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一場戰火即將再次燃燒,就連陶一冉都覺得自己再沒有阻止的能力,這時候,遠處突然傳來呼喊嶸玄的聲音,紀雲織手中抓著一份函件,滿頭大汗地出現在海灘邊。 他的表情跟上次得知海嘯時一樣,又擔心又緊張。 “陶一冉的改造,被發現了……” 第99章 人魚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國家,他們的生存區域被劃分成大大小小的海域,每片海域都有自己的人魚王。人魚王是該海域的軍隊掌權者,然而他也並不是最高的統治者,在他的背後,還有各個大小不一的純種人魚家族。純種人魚總數不超過一萬,因而最大的家族人魚數量也不會超過一百,小家族也就是十幾二十個的數量,像嶸家這樣靠著四十多個人魚就稱霸了西太平洋的,也隻是特例而已,絕大多數都是靠著數量決定著他們在人魚族的地位高低。 從這個角度來看,才恢複曆史沒多久的人魚仍是處於群雄爭霸的階段,隻是為了對人類戰線統一,全球的純種人魚大家族族長與最高層的重種人魚形成了一個議會,以便決定事關全族生存的問題。 這就是尤萊爾·米勒提到的人魚議會。 它可以忽略某個家族的消失,但你不能忽略它的存在。 仍未擁有對抗實力的嶸玄根本沒有忽略這個函件的選擇。他幾乎可以看到函件裏注入了多少敵對人魚的惡意。 “交出陶一冉,讓他接受審查,並且不得再出現在人類麵前。”費因讀完函件,下意識抬頭去看陶一冉的表情。 出乎大家的意料,青年並沒有很震驚:“是讓我去人魚島的意思麽?” “等等,問題難道不該是:他們怎麽知道的?”費因很不解。所有接觸過陶一冉精神力的人魚,大多當場絞殺,極少數活下來的,也是米勒家的殺手,而人類更不可能知道精神壓的事情。 在矛頭指向尤萊爾之前,陶一冉卻先開了口:“有,還有蘇加諾的人魚。”那次對上的是純種人魚,對方應該知道精神壓的事情,事後沒能將他們堵住,實在是個疏漏。 嶸玄眼底溢滿了殺意:“是我的錯,在他泄露秘密前沒有把他幹掉。” 陶一冉無奈地拍拍他的腦袋:“跟你有什麽關係,我這種身份,被發現是遲早的事情。” “我不會讓你去的。”嶸玄冷冷地說。 “啊,我也不想去,”明明情勢緊張,青年仍舊笑得輕鬆,“有說不去是什麽後果麽?” “……沒有,但字裏行間威脅著要將我們趕出第四城邦。”紀雲織說。 “盡管試試,”嶸玄冷笑,“我還省下了再去找他們的時間。” “數量太多我們打不過。”紀雲織更加現實。 “嗯,打也不行。”作為討論中心的人附和的點頭。 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難道真的毫無辦法? 不用想也知道,把陶一冉交出去的後果。不交出去的後果也差不多,隻不過是一個人糟糕和大家一起糟糕的不同選擇。 “現在,你的答案還是不可能嗎?”一直旁觀的尤萊爾終於開口,唇角掛著淡淡的嘲諷,“失去了嶸家的你不過是個可憐的小人魚王,連爭取議會改口的機會都沒有。可是米勒在議會有三個同盟,即使投反對票,我也有翻盤的機會。” 這就是權力的遊戲,你可以憎恨他,卻不能推開他。 這個世界無論發生怎樣的變化,仍然是被手握權力的上位者把控在手心,他們互相吐口沫,都能讓整個世界隨之混亂。 拳頭可以改變的是自己的人生,權力卻可以改變別人的人生。 嶸玄閉上眼,壓下心口沸騰的怒火,抓著陶一冉的手微微顫抖。 他的未來曾被一些貪婪的人魚毀掉,又在這個人類的手中得到重塑。是為了過去的仇恨而堅持,還是為了現在的依賴而努力,現在一看,似乎選擇又變得簡單了許多。 “我……” “謝謝。”在他開口同意前,陶一冉居然搶先道謝。 這讓從沒聽過這兩個字的人魚愣了半天。 “啊?看什麽?難道你不是同意嗎?”陶一冉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你為什麽要謝我?” “你難道不是同意結盟嗎?”