀雲織調配的混合型功能飲料。這兩天但凡是紀雲織遞過來的東西,再難喝,陶一冉都沒有拒絕。少年不懂得說好話,卻還是用行動服軟了。 紀雲織的心情在對方上台前丟過來的一塊通行證後,終於陰轉晴。 他不知道陶一冉用了什麽辦法,但是作為一個曾經被剝奪了機械都市居民身份的人來說,要重新拿到獨立的通行證,絕對不是拿錢就能砸出來的事情。 這個家夥,什麽時候不聲不響去做了這件事? “原來他接受記者專訪就是為了這件事。”曹理看在眼裏,嘖嘖感歎,“果然是個小兔崽子,居然敢在專訪裏提前放出第二場獲勝的感言,用對方的首發來換取這張通行證。” 紀雲織心情複雜。 嶸玄聽完,臉都黑了大半。 這一回對上的是個有黑道背景的家夥,滿身的虎豹紋身看了都覺得凶悍。不過陶一冉已經是擁有粉絲的人,在這樣的對手麵前,居然也收獲了台下不少的呼聲。 這場比賽持續了足足半小時。以速攻見長的少年這回采取了相對保守的技巧,不得不說,曹理的情報分析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助力。 越是這樣,台下的曹理越可惜。這絕對是個可以成為進化人的料子,隻是放養太久了。 在陶一冉力竭之前,狀如小山的對手終於轟然倒地。紀雲織看他下台,正要過去扶一把,卻見對方習慣性地靠在了嶸玄身上。 明明兩人有著不小的身高差,陶一冉卻好像從不擔心對方能否支撐自己。 給嶸玄的是信任,給自己的,卻隻是友情,或者更淡薄的東西? 紀雲織有些不甘,明知道這是時間才能磨出的情感,但硬貼上來的自己當然希望獲得更多。他低下頭,正對上嶸玄那雙了然的眼睛。 沒有炫耀,也沒有厭惡,卻是直白的獨占欲。 一個完全不像小孩的獨占欲。 第38章 拳手的價值最直接的表現就是賬戶上嚇死人的數額。 剛吃過飯的傍晚,難得的休息時間,陶一冉剛洗完澡,靠在護欄邊吹風,收到入賬信息時,手一抖,價值不菲的私人通信機從手中滑落。 同樣在曬夕陽的嶸玄眼明手快地接住,順眼看了下:十萬金。 自從可以明目張膽地從自己賬戶裏提錢後,從前的窮酸日子一去不複返,食人魚也從斤斤計較的守財魚變成了散財魚,這樣的數字隻讓他撇撇嘴,卻還是習慣性地叮囑:“你可別有多少花多少,等我不……” 他突然住嘴。 抬眼看向對方,靠著護欄半眯著眼的少年並沒注意到他剛才說的話。 等我不在了,你該怎麽辦? 是像從前那樣重新隱匿回茫茫人海之中,還是一直籠罩在聚光燈下,不讓黑暗有機會傷害你? 嶸玄突然發現,不管是哪一樣,自己帶來的負麵影響始終籠罩在這個人的身上,而主動將自己納入羽翼下保護的人,卻始終沒提過未來。 一開始說好了,他們隻是功利性的互相利用,是什麽時候變成單方麵的保護的? 這個狡猾卑鄙的人類卻從不提起這個變化,仿佛這一切理所當然。 深秋的夕陽落在陶一冉的臉上,被橙色的光線覆蓋著的少年看起來難得的安靜平和。這半年來,屬於少年的柔軟線條漸漸變得淩厲,那雙眼睛裏從未掩飾的鋒芒在頭發剪短後,越發耀眼。隻有閉上眼的時候,才會意識到他有著一張其實算得上端正秀氣的麵容。 如果不是遭遇不幸,陶一冉又會長成什麽模樣? 可是真實世界從來不給人假如的機會,現實是這個少年終究要慢慢變成一個堅硬的青年,必須自己去麵對這個可怕的世界。 