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鴇父竟然聽不懂:“‘好’……?好過什麽?什麽意思?”齊魅一凜,一種預感在他心頭升起,既駭然,又讓他止不住暗暗高興。他忙問:“難道當初,陶鐵進來南館,不是因為與咱們館裏的小倌兒好過一夜,又付不起嫖資,才被義父收進來以工抵債的?”鴇父臉上的疑惑更深了:“哈?他……他是這樣跟你說的?”齊魅的心加速了跳動,連他的玉指,都不由自主攥緊了衣衫:“他何止是對我一人這樣說,他可是當著一整船人的麵這樣說的啊。難道不是這樣?”鴇父一拍桌:“唉!阿鐵這混小子的話,你哪兒能當真啊?他呀,就愛信口雌黃、胡亂說笑。你要說他口頭上,喜歡占咱們館裏小倌兒的便宜,今兒個說要睡你,明兒個說要摸他,那我信。可你要說,他真會隨意采花,沒錢還亂來,那是斷無可能的。”說罷,鴇父還翹著蘭指,湊近齊魅,挑眉對他耳語:“我看呀,這小子滿心滿眼的,就隻有你一個,你沒來之前,我可從未見他對誰這麽上心伺候過。義父當年,也是做小倌兒的,這麽俊的男人,雖隻是個仆役,可咱們也不全為了錢財行事,偶爾,也要自己學著尋點樂子嘛。上回在擂台上我就看出來,魅官兒與他交情匪淺呐,我看呀,你就算是真從了他、春風一度,那也不虧……”鴇父話中的曖昧,齊魅不是聽不懂,但他現在心裏頭隻盤旋著另一件事,哪裏有心思同鴇父開這等無聊的葷話玩笑。他趕緊問:“那義父快給我說說,當初他究竟是怎麽進來的?”可鴇父那頭,隻將齊魅的急切,當做是對陶鐵的情真意切,他一咂嘴損道:“喲喲喲,我說什麽來著,魅官兒果真是對阿鐵有意思啊,不然,怎麽這麽關心他的來曆?”齊魅無奈道:“是啊是啊,就算是我對他格外上心行了吧?義父快些說罷。”鴇父滿臉“年輕人的那點小心思啊、怎麽能瞞得過我的眼睛、薑還是老的辣”的得意,總算肯給齊魅解惑了:“大約……一餘月前吧,我回了趟東陽老家,去探我姐,和她那剛抱上的小孫孫。路上途徑一個村子,村人封了路,讓我繞道而行。那樣一來,我不就要繞遠了嗎?本來十多天能趕到的路,沒準二十天都到不了。我不幹了,一時氣憤,當即和他們爭吵起來。村上來了幾名強壯大漢,可凶悍得很,將我雇的抬轎腳夫,全都給打趴下了!還把我給揪出轎子,推倒在地,髒了我的衣袍。你是知道的,幹咱們這種營生的,身嬌體軟,哪裏能受得起那般的蠻力?哎喲,當時,我的骨頭架子都快散了,心裏頭直冒火啊……”說到激動處,鴇父竟還摩拳擦掌、咬牙切齒的,似乎還想著殺回去尋仇。齊魅想聽的可不是這些,他忙問:“陶鐵,那與陶鐵有什麽關係?”“魅官兒別急呀,和陶鐵,當然有關係了。阿鐵他啊,就是那個時候衝出來,給我出的氣。那小子身手了得,就跟從天而降似的,一展輕功,唰的一下,就飛到了那幫欺負人的壯漢麵前,三兩下,就把那群粗膀子男人,打的是落花流水,仗義得很呐!再然後,村人就不敢為難我了,腳夫們又重新起轎,我們就那樣,風風光光地從那個村子的主道上行了過去。哦對了,那之後阿鐵便跟著我一道回來了。他聽說我是南館主事,便說想在館裏謀個差事。我本想,他算是我半個救命恩人,雖然那些人沒真想要了我的命,但他是個真英雄真豪傑啊,可不能委屈了他,想給他一筆豐厚賞錢算了。