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 聽到顏珋的聲音,九尾登時打了個哆嗦。小心翼翼轉過身,確定自己沒有產生幻覺,恨不能化出原形當場遁走。 “怎麽回事?” “大人,這事真是……”九尾滿臉苦色,本以為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哪想到那隻厲鬼竟會做到如此地步,膽子大到違背同蜃龍定下的言契。 兩人所在的位置,正是厲鬼母子生前的住處,也是出軌男子被殺死的地方。 趕在兒子歸家之前,女鬼先一步附上己身,在丈夫帶著年輕女子到來後,立即反鎖住房門,衝入廚房取來切骨刀,凶狠砍斷男人的脖子。 在她要殺死懷孕的年輕女人時,屋內陰氣大盛,有被血腥和怨氣吸引來的遊魂野鬼,更有兩名鬼差,目睹厲鬼行凶,同時祭出鎖鏈,就要將她拿下。 厲鬼附身生者,鬼差想要拘拿,必須將其鬼體逼出。縱然女鬼附上己身,終究大限未至,鬼差受地法所限,難免束手束腳。 察覺到這一點,女鬼更加肆無忌憚,竟然衝出鬼差阻攔,追砍尖叫逃跑的年輕女人。 “鬼差在何處?” 屋內一片狼藉,男人身首分離,表情停留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不複見平日裏的囂張和猙獰,隻有恐懼和不可置信。 血在身下流淌,多數已經凝固。 大片血跡飛濺在牆麵和沙發上,並有數個血手印夾雜其中。 “追過去了。”九尾皺眉道,“辜負大人所托,是小妖無能。” “無妨。” 顏珋沒有指責九尾,畢竟厲鬼所行超出預料,違背同他所定的言契。九尾縱有道行,終究非地府中人,有些事的確是難為她。 兩人說話間,房間中突現一團黑氣。 顏珋隨手一抓,即將黑氣團入掌中。五指收攏,黑氣中發出淒厲哀嚎。再放開,一道近乎透明的鬼影出現在他麵前,正是之前走進客棧的少年小武。 “大人,求您,求您救救我媽。” 少年鬼體極弱,近乎無法聚形。忍受即將魂飛魄散的恐懼,仍不忘哀求顏珋,希望他能出手保下自己的母親。 “你母違背言契,我為何要救?” 紅衣女鬼拚著百年怨氣投身鬼嬰,方能重現“世間”。附身中年男子專為了結因果,最後仍是灰飛煙滅。 其母直接附身生者,下場隻有兩個:要麽被鬼差拘拿回地府受到嚴懲,要麽頑固不化不肯離開,在天律下魂飛魄散。 “真沒有辦法了嗎?”少年喃喃念著,黑紅的線條爬滿臉頰,周身怨氣凝聚,發出一聲尖嘯,從窗口衝了出去。 “大人,我去追!”九尾想要將功折罪,化作一團流光,緊追在少年身後。 顏珋雙眼微眯,半點不見怒意,手指在空中虛點,現出兩枚黑底紅紋的木簡。其中一枚完全被黑氣包裹,表麵爬滿蛛網狀的裂痕。 “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想到定下言契時,女鬼信誓旦旦的話,顏珋輕笑一聲,將木簡收入袖中。正準備離開,屋外傳來一陣嘈雜,辦案人員陸續趕到。 歸家的少年被攔在門外,看見倒在血泊中的父親,並無半分憂傷,反而隱隱有種快意。聽旁人提及發瘋殺人的母親,神色驟然生變,一把推開鄰居,從樓梯跑了出去。 少年走得很急,在樓梯拐彎處遇到一名短發少女。 兩人擦身而過時,少女忽然停住腳步,一手抓住樓梯扶手,另一隻手狠狠推在少年背後。 “你……” 少年來不及反應,更止不住衝勢,一頭從樓梯上栽落,連續翻滾幾圈,摔倒在樓梯盡頭。腦後破開大口,血從鼻孔和口中湧出,呼吸漸漸變得微弱。 少女攥緊扶手,狠心從台階上跳下,隨後拖著受傷的腿爬到樓道口,向人求救道:“來人,救命!” 顏珋目睹全過程,並未出手阻攔。 待少年胸口不再起伏,鬼體開始凝聚時,才搖響一隻銀鈴。 近乎透明的厲鬼被引回,看到新成的鬼體,沒有任何猶豫,釋放怨氣將其包裹,很快合二為一。 九尾追了一路,看到眼前一幕,就知顏珋早有打算,自己是白費一番力氣。但她不敢抱怨,誰讓自己將事情辦砸。隻要顏珋既往不咎,多跑幾趟又算得了什麽。 “你母子同我定下言契,是為尋到你的屍身,讓行凶者受到嚴懲。如今她違背契約,你可知這代表什麽?”顏珋摩挲著銀鈴上的花紋,沉聲道。 少年沉默不語,黑色怨氣縈繞周身,俯視自己的屍體,以及裝作受驚,同辦案人員講述經過的短發少女,雙目猩紅滴血。 顏珋不欲多言,取出布滿裂紋的木簡,就要當場捏碎。 “不要!”少年大驚失色,撲上前要搶過木簡。 “不知好歹!”九尾怒斥一聲,先顏珋一步攔住少年,纖纖五指化為利爪,將少年牢牢鎖住,“你母子二人違背言契,就該令爾等魂飛魄散。大人心善,讓你鬼體再凝,不知道感激,還想要恩將仇報?” “九尾,放開他。”顏珋舉起木簡,讓少年看清其上的紅紋,“我給你三刻鍾時間,你和你的母親盡可以報仇。在這之後,我要收你母子三魂六魄,你可願意?” “願意!” 少年沒有半點猶豫,當場和顏珋再定契約。待光芒融入木簡,立刻聚集黑色怨氣,追在被救護人員抬走的少女身後。 救護車門關閉,黑氣牽引出一條條繩索,蛇般纏繞上目標的雙手和腳踝。 “大人,這太便宜他們。”九尾憤憤不平。 顏珋收起銀鈴和木簡,目送少年和救護車一同遠去,嘴角輕掀,冰冷的笑紋稍縱即逝:“放心,蛟鱗會給你。” 九尾很不好意思,道:“我去攔鬼差。” 顏珋要收魂魄,必然不能讓鬼差把厲鬼拘走。她辦事不利,不能白得好處,索性豁出去,攔住拿人的鬼差。 九尾狐在蜃龍麵前不夠看,到底是祖巫座下有名號的異妖,又曾立下功勞,無論如何,地府也不能拿她怎麽樣。 有九尾出麵,鬼差無法鎖拿厲鬼,隻能向判官求助。 在判官趕來的間隙,厲鬼母子纏上那對姐妹,懷有身孕的年輕女人被追砍,失足摔下橋麵,墜入滾滾江水。 短發女孩被送入醫院,在衛生間突發怪症,仰天摔倒在地,後腦遭到重創。等她從昏迷中醒來,整個人陷入恐慌,不斷叫嚷著“不要殺我,我錯了”,將在樓梯間害死少年的事盡數道出。 醫院聯絡辦案人員,後者迅速趕到,將她所言盡數記下。等待她的將是法律的審判和嚴懲。 在年輕女子墜江之後,女鬼也達到極限。視線掃過四周人群,口中念著:“我兒子還活著,還活著!”隨即縱身一躍,跳入滾滾江水。 男孩趕到時,女人早已沒頂,不見蹤影。 俯瞰滾滾江水,男孩眼底滾出血淚。回首望見人群後的九尾和鬼差,忽然咧嘴一笑,黑氣先是聚攏,隨即從中心爆開。 鬼體碎裂成片,一片接一片碎成齏粉。 最後一縷魂魄飛出,循著鈴聲來到顏珋麵前,纏繞著銀鈴,留存亡者最後的執念。 “三魂七魄,留你母一魂?”顏珋挑眉,似乎有些驚訝。在魂體消散的最後,到底點了點頭,接受少年提出的條件。 世人皆有執念。 