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睡了這麽長時日嗎?待意識清明,我才發現我早已不在山中木屋而是在盼真的居所。  也不知這些時日,永燁有沒有找過我,他又為何不殺我?  想來他忙著尋姚青玄,定是顧不上我這個無足輕重,隨時都可殺之後快的仇人。  “思曇,你現在可有何不適?”盼真緊張問道。  這時,我才意識到盼真仍緊緊地抱著我,雙手似乎還在發著抖,說話的語調也略微顫抖著。思及這些時日,定是他救的我,也是他一直鍥而不舍地陪在我身邊,見他情感真切,我難免有些動容,便抬手拍了拍他以示安慰,“沒有。”  “沒有便好,沒有便好!”他邊說邊輕撫著我的後背。  此時我意識清明,自然能真切體會到與人如此親密的別扭之感,我不由動了動身體,抬手推了一下盼真。  盼真意識到我的舉動是為何意,便立即放開了我,“對不起,一時激動,唐突了。”他歉意道。  “無礙。”我答。  猶豫了許久,他開口道:“上次,我情急之下,強迫了你,你可還生氣?”  沒想到他會提起這茬,他若不問,我都快忘了,既是情急之舉,我又不是不能理解他,怎會介意,而且我也並未生氣。見他問得這般小心翼翼,怕他會心存芥蒂,“我已將此事忘了,盼真你也忘了吧。”我道。  盼真頓了片刻,“那就好。”語氣頗為悵然。  見盼真如此,我突然有些無奈。我雖知他心意,知他那份求而不得的惆悵,我也深知其中痛楚,並不想讓他體味。他為我所做甚多,為了報恩,我大可以假意奉承,隨意說幾句讓他舒心的謊言,若是以前的我,我定會這樣做。但思來想去,此時我實在做不到。  思及原因,我還是放不下永燁。既然如此,我就不該給盼真一丁點希望。  “你今後可有何打算?”盼真問道。  打算?其實早已是定局,不管永燁尋不尋得到姚青玄,他最終都是要殺我的,如今我苟延殘喘一條命,就隻能等著他來取。我雖有能力反抗,可不能得到他,我活著便沒有一丁點意義,便不想反抗了。  “我打算回妖界。”我答,我又失蹤了這麽長時日,羽兒一定急壞了。  我隻身一人誕生於天地之間,本該孤獨一生,但三生有幸,得以結識修霖、羽兒、白鳳,以及盼真。盼真想要的我此生注定是給不了,隻盼下輩子再還。剩下的時日,我隻想與修霖和羽兒他們待在一起。  “我也留不住你。”盼真道,猶豫了片刻,“我們可還能做朋友?”  “那是自然。”我答。  盼真似乎安心了不少,“那便好,我送送你吧。”  我站起身,“不用了。”  “走吧。”盼真說著握住了我的手腕,“你的傷還未好,不宜使用修為。”  這麽長時間,心口的劍傷早好了,而今我如此虛弱,隻是自己心緒鬱結走火入魔所導致的修為反噬。我本不願讓勞煩盼真,可一調動修為便能感覺到內丹如要炸裂般的灼燒之痛,便也拒絕不了他。  盼真隱藏身形將我送到妖王宮之後便離開了。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過於狼狽,我便進入芥子打算稍作調息之後再去見羽兒,可剛屏息凝神,我便聽到了羽兒的聲音。  “思曇哥哥,可是你回來了?”羽兒的聲音頗為焦急,一定是覺察到我的氣息便匆忙趕來了。  芥子能隱藏我的所有氣息,若我裝作不在,羽兒不一定能發現我,但念及她語氣中的焦急,我若不現身,似乎不太合適。反正比這狼狽的樣子羽兒早就見過了,也不差這一回。  我立即出了芥子,羽兒便朝我撲了過來,“我就知道是你!”羽兒帶著哭腔,“你這又是去哪兒了?本以為,我當了妖王,便能為你創造一個棲身之所。”