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躺下了,但他不敢睡,害怕再次看到黑海巨月,眼睛睜得老大。 蒼鬥山做完了一天的功課,活動活動胳膊準備睡個回籠覺:“還不睡?” “你睡嘛。” 蒼鬥山躺下來,閉上眼睛,呼吸均勻,也不知睡著了沒有。 微生躺了會兒,實在閑得無聊。索性爬起來,赤腳踏在地上,揭開冰鑒看了看,裏麵盛的冰早融化了,他掐訣使其重新凝結成冰,縷縷寒氣又飄上來。 他無事可做,輕手輕腳出屋,外麵的月亮小小一塊,黃不拉幾的,像塊小月餅。 想到月餅他就餓了,想吃夜宵。 當然不可能把蒼鬥山叫起來做夜宵的,他隻會煮餛飩和蛋炒飯。 吃點什麽好呢?微生往廚房走,越想越餓,越餓越糾結,快到廚房的時候,他決定還是吃蛋炒飯,作坊那邊剩了點小玫瑰,掰開揉碎了可以加進炒飯裏頭。天底下還有誰會這樣吃,他不禁得意起來。 推開廚房門,裏麵碰啪一聲,一隻碗碎了。 “呼!呼呼!”縮在角落裏的老人發出野獸般的吼聲,身體弓起,像一頭擇人而噬的豹子。 微生愣了半天,下意識地去看他的手腕,那裏本來是有串長長的鐵鏈,鏈條上被蒼鬥山加持了法力和不破咒,十頭牛都扯不斷。 它也沒斷,一層層地纏繞在老頭子身上,末尾的大鐵錨掛在背上。 惹不起。 微生豎起食指:“噓——” 老人目光依然凶狠,牢牢盯著他,微生好聲好氣地說:“咱們沒仇,對吧?我也餓了,進來做點吃的。” 老人喘著沉重的粗氣,看著微生踮起腳,將鎖在櫥櫃裏的冰鑒取出來,打開冰鑒蓋,裏麵盛著一些白天的剩飯剩菜,一盒子雞蛋,噝噝冒著冷氣。 “吃饃不管飽,人還是吃熱的好,對不對?你讓一讓,我要生火。” 老人沒讓,微生踮著腳側身從他身邊擠過去,揀了一把木柴和稻草,生火熱鍋,剩飯掰碎,倒少許油,少許水。本來他想切蔥花,但是一想他要加小玫瑰呢,就沒切,磕了三個蛋炒炒,蓋蓋子燜。又踮起腳小心翼翼從老頭子麵前擠過去,火速衝向作坊抓了一荷包小玫瑰,飛速回來,搓搓搓,下了一場玫瑰雨。 翻炒均勻,玫瑰香氣撲鼻。作坊采購的小玫瑰是駒樺名產,個頭嬌小香氣濃鬱,經熱烘焙香氣更濃,素來是製作玫瑰花茶或妝粉的最佳香料。 微生試吃一口,嗯……香氣是濃了,但是口感實在不咋地,還不如配蔥花呢。 微生看看老頭子,蹲下來,小聲問:“你吃不吃。” 食物的力量是偉大的,老頭子依然弓著腰保持著隨時暴起傷人的姿勢,但眼神不再有敵意,瞄了一眼紅紅的玫瑰蛋炒飯,猛地奪過碗臉埋進去狂吃起來。 我……炒的飯……微生心痛到無法呼吸。 雖然它口感不好,賣相也詭異,可那是他炒著當夜宵的飯…… 老頭子呼啦呼啦幾下吃光了飯,丟下碗,直勾勾地盯著微生,微生心喊不妙,兩人互瞪了半天,他認輸地起身,把那些剩菜端出來,重新生火熱了熱,一一擺到老頭子麵前。老頭子又是一陣稀裏嘩啦,把幾隻菜碗舔了個幹淨。 “你看,蛋炒飯沒有,菜也沒有了,老爺子,你該飽了吧?” 老頭子蜷縮著身體,哼都不哼一聲。 微生隻吃了兩口飯,肚子半餓不餓的,認命地刷了碗,準備回去。 老頭子蹭的一下奔了出去,比兔子蹬鷹還快。 身上掛著沉重的鐵鏈還能跑得這麽快,把微生嚇了一跳,又怕他跑外麵去發瘋打人,趕緊跟了上去。 老頭子跑到了荷花池旁邊。壺仙居的天井正中的荷花池生著一叢碗蓮,平日裏沒人照顧也長得挺旺,蓮下一群小金魚,沒事的時候隻有蒼鬥山會喂喂。 老頭子趴在石欄杆旁邊,探下大半個身子,一伸手抓到一隻金魚,直接放嘴裏撕咬吞吃。 媽耶! 微生震驚地看著,滿腦子一個想法:不腥嗎? 而且金魚沒幾兩肉啊! 一條金魚不夠他塞牙縫的,老頭子又抓了一條,手上的血滴滴答答落進池子裏,滿池金魚驚慌遊動,蓮葉搖動不停。 生吃了兩條金魚,老頭子靠著石欄杆坐了會,忽然一躍而起,在天井踢腿打拳起來。 微生再次被驚呆了。 那百十斤的大鐵鏈仿若輕若無物,老頭子施展拳腳,騰挪轉讓間,鐵錨甩來甩去,竟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反而隨著他的動作發出頗有節奏的韻律,像在奏一首音樂。 鐵鏈沒有能力束縛他,在他身上仿佛變成了舞者身上飄揚的彩綢。 他愣愣地看了好半天,老頭子一套打完,又打了另一套,歇歇開始打第三套。 不知何時,胡了悄悄出來,在天井另一邊望著他,他看了一眼,覺得看老頭子打拳更重要,耐心等老頭子活動完畢,蹣跚著自己回了屋。 