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是時,一陣悅耳至極的清脆鈴音,踏著渺渺的節奏,似從遙處,行山步林、穿花過葉而來,叮叮當當,涉水而近,直到其終於懸停在了耳畔。齊歡好奇地睜開眼,見一風姿綽約、曲眉豐頰的絕色女子,就蹲在自己身旁,對著自己盈盈巧笑。年輕的齊歡,究竟不似現在的老臉厚皮,被那女子一瞧,當即紅了臉,三魂七魄好似離了體,眼睛裏就隻剩下,紅頰染霞、目含桃花的美人笑了。恍惚間,女子伸手,竊了漂在他身旁的酒囊。美人手腕、腳踝上戴著的兩對銅鈴鐲,又“丁呤當啷”響起來,那姑娘趁著齊歡尚在發愣,起身翩然離去。那千日醉的配方裏頭,含著一味配料,須用瀛山上空、百年難得一遇的蒸騰紫霧作引,是齊歡托了出海的朋友,好不容易弄到的稀有仙霧,因而隻此一點,再多也無。即是說,這千日醉缺了這獨一味,便再也不成佳釀,無法醉人千日咯。可此刻的齊歡,被美人懾去了心魄,哪裏還有心思,顧得上那美酒的去向?他喃喃動著嘴皮問道:“等等!敢問姑娘芳名?”美人駐足,顧盼回眸,輕啟朱唇,吐出兩字:“山鬼。”自此,便消失了芳蹤,化作了齊歡再也看不見、捉不住的虛影。從那日起,齊歡便患了日益嚴重的相思疾,他苦飲那缺了緊要配料的烈酒,卻無論如何都醉不了,但整個人喪失了精氣神,每日裏渾渾噩噩,連靈鏡也不想守了。那苦差事,便落到了他的師弟齊肅肩上。而他倒好,瘋了一般,漫山遍野地找“山鬼”,可一連找了這許多年,依然一無所獲。靈鏡固然可以照出邪靈祟物的異動,但山鬼並不害人,也就沒有煞氣,不能被靈鏡探知。原本一個天資大好的青年才俊,卻因為戀上一個無終無果的殘影,而失魂落魄,且還是本該與齊氏一族對立的山中精怪,真是叫人唏噓。也叫齊肅長老拿來,當作了反麵教料,訓誡小輩弟子:“你們不好好修靈,是不是打算,學你們齊歡長老那樣,一輩子糊裏糊塗,一事無成?”究竟如何才算得是“有所成”,小輩們不知,難道要像齊肅長老一樣,整天吹胡子瞪眼睛,叫人見了畏懼,才叫“大成者”?但齊肅的教誨,還是起了一些微妙作用,齊歡在小輩們心中的長老形象,一落千丈,成了一個人人都可以譏嘲的笑話。但齊歡自己並不在意,他依然吟著他自作的《山鬼》詩,佯裝喝得酩酊大醉,思念著他的精怪姑娘,將齊氏一族的門規,視作糞土。這些個往事,昔日裏,連對齊魅他都不曾說過。齊魅隻知師傅早年,大概是受了情傷,整日裏惦念他的“山鬼”,卻不知,個中還有這樣一段、不為人知的爛漫邂逅。齊歡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一見了陶鐵這小子,竟然就跟有緣遇著了知音似的,一股腦兒,把壓在心頭的酸苦吐了出來。“這麽說,隻要幫師祖您,尋著了這神出鬼沒的‘山鬼’,就可以找回這稀有的千日醉?”餮聽完了講述,摸著下頜忖道。“不不不,那美酒,恐怕早就被山鬼姑娘給飲盡了。這麽多年來,她都沒再現過身,怕不是長醉不醒了罷?如若此生有幸,能再見她一麵,我寧願不要那美酒,隻想對她一吐思念。不不不,隻要能讓為師,再看一眼她的如花美靨,哪怕不言一句,我也今生無憾了啊……”嘖嘖,這等深情,讓齊魅和餮,頗感驚詫。沒想到這看起來醉生夢死、萬事皆不放心頭的老頭兒,還是個一等一的癡情種。