陶一冉想到剛剛的對話,對方似乎沒來得及說完,立刻有些尷尬地笑了:“我以為你要同意,就想謝謝你。” 嶸玄燃燒了一天的怒火瞬間被澆熄。 這個人類,從來不介意露出自己不完美的一麵。直麵自己的軟弱,為了生存從不介意放下身段,直率地表現自己的好惡,所以才會活得如此恣意。 跟他在一起這麽久,為什麽這個優點他自己從沒好好學習過呢? “我同意結盟,”他看向尤萊爾,神色不再是壓抑的憤怒,“可是你又有什麽辦法能讓陶一冉留下來?” “現在能做的隻有拖延時間,在徹底撕破臉前,陶一冉必須離開。” 嶸玄立刻變臉。 “那……讓如果陶一冉逃走呢?逃到人類的地盤去……”因為自己的提議而被大家突然注視,費因頓時緊張起來,“我隻是覺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就算危險,但總比乖乖地被帶走好。” “我不答應!”嶸玄幾乎是在其他同伴發話前狠戾地拒絕,“陶一冉絕對不能離開我!” 他受夠了! 又要分離! 為什麽又要分離! 憑什麽他努力到最後還是要放手?憑什麽他給人類和人魚創造了可以自由相愛的國度,隻有他要一而再地忍受分別的痛苦! 這次分別又要多少年?別說年,哪怕是按天來算他都忍受不了! 他的暴怒讓費因嚇了一跳,尤萊爾居然還敢火上澆油:“現在的你根本沒有本事讓他全身而退,他離開後,我們可以有一段時間暫緩,等議會被我們掌控後……” “閉嘴!”猶如被逆鱗的痛苦讓他恨不得掐死眼前這個人魚,卻在伸出手的一瞬間被抓住。 “你給我冷靜下來!”陶一冉斥責道。 “我不同意!”漂亮的眼睛變得赤紅,他憤怒得手臂上的魚鱗若隱若現,“我找了你四年!你躲起來的本事很厲害,厲害得連我都找不到……這四年,每天都害怕你可能死在哪個地方,這種恐懼你們誰都沒有體驗過,不要說得那麽輕而易舉!這次比從前還要危險,如果不留在我的身邊,我根本不知道怎麽幫助你……我想保護你,我那麽努力變強就是為了保護你,連這一點我都做不到的話,我現在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麽?” 陶一冉愣了下,下意識地要摸他的頭安慰他,卻被拍開。 “你對我的看法,是不是一直就是那個十四歲,始終站在你身後的小鬼?可我已經成年了,我因為你而成年,我可以站在你前麵了!”嶸玄終於吼出心中的鬱悶。 “你敢拍開我?”誰知道陶一冉比他還霸道,“老子摸你是因為你怎麽成年都比我小,我摸你怎麽了?你再拍開一次試試?” “……” “再拍啊?” “你不許再偷偷跑掉,”想起當年他看到空蕩蕩的病床時的心情,嶸玄的眼眶再度發紅,“誰來搶你,我就殺了他……” “你說過的,要等我的誓言呢?不算數了嗎?”陶一冉收斂了笑容,麵無表情地看他。 “……”被這句話堵住所有憤怒的人魚低下頭,糾結了很久,終於還是隻能緊緊抱著他,腦袋窩在他肩窩裏,不點頭答應,也沒再拒絕。 第一次見識到陶一冉的果斷,就連尤萊爾都不免有些驚訝。 “你早就想好了嗎?”他隻能這樣認為。在他看來,能在幾秒內就答應離開最安全的地方,這種決策不可能是臨時的決定。 偏偏陶一冉就是這種完全靠直覺生存的直立行走的野獸。 “沒想好,但是逃亡對我來說簡直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陶一冉挑眉,“這四年你敢說你沒找過我?但你找到了嗎?” “……”被他噎住的另一條人魚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對了,既然結盟了,你在內陸的秘密基地也分享一點給我,要是缺錢我會去找你的。” “……” “快點啊,到底想不想結盟?” ……這個無恥的人類! 海嘯過後的夜晚顯得特別的安靜,風從窗外吹進來,掀起白色的窗簾,月光照在床上,本該到入睡時間,床上卻空無一人。 浴室裏,一條巨大的魚尾將浴缸裏的水掀起巨大的水花,瞬間就去掉了半缸的水。 