一念善,一念惡,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屏風前,顏珋手持一枚木簡,九尾站在他的身側,看著屏風上的畫麵漸漸消失,無喜無悲,既無感歎也無同情。 客棧外陽光正好,幾名少女圍在一個畫糖人的老者身邊,看他手持糖勺,熟練地纏繞出一條飛龍,禁不住發出驚呼。 “可惜娜娜不在,她最喜歡吃糖。”一名長發女孩道。 “你還提她?” “她做出那樣的事,你怎麽還想著她?” 長發女孩歎息一聲,接過老者遞來的糖人,到底將此事揭過,沒有繼續再提。在走過黃粱客棧時,腳步微頓,看著門前的石雕,總覺得自己好像來過。 “錯覺吧?” 女孩搖搖頭,將驟起的念頭拋開,快行幾步追上同伴,發尾在半空劃過,腳步漸漸變得輕快。 在她身後,客棧門緩緩開啟,九尾從店內行出。紙傘撐開,遮住皓齒蛾眉,靡顏膩理,卻遮不住妖嬈的身姿。 繡花鞋踏過青石路,佳人桃夭柳媚,步步生蓮。經過處引來目光無數,卻似毫無所覺,飽滿紅唇勾起,手中托著一隻木匣,匣中一枚蛟龍鱗正熠熠生輝。第12章 蜃龍 安市的天氣總是捉摸不定。 晴朗不過數日,天空又開始飄起小雨。和二月裏不同,隨著氣溫回暖,雨水非但不能阻止遊客的腳步,反而讓古玩街更加熱鬧。 撐一把紙傘,漫步青石路上,兩側是古色古香的店鋪,耳邊是夥計的吆喝,傘緣垂下綿綿雨珠,石路兩側是雨水匯成的銀流,對愛好古意的人來說,未嚐不是一種意趣。 長街上新開一家傘鋪。 原本是一家食肆,生意也算得上不錯。趕上掌櫃家中有急事,錢不湊手,不得不將店鋪兌出去應急。 知道他著急用錢,有意兌店鋪的人都開始壓價。掌櫃開出的價錢本就不高,再被壓下三分之一甚至一半,明擺著欺負人。 “這也太低了。” 附近商鋪的店主都有些看不過去。 長街寸土寸金,遇上旅遊旺季,說是日進鬥金也不過為。平日裏想在這裏找間店麵,拎著錢箱都未必能成。如今倒好,有人願意出手,這些人反倒聯手拿喬。 “遇上家中有急事也是沒法。” 掌櫃不想認栽,偏偏家中催得急。這是救命錢,耽誤一刻都不成。實在沒辦法,隻能認下對方開出的價錢。 就在商人得意揚揚,準備簽下合同時,一個嫵媚的女人突然出現,橫插一手,用高出三倍的價格取得這間店麵。 “合同還沒簽,價高者得,沒問題吧?” 女人穿著一身改良版襦裙,長發編成三股辮,隨意搭在肩頭。耳上垂落兩顆紅翡,纖手撐一把紅狐傘,正是先前造訪黃粱客棧,換得蛟鱗的九尾。 “沒問題,沒問題!” 九尾開出的價委實不低,比掌櫃最初預期還高出不少。確認她不是開玩笑,手中箱子裏盡為現鈔,掌櫃忙不迭重新打印合同,無視商人黑成鍋底的臉,當場簽字蓋章。 店鋪易主後,原本的幌子被取下,店內的布局和擺設也做出改動。 食肆變成一家傘鋪,各色紙傘絹傘陳列其中。 傘麵繪製精美圖案,尤其得女人和孩童喜歡。凡是走到店內,多不會空手而歸。 正常規格的不買,也會買兩件巴掌大的小傘。還有以絹綢製成的發飾,無不精美絕倫,令人愛不釋手。鑲嵌在其上的珍珠,顆顆圓潤光結,翡翠寶石也不似贗品。有人特意拿去鑒定,驗證心中所想,對於店主開出的高價,再無半分異議。 九尾在長街落腳之後,特意帶著禮物拜訪顏珋。 “大人莫怪,小妖近期遇上些麻煩,懇請大人收留。” 九尾狐遇上的麻煩,同顏珋給出的蛟鱗脫不開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