餮與齊魅交換一個眼神,他泛著粼粼波光的晶眸,分明在告訴齊魅:我對你,也是一樣。齊魅甜在心中,麵上卻不露喜色。他聽餮的語氣,似是胸有成竹了,想來他與那山鬼,皆不是凡人,興許這男人,真有什麽鬼主意。於是他探問道:“阿鐵,你這樣說,難道是有法子,幫師傅尋那山鬼?”第114章 踏遊芳叢餮告訴齊歡:“徒孫不才,法子呢,心裏頭倒是有一個,就是不知靈不靈驗。還請師祖稍安勿躁,待我與師傅二人前去尋她,待把那神出鬼沒的精怪姑娘給覓來,非要她親自上前,給師祖您請禮不可。再讓她好好地,陪您敘敘話,以慰師祖多年的相思之苦。”齊歡忙道,哪裏哪裏、不用不用,可千萬別難為唐突了佳人,但隨即一轉念,忙不解問道:“不對啊,你小子初來乍到的,又沒什麽修為,能有何妙法?又為何,不讓我一同前往?”餮心道:若是讓你老頭兒跟來了,我的身份豈非要暴露?但麵上,他自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師祖啊,如您所言,您老人家癡心苦尋了這麽些年,尚且未能覓得其芳蹤,我一介無能小徒,又能有什麽通天本領?不過是跑跑腿、賣賣力氣的苦差事罷了。我呀,打算漫山遍野,一處處地喊,一聲聲地求。興許,那“山鬼”姑娘,能被徒孫這金石誠意所動,肯出來見您了呢?因而您呀,就踏踏實實在這兒歇著,耐心等著吧。如若真的尋著了佳人,您總不能是這幅打扮相會吧?總要擺足了架子,待徒孫通報一聲,您再好好梳洗一番,打扮得跟昔時一樣,玉樹臨風,才好讓美人,對您高看不是?”齊歡低頭,看了看自己邋裏邋遢的樣子,連聲道:“有理有理,還是阿鐵考慮得周全……對,我可不能這副模樣見她!”說著,他就急急忙忙衝進屋裏,兀自梳洗去了。齊魅與餮對視一眼,無奈聳肩,折眉一笑。唉,師傅總是如此神神叨叨,叫你看笑話了,不過,能這般輕易蒙混過關,真好。片刻後。“餮,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啊?”這句問話,好生熟悉。數月前,春暖花開之際,齊魅被餮蒙著眼,帶到東山矮坡之上,去乘古鬆秋千的那一回,齊魅也是如此地問餮。隻是彼時,兩人初識,還要裝模作樣,兩手之間隔個香囊,以避相觸。而如今,兩人互明了心意,仗著這林深草長、掩人耳目,便趁四下無人,如膠似漆地牽在一起。手心貼著手心,心心相抵;雙目望向雙目,目含秋波。與子攜手處,遍踏遊芳叢;鏡山藏情處,與君共從容。餮的臉上,掛著一抹明媚笑意,舉目凝視前頭芳徑,娓娓說道:“還記得麽?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我立船頭搖槳,你坐舷邊望月,那晚,我對你說過什麽?”“你說要把我拐跑,帶我去天邊……”齊魅的回答,含著春江花月的柔情,兩人今日的如糖似蜜,是初見時的他們,怎麽也不會料見的。原來,心動叫人不能自已,情意,從此如潮升月落一般不可抗拒。“哈哈哈,當時你還問我,去天邊要做什麽;如今,是想也不想地隨著我跑,”餮又忍不住調戲齊魅,“你說說,你這是不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啊?”