胡了牽著他走進屋裏。微生靠在柱子上,等他出來。 等了會,他果然出來了,低著頭。 “你早知道是不是?” 胡了道:“鐵鏈是拴不住他,那是為了做給別人看的,不然我根本待不下去,在這裏也一樣。” 微生揉了揉額頭,胡了和老頭子在壺仙居住著有些時候了,老頭子平時沒見他出來過幾回,更沒惹事生非,這時候興師問罪有些說不過去。 “那這個問題先不談,他大晚上跑出來吃東西,你應該知道吧?為什麽不提前做好東西?還有他生吃金魚……”想想他就有些反胃。 胡了黯然神傷:“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做的夜宵他一定不吃,非要去外麵偷東西吃,他固執得要命,不肯變。” 微生無話可說了,想了半天憋出句:“他天天出來打拳?” “對。”胡了道:“我跟著他打,他沒反應,就這麽認他做師傅了。” “這樣啊……”微生忽然有些心動。 蒼鬥山教他的多數是法術,他也想過要去買把飛劍來耍耍,禦劍而飛,千裏殺人,多威風啊! 可是蒼鬥山潑了他一盆涼水,他那個羲和宗以法修為主,禦劍飛行那是劍修。劍修力量最強,數量最多,所以給凡人的印象就是凡是修士就得有把劍,實則不盡然。 劍修戰鬥力很強,而於行走大道上並無多大益處,劍法也是諸多大道中公認最難練的,比使□□還難,在修仙界通天級的劍修非常少。 劍修不行,練練拳總可以吧? 他脫口而出:“你教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 新坑自己擼了一個封麵,感覺很醜…… 就這水平,將就著用吧第20章 哪有沒吵過架的戀人 胡了驚訝:“你要我教你拳法?” “對。”微生堅定點頭,法術什麽娘們唧唧的,真男人就該光膀子去幹! 胡了一下子成了師父,又高興又緊張:“呃,其實我也沒練多久,先打一套完整的給你看看吧。” 第一次做示範胡了緊張得過了頭,經常半路卡殼重來,磕磕碰碰打完,不好意思地又打了一遍,微生看得很認真,暗暗記下。 胡了跟老頭子的差距肉眼可見,差的一星半點,氣勢都完全不同。 他記下動作,自己試著打了第一式,開始還不甚熟練,肢體都不協調使不上勁,後來打第二遍,第三遍時,一種奇異的感覺冒出來了。 黎明前的殘夜最為黑沉,他好像身處黑海。 殘夜上的月亮仍是小小的黃不拉幾,他不知怎麽的想起了巨月,如果是黑海巨月在現實中升起來了,那該是幅什麽樣的景象。 月亮取代太陽,成為新的白夜天穹。 永無夜之界? 他不知不覺的打出了第二式,流暢,一氣嗬成。 然後是第三式。 微生沉浸其中,旁觀的胡了震驚得退後了好幾步。 太厲害了,掌櫃的不愧能做掌櫃,練拳都比人厲害! 微生隻覺渾身舒暢,越打越爽,愈發虎虎生風。 與此同時,蒼鬥山睡得很不安穩。 黑白之境出現了一片海,黑色的海,海下是沉澱的屍骨,密密麻麻,如同地獄的最深處。 他站在海上,隔著黑色的海水看海底的屍骨,越看越心驚,罪惡感從心底冒出來。 他前世殺過人也殺過妖,但是絕沒殺過這麽多。 這次的黑白之境是什麽意思? 他不敢再去看海底屍骨,望向遠方,遠方海平線一痕乳白的亮光,光線溫柔又寒冷,冷到了骨子裏。 遠處隱隱約約有一座小島。 他走過去,走著走著嫌太慢,幹脆跑起來,越來越近了。 島很小,坐著一個人,背對著他,背後有一個空洞,圓溜溜的,空洞地映照著海平線乳白亮光。 是他自己。 他停下腳步,猶豫了很久。 他死去的模樣一定很難看,身上戳了三個洞。 或許這就是黑白之境的用意?讓他直麵前世已死的事實? 還有與時間一同消亡的羲和宗,師姐師傅,同門師兄弟…… 僅僅千年。 他鼓起勇氣,像屍體正前方走去,越走越覺得不大對勁。 身體輪廓越來越不像他。 壓根不是他。 他走到屍體正前方,仔細看。頭發散亂地垂下,遮了大半臉龐,不過仍然可以看出屍體皮膚異樣的白皙,五官精致秀麗,她好像沒死,隻是在低著頭打瞌睡,甚至有一點點甜美的溫柔。 他想起來了,這個女孩是當初差一點成了他道侶的江以藍。 喜歡華勳薔薇,羞羞怯怯的,總是眯著眼睛咬著嘴唇笑,一笑臉頰會旋出兩個小梨渦。月見齋崛起的天才女修,罕見的純陰之身。腳踝係著小鈴鐺,走路蹦蹦跳跳,像個長不大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