也許是這一瞬間的氣氛太過溫暖,又也許是他倆之間從來沒有這麽放鬆的相處過,嶸玄終於問:“你要不要跟我走?” 陶一冉睜開眼,神情訝異。 “去一個更加安全的地方……至少等我把事情解決了,”他努力想要解釋自己要帶他走的原因,雙耳已經因為剛剛不小心脫口而出的真心而變得滾燙,“我遲早是要離開的,我離開了,你還是會成為他們的目標……” 陶一冉等他艱難地說完,才勾起唇角搖搖頭。 “可是你在這裏,可能會死。”嶸玄抓住他的衣服,神情糾結。 自己已經成為他的死亡陰影,不管後來自己會去哪裏,留在人類世界的陶一冉都會成為那個惡魔泄恨的標靶。 從謀殺開始的關係,現在變成不願放開。他說不清是什麽時候開始他不但信任這個人類,還變得相當依賴。 這個人類與自己一樣,在世上已經再沒有第二個親人。同樣孤獨的兩個生物,難道不該抱團生存麽? 眼前如此堅決拒絕自己的陶一冉,讓嶸玄委屈得眼眶發紅。 即使要攤開自己部分的秘密,他也想讓這個人類選擇自己。“我……要走了,很快。”明天就是他跟杜倫特見麵的日子,隻要他倆碰頭,離開這裏是必然的選擇。 “我知道,”陶一冉完全沒有被震驚的樣子,甚至伸手去摸他的腦袋,安撫這個已經開始有些焦躁的人魚,“從你拿出人魚身份卡開始,我就知道。” 自己能保護他的時間非常有限,就像一個眾目睽睽下的掛鍾,大家都可以倒數他脫離保護期的時限。 “我不會死,我早就說過,”陶一冉雲淡風輕地笑著,一點都不把即將到來的危險放在眼裏,“我不討厭大海,但是,我也不喜歡成為一個弱者。在海裏我打不過人魚,在他們看來我跟紀雲織有什麽區別?” 嶸玄忍不住靠上去,手按在他的肩胛骨上方:“可是我可以保護你。” 就像你現在保護我一樣。 隻要在這裏留下他的印記,這個人類就屬於他…… “我不做奴隸。”陶一冉拍開他的手,卻沒有生氣。 隻有分別是他們唯一的前路。盡管不舍,但需要繼續前行的他們隻能選擇不同的方向。 嶸玄不再說話,隔著玻璃護欄,眺望著這個被黃昏籠罩的冷硬的機械都市。 高密度的巨大都市,高度信息化的社會係統,卻依舊無法完全防範人魚的滲透。然而也正是他的疏漏,才讓陶一冉和他都能混入這裏。 也許,陶一冉同樣能像一條不起眼的魚,再次消失在這座巨大都市的洋流裏。 卻再也不是那個會到海邊撿貝殼的單薄少年。 因為害怕紀雲織再像個賢妻良母一樣伺候著自己,陶一冉讓他自己選樣他想要做的事情,紀雲織隻考慮了幾秒,就選擇了繼續上課。 跟文盲在一起,紀雲織越發覺得知識的重要性,即使不能再以一個普通學生的身份回到校園,至少自己還能有一個可以拚搏的未來。 陶一冉毫不吝嗇的丟了一遝錢,紀雲織也用盡了這一筆錢,給自己報了個昂貴的亞種人進階課程。 與進化人需要生理改造不同,亞種人大多是天生,但亞種人同樣需要通過學習來進行各種進階練習和鍛煉,最後通過國家檢測,拿到屬於亞種人的身份卡。 隻有成為亞種人,紀雲織才能擺脫自己恥辱的過去。 對於自己的未來,他冷靜而又有計劃性,也因為這樣,偶爾會對陶一冉眼光短淺而感到憤怒。 可很快他又平靜下來。 在陶一冉看來,自己並不算他的戰友,這些憤怒有什麽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