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小倌們各自拿出了形形色色的寶貝,來充作水漂。有取了發間的銀釵子,拿來插水的,自然也是濺不起半點水花、博不來半聲喝彩。有解了脖頸間的金鎖片,拿來打水的。這一個與瓦片最像,還真能彈動幾次。若不是小倌們的手,平日裏要麽撥琴,伺候恩客們的耳朵,要麽弄管兒,伺候恩客們的下`身,實在沒練過什麽力氣,這一個法子倒是可行。再看白啟,幹脆從袖間掏出一幅字畫,上頭畫了兩株並蒂的蓮花,題字——“永結歡好”,是誰贈的,自然是不言自明。他說:“我才不像你們,盡扔一些俗掉渣的破銅爛鐵。知道這世上什麽最值錢麽?千金難買是真情!我白啟今天就要試試,看六郎送我的墨寶,是否也會同那些俗物一樣沉水。咱們可說好,三杯酒功夫,如果我的字畫沒有溶掉,那就算是我贏了。”“哎哎哎!白啟,你這話什麽意思啊?咱們玩的是打水漂,你拿個破紙扔在水上頭漂,也能算數?”白啟狡黠一笑:“怎麽不算數了?打、水、漂,我扔下去之前在紙麵上打了一下,現在,它就好好地漂在水麵上,你們說,哪一個字不符合?哈哈哈!”眾人對白啟的無賴無語了。其實白啟這張畫,哪裏真是他愛慕的“六郎”送的呀?隻不過是他閑暇時分,自己隨筆塗抹的罷了。作畫時倒是意淫了一番他與六郎“永結歡好”的情景,可六郎家中早有妻室,又怎會對自己這樣身份低微的男妓動了真情?不過,他用的這紙,確是塗了西域產的昂貴神油,別說三杯酒,就算是三十杯的光景,也不會溶水下沉。今日泛舟湖上,他也是早有準備,就等著一個機會,在眾人麵前秀一番虛假的恩愛呢。“齊魅哥哥!”李桃嘟囔道,“你看看白啟他,是不是欺負人?你給評評理!”齊魅不緊不慢地站起來,從懷裏摸出一個香囊。金絲銀線,細細縫製,在陽光下閃著輝光,八角玲瓏,下綴流蘇,正是齊魅親手作的小物。齊魅若想以富貴壓人,自然可以祭出無限珍寶。但他不屑,也不恥。他齊魅,用不著踩著任何人的肩膀攀附富貴,富貴於他,隻如遠山浮雲。這世間,實在是有比錢權更重要的東西,值得追求,要去守護。“白啟弟弟,紙張本是輕薄之物,能浮於水麵,實在算不得是什麽稀奇之事。你看看我這一枚香囊,若也能翩躚跳躍,連彈幾回,那算不算是一樁奇景?”第10章 驚鴻一麵香囊不比鎖片,那樣複雜的形狀,怎麽可能真像“水漂”一樣躍動呢?可眾人知道,既然齊魅哥哥開了口,就絕不會自打臉,紛紛好奇地趴到船舷邊上等著看。齊氏一族,自古以來,便是守護天下蒼生的“禦狩”。萬事萬物,相克相生,如果說邪神的蘇醒,像是夜幕降臨,預示著黑暗和不詳;那麽齊氏一族,便是那黑暗中發出的晝光,照亮生的希望,維持著自然的平衡之道。而齊魅作為齊氏一族這一代的當家人,自然擁有一些常人所沒有的本事。他兩指挾著香囊,向其中注入了些微的靈力,不能注入太多,否則便會叫他人起疑。在他成功地收服隱藏於人間、神力尚未完全覺醒的饕餮之前,暴露身份,無疑是不智之舉。“咚、咚、咚……”眾人的目光,隨著齊魅扔出的香囊,一同在水麵上跳動。香囊飛出了好遠,當跳到第三下的時候,堪堪落在了白啟的那張字畫上,像是刻意以它為跳板,將他自以為傲的墨寶踩沉,才又跳動著向著目力所及的遠方飛去。然而,就在靈力快要耗盡,香囊就要永久地沉入水底之時,一個黑影,忽然躍入了眾人的視線,從齊魅他們所在的畫舫另一端騰躍而起,懸空踩踏於水麵之上,一步一個浪花,以披荊斬棘的迅猛之勢,趕在香囊沉水之前抄起了它,珍寶一樣地握在手心裏。