羽兒吸了吸鼻子,“雖然妖界是比天界差了那麽一點點,但我在努力啊,總有一天,我會要讓妖界強過天界,讓你做妖界的大大大妖,比那天界的上仙強過一千倍,這樣,你便不會再偷偷練功想要重新當那天界的上仙了。”  羽兒在我胸口蹭了蹭眼淚,“白鳳說,若人有了牽掛,便有了歸處,妖界有這麽多妖,還有我、哥哥、白鳳,這麽多人還不夠你牽掛的嗎,妖界這麽漂亮,每個妖還這麽好玩,那天界有什麽好啊?”  羽兒胡言亂語了一通,聽了許久,我才明白她言語中的含義,內心頓時一陣感動。原來羽兒當時的一時興起竟是為了我,聽她言語,想必是知道我之前失了仙元在芥子裏偷偷練功,後來無果便自暴自棄。一千年來,我執著力量飛升上仙付出多少努力羽兒也是看到的,想我定是因為對上仙之位乃至天界有所眷戀才會如此,她便如她所說打算為我創造一個比天界還好的容身之所。  回想她初當妖王時的認真樣子,我突然覺得內心一暖著實想笑,便不由地摸了摸她的頭笑了出來。  “你還笑!”羽兒聽見我的笑聲頗為生氣,“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嗎?到頭來你還是一聲不吭就走了。我到處找你,找得我都快瘋了。”羽兒說著吸了吸鼻子哭了出來,“我本以為我們能成為你的牽掛,能讓你把這裏當做家,可你.......”  我拍了拍她的頭,“我走之前不是交代過有事處理,花時間是必然的,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嘛。”  羽兒吸了吸鼻子,“你騙人!”  “我怎麽就騙你了,就算你什麽也不為我做,你和修霖早就成了我心中的牽掛。”我信誓旦旦安慰羽兒道。  “那你發誓,發誓以後再也不離開我和哥哥,就算有事要離開,也要告訴我們來龍去脈,讓我們陪著你。”羽兒道。  “好,我發誓!”我舉起右手豎三指朝天道。  羽兒將信將疑,吸了吸鼻子放開了我,仔細打量了我一翻,“思曇哥哥,你受傷了!”吃驚道。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小傷而已。”我無奈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什麽小傷啊!”說著她抓住了我的手腕,查探一番後,當即起了怒火,“說,是誰傷的你,我要給你報仇!”  “白鳳呢?”今日白鳳竟然未跟著羽兒,著實奇怪,我便立即轉移了話題。  沒想到羽兒卻沒有從前那般好糊弄了,“哥哥莫要轉移話題!”她頓了頓,“既然你不願說,我便不再問了。察覺到你的氣息之後,白鳳便匆匆走了,想必也是尋你去了,你現在人在這裏,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  “哦。”我略微尷尬答道。  “那羽兒替哥哥療傷罷。”羽兒道。  “也好。”我笑了笑道。  說也奇怪,和羽兒相處的短短時間裏,因永燁而鬱結的心緒卻意外地輕鬆了不少。有羽兒在旁護法,我也很快便能進入運功療傷的狀態。  此前我心如死灰,每日都被自身修為反噬,內傷自然是不輕的,花了一個月多月的時日,我才完全將自己的傷治好。  之後的每日便像是回到了在北荒遇見永燁之前的日子,除了修煉之外,便是陪羽兒去體察民情或是辦一些發生在妖界的雞毛蒜皮小事。雖無聊,但也沒比之前更無聊。而且漸漸地,我似乎也從這些無聊歲月中體味到了生活的滋味,越來越覺得,若是沒有永燁的話,其實能如現在這般平淡過完一生也挺好的。  這日,妖界依舊風和日麗,一片祥和。