透明的尾鰭滑過人類的腿間,嶸玄抵著陶一冉的額頭,聽他低喘著平複剛剛過於激烈的心跳,唇瓣輕輕摩挲著他的眉眼。 他的表情帶著點不安和焦慮,在外麵壓抑了太久,終於在溫存中泄露出來。 ……或許從他們相遇開始,這條人魚就一直在積累著不安? 陶一冉遲鈍了這麽久,終於在今天感覺到他隱藏的情緒。 “你到底想要什麽?”人類迷茫了,他覺得自己始終沒弄清楚小人魚的心思。 嶸玄沉默了一晚上,終於被這句話給逼出了情緒:“不是我想要,是你想要什麽!我覺得我什麽都沒給你,你總是……你總是……”他的眼眶紅了,為自己始終把這個人置於危險境地而感到羞恥,“你對所有事情都那麽沒心沒肺,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不該把你帶到我的世界來……我可能錯了,我真的怕你後悔!你為我做了這麽多,我卻什麽都沒給過你……”他的情緒接近崩潰,懊惱和不安甚至讓向來冷靜的他變得語無倫次。 陶一冉眨眨眼:“我做了什麽?我怎麽不記得?” “……”當著這個狡猾的人類的麵誇獎他,嶸玄覺得自己還是很難做到。 他的沉默讓陶一冉笑了出來:“你真的連我要什麽都不知道?” 嶸玄愣愣地看著他,心裏突然想起紀雲織說的話。 這個人類靠他野獸的直覺和在這個世上各種複雜的經曆,彌補了他感情遲鈍的弱點。他不是沒有自己那樣投入,隻是仍未懂得怎麽表現自己的愛情。 “……不知道。”他緊緊盯著他的眼睛,隻想逼著人類說出他一直想要聽的那三個字。 陶一冉嗤笑一聲,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機,然而他還是直起身子,將人魚壓在身下,手第一次主動深入他隱藏的囊袋中,惡劣地挑弄著那個經常把自己折騰得差點斷氣的小家夥:“你連我想要什麽都不知道,還來追求我?還想我喜歡你?” “……可你還是喜歡我了。”嶸玄第一次有勇氣在這個問題上跟他頂起來。 因為這個人類此刻另一隻手正與他十指交纏。 很笨拙,臉上還帶著些微的掩飾不過去的不自在,但這個人類卻真真實實地在用自己能做出的最明顯的表情和動作來表示他對自己的在乎和感情。 他所有的不安,就在這一瞬間全部消散。 強忍下將這個人翻過來撕咬吞吃入腹的情欲,他連說話聲都抖了,就為了讓這個人類可以再表現多點,他想看到這個人類沒心沒肺下掩飾的感情到底有多激烈,這一刻天知道他等了多久。 陶一冉終究還是沒法合格地扮演情人這種角色,對於情愛缺乏直麵勇氣的他,隻被調戲一下就敗下陣來。於情事,他從來是被動的那個。 幸好,他的身體語言將他的感情從來表現得淋漓盡致,才沒讓獨占欲強烈的人魚產生更多不安。 “我隻要你活著。我是人類,你是人魚,既然選擇了你,我就心甘情願地承受所有代價。如果你死了,我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所以我們不管是失去時間還是失去安全感,隻要我們活下來,失去這些根本不算什麽。”陶一冉輕輕拍了下他呆愣的臉蛋,“任何時候,記住,我隻要你,別的根本就沒意義,我也不需要。我唯一爭取不了的東西,就是你的生命。” 人魚的臉徹底紅了。 他從未聽過人類這樣漫長而坦誠的告白,雖然沒有他渴望的三個字,但已經足夠讓他暈頭轉向。他把腦袋埋入陶一冉的頸項中,感受著那下麵血液的流動,感受著與人魚截然不同的溫度和人類肉體的香味。 “我愛你。陶一冉,我願意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你,包括我的生命,我的死亡,我的殘骸,我的靈魂。”他低聲地,用過虔誠的語氣說出僅僅屬於配偶的誓言。 陶一冉摸摸他的頭,隻回答了一個字:“好。” 我接受你所有的一切,也會用盡餘生來珍惜和保護這些屬於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