可他說,不要錢,就想幹個普通雜役,本本分分地幹個雜役的活兒,包吃住就行。我道他若真心如此,自然是好,今後若有客人喝醉了酒在館裏鬧事,我也可有個武藝高強的憑靠。於是他就進來啦,就是這樣了。”“那……”齊魅還有最後一問,“當時那幫村人,為何要無緣無故封路,不讓人過呢?”“就是啊,我也納悶呐。聽他們自己說,是要祭祀一個什麽神。我說什麽神仙儀仗這麽大,連親都不讓人探了,還有沒有天理啊?”神?齊魅心頭一震,沒曾想剛才那隨口一問,竟問到了關鍵:“什麽神?”“什麽神……我也不知道啊。待我回憶回憶啊,哦,當時好像聽個總角娃娃,在旁偷偷嘀咕說,是什麽……會吃人的邪神,還說……好怕邪神出來會吃了他。哎呀,當時我心裏頭燒著旺火呢,餘下的是當真沒聽清了……”第37章 江山如畫很快,三日之約已至,齊魅又要登上高台,與花館的柳淩煙來一番才藝切磋了。此番要比試的,是四藝之中的畫藝。齊魅聽聞,那是柳淩煙最最拿手的一項。早年,她曾因能一筆畫就《千裏江山圖》,而藝冠當世之群芳,被喻為顏藝雙絕的“花界第一筆”。而齊魅的畫藝,完全是在鏡山之上、修靈的閑暇,當作消遣的玩樂,從未認真想要練出過什麽境界來。隻因家族之中,人人都讚他天資高、悟性好,加之沒有比較,便也自覺不錯。可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認真與柳淩煙比試起來,獲勝的把握能有多少。但是,對於此次的第二輪比試,他卻並不在意勝負,而是有著另外的打算。看台之下,照例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常。圍觀眾人對於此次比試的期待與熱情,甚至超越了上回。上一回的比試中,柳淩煙祭出了尋音七琴,卻依然惜敗於齊魅那一把不知名的琴思之下,實在出人意料,又叫人大開眼界、大呼過癮。不管這一回,雙方會定出怎樣的策略,叫眾人驚豔,大家都知道,絕不會是普通的筆走遊龍那麽簡單。果然,柳淩煙命人,在紅台上鋪了百尺長卷,是一匹長瀑般的白底畫布。那非凡氣勢,仿佛臥於紅穀之上蟄伏的白龍,隻稍點綴上色彩,便能幻化出形狀,一飛衝天,帶給觀者以想象不到的震撼。大家紛紛搓著手,期待著柳淩煙的頹勢逆襲。大家都相信,花界翹楚絕不會甘於上一回的失敗,此次必定是摩拳擦掌,全力一戰。柳淩煙在眾人的期待中,以一種非同尋常的姿勢登場了。她仙姿飄飄,站在一方巨大的睡蓮形青石硯上,被四個小廝用木架抬了上來。她孑然傲立,眉間點著火紅朱砂,仿佛曆劫歸來的天女,從金光照耀的雲虹頂隙中,俯視著仰望她的芸芸眾生。“哇——柳姑娘真是漂亮啊!感覺和上一回,有什麽不一樣了呢!”“是啊,是氣勢,是氣勢不一樣了!我堵她贏,這一回,她一定會贏的!”觀者立刻被柳淩煙的高傲姿態折服了。隻見她的“蓮轎”緩緩落下,旁邊的小廝,將四個的茶壺中蓄滿的墨汁,從四角,傾倒入柳淩煙站著的硯台裏。頃刻間,墨水徐徐匯集,滲入柳淩煙粉白的裙裾,自下而上,沿著布料的紋理冉冉上升,像是漾開了一朵朵、極其微小的墨色絨花。柳淩煙這一次,竟也學起比舞那天的齊魅,光著兩隻腳丫,站在硯心,任墨水充分浸潤她的足心、趾縫。