隨後,高高紮在腦後的那一簇墨色長發飄飛,穿黑衣的男人轉過臉來,黑眸望向了立於船頭、與他錯愕對視的齊魅,嘴角勾著一絲自信且邪氣的微笑,複又踩著水麵歸來。那一瞬間,齊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蠱惑,就好像這個男人的目光,是自己命中注定,要沉溺其間的深潭。他乘風而來,他踏浪而來,他攜著世間所有的驚鴻而來,將齊魅心中的一潭平靜死水,攪得漣漪陣陣,波光滔天。轉瞬之間,男人已經來到了齊魅的麵前。俊美深邃的麵龐,叫人過目難忘。對於那些個以崇拜神色癡望著他的小倌們,他隻視作無物,稍稍欠身,將手中沾濕了水的香囊攤開在齊魅一人的麵前,柔聲問道:“這是你的東西麽?”齊魅努力平複悸動的心緒,穩住心神說:“是。如何?”男人嘴角斜勾的笑意更深了,甚至露出了一側的虎牙,大手一合,將寶貝收進了拳中,隻露出拳下的些許流蘇,絲絲縷縷,像撩撥在齊魅的心上。“我的了。”他說,眼裏帶著一點頑皮和戲謔。齊魅覺得這人好有意思,他是什麽時候上的船?適才自己上船之後,就一直躲在艙內休息,沒注意到船上另一頭,竟還存著這樣藏龍臥虎的人物。“憑什麽?”齊魅挑釁地望向那雙眼睛,帶著不甘示弱的嫵媚。他故意彎翹起纖長細嫩的蘭指,以示縫製香囊時的辛苦,憋著苦楚的調子裝腔道:“那是我打算贈予未來如意郎君的信物。可現在,如意郎君遲遲不出現,這東西留著也是傷心,不要也罷。你若真心想要,也不是不行。不過你得先問問他們,我齊魅的一笑值多少錢?在這長安城裏,多的是想討好我的達官貴人。可我偏不在意,連一個笑都不曾賞給他們。更何況,是我親手縫的寶貝?這個香囊,我若願意祭了水神,那便是一文不值;可我若拿來送人,那就是金山銀山也買不到的千鈞情深。你算是哪裏冒出來的愣小子,能出得起多少?嗯?”“就是就是,你買得起麽!”周圍被冷落的嬌花們,自然也跟著一同起哄,誰叫這個身手矯健、氣宇不凡的小哥哥,自剛才起,眼睛就隻一錯不錯地落在花魁哥哥的身上呢?好像他們都不存在似的,真是讓人氣惱!男人握著香囊退後幾步,作出“想要回去?有本事你來搶啊”的神氣,還故意現寶似的往空中一拋,緊接著又瀟灑接住,耍無賴道:“錢?我可沒有。我要是有錢,也不會落到這南館裏來,當個任人驅使的雜役了。唉,我這人哪,生平沒其他愛好,就是喜歡‘采花’,而且,還是嬌美緊致的‘菊花’!可惜啊,我人窮誌短、遊手好閑,睡了你們館子裏的小倌,卻付不起嫖資。鴇父派了幾輪打手來揍我,可都抵不住我這一身功夫,叫我給揍回去了。他看我身手可以,就留我下來,以工還債。這不,給各位美人撐船搖擼了半天,胳膊肘都累壞了,就想下船去動動,沒想到,竟然意外收獲了……”男人說到這裏,故意用曖昧的眼神瞥向齊魅,“收獲了小情人送我的信物,謝謝了啊。”說完,還輕挑地嘖了一下舌頭。“你!”眾人簡直不敢置信。多少人排著隊想見花魁一麵,都被無情拒之門外,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無名窮雜役,竟敢自詡已經是齊魅哥哥的情人了?真是膽大包天,不可理喻!眾人都唯恐天下不亂地,插著手準備看好戲,看齊魅哥哥會怎樣罰他。可沒想到,齊魅竟然說出了令他們做夢也沒想到的話:“行呀,那香囊你收著,從現在開始,你也欠了我的債。