齊魅心裏頭,隱隱蒙著一層灰塵,與虞氏的婚事一日不退,同餮談及“嫁娶”字眼時,總不能自在心安。但他臉上,絲毫沒露半分陰翳,而掛著春風一笑百媚生的戲謔:“喲,誰說要嫁你了?如今究竟是誰忍不住,自個兒找上誰的門來了?要說把人給拐跑,怕也是我拐的你吧?這誰嫁誰娶,且看這裏是誰家地界,還不清楚麽?”齊魅心血來潮,點住了比自己還高半頭的男人下頜,挑眉輕佻問道:“要不,你叫聲‘夫君’來聽聽,我就勉為其難,把你這‘無能小徒’給娶了,好不好?”“我叫你嘴上逞強!”餮猝不及防摟了齊魅的腰肢,一把將美人抱離了地麵。齊魅“啊”地一聲,被男人甩在肩頭,大步流星地扛著走,身子半折著,豐臀裹在白衫下頭,如蜜桃般飽滿挺翹的美形,一下下顛動,叫餮移不開眼。齊魅象征性拍了餮的背脊兩下,嘴上嗔道:“討厭、你討厭……”便再不言語,乖順地閉了嘴,心甘情願地被這壞男人給“拐跑”。如此走了一段,終於來到水邊,餮這才把美人依依不舍地放下,對他道:“山鬼,應是芙蓉的別稱。芙蓉性喜濕熱,常近水而居,故而被人喻作——‘出水芙蓉’。你師傅遇到那女子之時,亦是在水中浴洗,因而我猜,那是個花精。其實咱們不用漫山遍野地跑,隻需來這溪邊,讓饕好好地辨一辨,即可得解。”第115章 妖目識花八月,正是芙蓉花開的季節,溪邊一叢叢碧枝上,綴著朵朵招展的絹粉芙蓉。芙蓉臨水,波光花影,玉染胭脂,相映成趣。齊魅和餮,並肩行走在繁花間,耳畔聞著鳥語蟬鳴,目中映著心屬的彼此,好不愜意。餮轉過去,略一矮身,對齊魅言道:“來,幫我解開——不,是幫饕解開。”餮的黑布衣衫背後,位於腰身偏上的二寸,豎開了一道衣縫,兩側釘著一粒盤扣,因是同色,故而不仔細盯著瞧的話,不易察覺。即便是有人發覺了,也隻當是新奇的樣式,萬不會想到男人背上,藏著異於常人的玄機。齊魅動著巧指,將那隱秘的扁長扣子解了。瞬間,從衣縫裏露出了一隻黃眼睛,滴溜溜轉圈兒,好奇地打量著周邊。它似是在裏頭關久了,迫不及待,想要將這山間的美景,映入眼簾。齊氏一族,雖是專司對付邪祟精怪的禦狩,可無論他們的靈能修為有多高,那一雙眼,終究是不能穿透表相迷霧的凡胎肉眼。否則,齊魅也不用在南館中,對著化名“陶鐵”的男人,猜疑試探那麽久;否則,鏡山人也不必仰賴禦狩靈鏡,來探知邪能;否則,癡心一片的齊歡長老,也不用花費這許多年,始終覓不得近在咫尺的佳人芳蹤。齊魅滿懷期待地眨眨眼,與那靈活的黃目對視,同時問餮:“饕真的可以辨出,哪一朵才是那‘山鬼’姑娘?”餮則借此打趣,回道:“嗬,當然。饕這隻妖目呀,除了能惑人心識、叫人失魂之外,一切生靈精怪的幻化,都逃不過它的神眼。唉,可惜了,這世間,唯有一件東西,是我最想看清、看透的,可它卻幫不了我……”齊魅順嘴追問:“是什麽?”餮撇嘴一笑,戲謔道:“當然,是我家魅官兒的心了。我都不知道,你對我是真心喜歡,還是為了繼續誘捕我,而扮的假戲?誰知道呢?知人知麵,難知心。沒準有一天啊,你就露出了真麵目,要對我下狠手……”“不會!”齊魅急急駁道,“不會的,你相信我,我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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