雖然開始時,由於裙擺的遮擋,觀眾們看不見,但當她忽然飛起一步,踏向白綢之上,騰起兩隻墨足時,所有人都睜大了好奇的眼睛,看著這不可思議的情景。與其說,那是在作畫,莫如說,那又是一出豪舞。隻是這一次,沒有了琴音的伴奏,卻應合了某一曲無聲的歡歌。柳淩煙就那樣,蹬蹬地踏在白底長卷之上,滿台地飄飛,紅綃翩然,裙拂回雪,嫣然縱送,如遊龍驚鳳。落地時輕時重,猶如飛鴻踏於雪泥之上,用雙腳和裙裾,毫不間斷地勾勒出一副、壯麗廣闊的山水美景圖。一曲舞罷,畫作亦成。在眾人的愣神驚歎中,柳淩煙行至尾處,取出一方紅泥印,蓋上了自己的大名。“這就是淩煙的作品——《江山如畫》,用純粹水墨寫意的方式,以裙裾的舞動,勾勒出疊翠的峰巒,連綿逶迤的群山。至於其中的林木村野、舟船橋梁、樓台殿閣,則是以我的腳趾點飾而成,算不上多麽精妙,但意境在、神在,請諸位慢慢欣賞。”小廝們豎起畫卷,抬到眾人麵前,沿著觀眾席走了一圈。在眾人的嘖嘖讚歎聲中,柳如煙長籲一口氣——終於,揚眉吐氣了。與上回不同的是,這一回在開始演出前,柳淩煙什麽都沒有說。她不想再放出必勝之類的狠話,回頭又悻悻地自打臉。可她此刻現在臉上、如鬥雞般的神氣,以及望向齊魅時,那眉峰中透出的淩厲,分明是在說:這一回,本姑娘贏定你了!看你還拿得出什麽奇招,來同我鬥?齊魅衝她淡淡一笑,隨後別過頭,泰然自若地往台上走。照例的,他的身後跟著一個人,穿著黑衣,束著墨發,背著樣式最簡單不過的白紙畫卷,還頑劣地,衝著柳淩煙揮了揮手。這一次,他什麽也沒有做,隻是單純地揮手,就叫柳淩煙怵然心驚。第38章 墨染青絲“是魅官兒,魅官兒來了!”“剛才柳姑娘的表現太精彩了,不知道魅官兒有什麽法子媲美啊!好生期待啊!”“你們看,他身後又跟著那個小廝,就是上次那個,叫阿鐵的製琴師!這一回,該不會又是要兩人合作吧?我看這小子不簡單哪,你們說,除了製琴,他會不會還能製筆啊?”“不會那麽神吧?他又不是全能的!大家快別亂猜了,魅官兒這一出要怎麽演,很快自然就見分曉了!”齊魅和陶鐵走至台上。沒有任何機竅的,一張半人多長的畫卷,被陶鐵展開,掛到了擂台後方、搭建起來的紅牆上。齊魅和柳淩煙,果然都沒有走尋常紙鋪香案的路子。一個,橫著鋪在地上;一個,豎著掛在壁上。既然柳淩煙是用腳掌和裙裾代筆作畫,那麽眾人不禁要猜測,齊魅的作畫工具,又會是何物呢?齊魅這一回的打扮,與上一回的黑色盛裝,相去甚遠。他穿著最為日常的輕便青衫,且也沒有束辮,而是頗為隨意地,將青絲撥攏於一側耳後,任憑它們肆意流瀉。就好似,他全然不在意這一場比試,隻當是一場玩鬧的兒戲,又或者,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贏。齊魅一抬手,眾人都安靜下來,屏息聽他的開場白。可他兩手一攤,風輕雲淡:“唉,出門匆忙,忘了帶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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