我在芥子中結束修煉,剛回神出了芥子,便聽見門外有嘈雜之聲,仔細聆聽,像是洛塵君的聲音。  細想,洛塵君與我也有些時日未見。明明之前他每月都會見我一兩回。此時,我才覺查出異常,為一探究竟刻意聽了許久,才知道原來自從我被永燁所傷後的近一年來,洛塵君有來妖界尋過我幾回,但全都被羽兒擋在了妖界之外。她被羽兒責令不許踏入妖界一步,這次前來他也並不想故意觸羽兒逆鱗。  聽話洛塵君言語,像是有十萬火急的事。  我雖與洛塵君的聯係紐帶是永燁,但拋開永燁,洛塵君待我為友,他有急事,我理應助他。見他被氣急敗壞的羽兒逼得節節敗退,我連忙走出門外。  “洛塵君,好久不見。”我道。  羽兒沒想到今日我會提早出關,愣了一下便將看向我的洛塵君擋在了身後,“思曇哥哥,天界的人又來找你麻煩,不要擔心,我這就將他轟走。”  我有些無奈,“洛塵君怎會找我麻煩。”  “可是他......”羽兒想了想,斬釘截鐵道:“他就是來找麻煩的!”  如今麵對羽兒的胡攪蠻纏,我竟嚴肅不起來了,隻好無奈笑了笑,“羽兒,聽話。”我說著摸了摸她的頭來到洛塵君麵前。  “洛塵君,可有何急事?”我問道。  “不許說!”在洛塵君猶豫著開口之前,羽兒大聲嗬斥道。洛塵君好不容易到嘴邊的話就這樣被羽兒堵了回去。  我不由扶額,“羽兒,不得無禮。”  “我是妖王,這裏是妖王宮,他區區一上仙,又不是天帝,我何需對他有理!”也不知羽兒今日怎麽了,好不容易收斂的性子又輕易被洛塵君激了出來。  看來,必須要擺脫羽兒才行,“洛塵君,我們換個地方。”我說著捏了個訣。  羽兒卻立即抓住了我,“你之前答應過我的,不再離開我和哥哥,你明明答應過我的!”羽兒說著像是要哭。  我最怕羽兒哭,連忙消了訣,“我隻是與洛塵君說幾句話而已,何時說過要離開你了。”我安慰她道。  “隻要有關於那個負心漢,你何時在乎過我和哥哥!”羽兒說著手上加了幾分力,打定主意今日讓我哪兒也去不成。  聽了羽兒的話,我內心立即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永燁怎麽了?”我不由問洛塵君。  見他還在猶豫,“到底怎麽了?!”我急忙道。  他似乎被我的情緒震懾,“想必你也知道,他在尋姚青玄的魂魄,如今四海八荒尋不到.......”  我立即意識到了洛塵君接下來會說的話,“他要去極寒蠻荒之地!”我道。看來他真是對姚青玄用情至深,極寒蠻荒之地不說神、仙、妖、魔了,四海八荒之物皆不可近,他不惜如今的地位、性命也要尋那不足萬分之一的可能嗎?  “他已經去了。”洛塵君卻說。  我突覺腦中一陣轟鳴,早已麻木的心像是被尖爪狠狠抓住了一樣,憋屈、刺痛得難受,周邊事物也逐漸變得不清明起來。  洛塵君接著說道:“他如今是天帝,修為又在我之上,我攔也攔不住。本想隨他一同去,可他繼位不久,天界如今不能沒人坐陣。再說我去了也無用,憑我的修為,不出幾日我便會被極寒蠻荒之地所吞噬,輕則屍骨無存,重則魂消魄散,毫無用武之地。”  “所以你便來找我思曇哥哥!”羽兒沒好氣地說,“你也知會屍骨無存、魂消魄散,難道思曇哥哥去了就不會如此嗎!”  對啊,就算永燁是半神之身,又有上百萬年修為,那又怎樣呢,他也同樣敵不過極寒蠻荒之地的侵蝕,他會被極寒蠻荒之地慢慢消磨完修為,繼而侵蝕掉身體,再吞噬掉魂魄,若是在這之前找到姚青玄便好,但若找不到呢?  我不能允許他這樣毀自己,“我要去找他,帶我去!”我猛地抓住了洛塵君的手。  “思曇哥哥,求你不要!”羽兒見我已不可回頭語氣變得無比哀傷,“羽兒求你了!”  我心內一軟,“最後一次。”