我回頭跟鴇父知會一聲,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專屬的跟班雜役了。以後你就專門伺候我一人,給我一個人搖船,保證不累,好不好?”這話對於天底下的任何男人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榮幸。可那男人竟然遲疑地問了一句:“是麽?以後我天天可以近距離看到你這張風騷的小臉?那我要是又起了色心,忍不住想操`你了,你給操麽?”眾人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敢如此唐突高高在上的齊魅哥哥,正欲驚呼“大膽”之時,齊魅竟然先開了口:“嗬,那就要看你……伺候人的本事怎麽樣了?沒準你把我伺候好了,我樂意的時候,會賞你一夜春宵,也說不定啊。”眼前的情況變化太大,眾人已經腦內放空了,呆呆地看著兩人一來一回地互相較勁。“行,一言為定。”“嗯,一言為定。對了,既然是我的專屬,自然要告訴我你的名字。不然,我總不能阿貓阿狗地隨便喚你吧。”“哦,我有名字,”男人一拍硬實的胸膛說,“俺爹姓陶,俺娘說了,我從小身體長得結實,鐵杵一般,就給我取名叫陶鐵。小情人,你以後就管我叫‘阿鐵’吧。”第11章 蒼生禦狩半餘月之前,長安城西郊,鏡山之巔。彼時尚且一身白衣長裝,不施半點脂粉,如蓮花一樣素潔雅然的齊魅,獨自盤坐於巍峨高聳的禦狩台之上,望著遠處長安城內的一片繁華,麵色凝重,如覆霜雪。齊魅就那樣呆坐了一個時辰的功夫,身後慢慢走來一人,是齊氏一族的長老,論輩分,比年輕的齊魅不知道高了多少,可如今他見了齊魅,也要恭敬地叫一聲“家主”。“家主,是它醒了麽?”老人一看也是修靈之人,鶴發童顏,臉上絲毫不見尋常老人的遲暮呆滯,眼裏閃爍的,是與歲月劇增的睿智清明。齊魅緩緩點頭,背對著長老應了一聲“嗯”,兩眼繼續凝望著遠處那道衝天的黑霧。那道黑霧,就是邪神饕餮已經現世的標誌。隻不過從霧氣的濃烈程度來看,似乎那恐怖的無上神力還未完全覺醒。當然,這黑霧隻有身為蒼生禦狩的齊氏家主可見,其他人即便是往同樣的方向看了,也是睜眼瞎。不過幸好是如此,否則,那黑霧所在的煙花柳巷中,還有誰能在見到如此煞氣衝天的情況下,還敢往裏頭去尋歡作樂呢?“我現在出發,還來得及。”齊魅忽然作了重大決定,結束了靜思,站起來就要走。“家主,”長老似乎想說什麽,可囁嚅了一下嘴唇,最終還是隻說出了一句,“委屈您了。”齊魅這才轉過頭來,淒麗一笑:“不過是扮演一陣子小倌兒,算什麽委屈?再說了,有皇帝陛下的諭旨,難道還真有人敢逼我賣身不成?”一根潔白的抹額飄帶,與他的萬千青絲一起,隨著刮過耳畔的呼嘯山風獵獵飛舞,將他這自嘲的一句戲言帶走,吹散在風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邪神的祭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鹹魚仙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鹹魚仙姑並收藏邪神的祭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