我堅定道,“這本是我種的因,也應由我承擔後果。”我不由摸了摸羽兒的頭,暫時安慰道:“我此行並不為送死,我答應你,一定會平安歸來。”  “那羽兒陪你一起去!”羽兒立即道。  我看向一旁的白鳳,希望他可以幫我解圍。姚青玄不可能還活著,連她的魂魄怕是也已消散得無影無蹤。永燁注定尋不到她,他不顧性命,我卻不能眼睜睜旁觀,不管如何,我也要護他周全。  白鳳應了我的請求,不顧羽兒的強烈反抗當即拍暈了羽兒,“謝謝!”我道,慶幸白鳳站在我這邊。  “別忘記你答應過她的。”白鳳淡淡說。  我猶豫,實則,我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送死,等著被永燁殺的滋味並不好受,我也希望這樣的折磨能早點結束,“我盡量。”我答,但誰不想苟活於世非得一心尋死,我也一樣,再說我還有諸多牽掛之人。  但事不由我,我隻能盡量。  我曾穿過南荒將姚青玄流放,為了確保她逃不出極寒蠻荒之地,我還在南荒邊緣守了整整十日,故南荒的寒冷我是熟悉的。  身處南荒邊緣,“他進去不過一個時辰,你應該能追上他。”洛塵君道。  “多謝!”我道。  “等一下!”洛塵君抓住了我的衣袖,“之前對不住,我若知他是為了找你泄恨,我就算是拚死也會攔住他。”  洛塵君應該指的是永燁之前傷我之事,“這事原本跟你沒關係。”我欲走,但洛塵君卻未放開我,“洛塵君還有何事?”  “他最近想起了你的事情。”  此話一出,我內心不由一驚,似乎魂不附體。  落塵君繼續道:“我著實替你委屈,便忍不住將你為他所做的一切盡數告知了他......”洛塵君停頓,而我在等他的下文。  他輕輕歎了口氣,“其實,永燁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般無情。我從他的糾結之中能看出,他是在乎你的。”他接著歎了口氣,“隻不過,蓬萊公主卻在你之前,緣分天注定,就算是永燁也沒得選擇。”洛塵君說著放開了我。  可能是洛塵君說的太多,我並未懂他話語中的真正含義。什麽叫永燁沒有我們想象的無情?是因為他發現真相後沒有立即殺了我而是留我苟活到此時嗎?  什麽叫他在乎我,他在乎我嗎?他若在乎我怎會用我費盡心力搶回的命去為那個奪走他命的人送死?  不過洛塵君最後一點我是讚同的,他沒有選擇。他愛她之深,忘不了她,所以沒有選擇,就算毫無希望,他也寧願盲目送上性命。  洛塵君的意思,是告訴我永燁與我已毫無可能,讓我放棄永燁嗎?  我告別洛塵君踏入極寒之地,頓時,刺骨的寒冷便將我包圍。  我之前以為,這裏會如侖者山那般魔障肆掠,可實際上,這裏沒有一點魔障之氣,也要比侖者山或是四海八荒任何一個地方都靜很多。這裏無天與地,沒有任何活物,甚至是一草一木都沒有,連一絲風也感受不到,我不能從中感受到一絲活氣。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出奇的寒冷和那種死一般的寂靜。  從踏入這裏,我眼前便隻有一片黑暗,這黑暗使我辨不清方向,短短時間,我便越來越覺得我將會與這死寂的黑暗融為一體。仿佛隻要身在此地,我便會迷失其中,尋不到一點生的希望。  而且,自從進入此地,我賴以抵抗寒冷的修為也漸漸從我周身流失著,照這樣的速度,我撐不了十日。怪不得修霖會那般阻止我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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