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這麽驚訝,我老板被人槍殺,我能坐得住嗎?”柳隨意調侃一樣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我來給你們帶點兒好壞參半的消息罷了。” 秦昭鳴捂著胸腹之間被撞擊的地方,緩了兩口氣才道:“說。” “我這周把工作都帶回家交給我哥,自己順著他的人脈跑了一大圈,同步了幾十個分區的漏洞記錄,核對這三個月來時間接近的同類漏洞修複記錄。發現都是以a區打頭,向周圍擴散的。作最壞的猜測,以a區creator為核心,他們以某種方式取得了聯係。” 提到creator,秦昭鳴飛快地看了周檀一眼。 周檀置若罔聞。 他知道柳隨意雖然看上去輕浮,卻不是做事不顧後果的蠢貨;既然敢當著周檀的麵說出來,恐怕現在的情況其實已經嚴重到,連對creator的遮掩都變得沒有必要了。 “難道是a區creator……不,不止是a區!”秦昭鳴趔趄地站起來,扶著車廂上的扶手,叫道。 “沒錯,我從你給我消息的時候,到狙擊發生,一直都覺得,處刑人的登陸未免太快了。哪怕是處刑司原本就比imi的信號簡易,登陸的過程也不可能這樣短。”柳隨意道,“我的判斷是,第一批處刑人很可能根本就不是艾四的信號傳喚來的;而是你幾十天前,上載過的緊急事態報告。” “那隻是個緊急事態報告!”秦昭鳴說半句話,又喘了一會,“imi解析完這樣的報告,通常做法是召回某些不靠近creator的watcher調查情況,酌情增減當下區域的imitator人數而已,怎麽會傳喚來處刑人?” “那如果imi判斷這是個需要盡快擊殺creator的情況呢?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次的先兆,和當年009崩潰前夕的漏洞,非常相似呢?”柳隨意將車開得極快,嘴上也說得快,“要是覺得不信,你不妨現在好好看看自己的終端信息。” 秦昭鳴下意識地掏出自己的手機,用指紋切換至imi終端,點開官方反饋,赫然發現自己收到了一條“撤出確認”。備注是“imitator撤出程序已提前激活完畢,如遇緊急情況請立刻確認,完成撤出。” 秦昭鳴一瞬間連呼吸都停止了,他拿出艾思那裏搶來的終端,果然也收到了相同的信息。 “我也收到了。我哥也是。”柳隨意道,“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imi已經做好準備要放棄整個【ivy】了,想把損失壓縮到最小。做出這樣的決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恐怕是預先登陸了處刑人,然後等待更壞的變化。” “沒錯,沒錯!現在恐怕已經有其它分區的watcher不約而同傳喚了處刑人,這就是最壞的征兆。”秦昭鳴嘴裏念念有詞,“是啊,所以接受傳喚的根本就是早已登陸的處刑人。他們確實很專業,但絕不可能擊殺所有創造者;因此優先處理最早開始傳喚的區域,並且發布預先設置好的撤出程序,一旦……” “對啊。你們老秦的花木係列,可是有前科的。”柳隨意道。 “對,你要是怕死,就趕緊抱著你哥撤出吧。”秦昭鳴道,“我是任何情況都不會撤出的,隻會和【ivy】共存亡。” “身為高權限的imitator,難道我就沒別的事嗎,要做準備手動撤離bncer們啊……唉,我就知道你也不關心這些。”柳隨意嘖了一聲道,“我不到最後一刻也是不會走的。” “我隻能祝你順利,提前說再見了。”秦昭鳴這個時候反而不再張惶,平靜了許多。 柳隨意罵了一聲:“烏鴉嘴!” 也許正因為其它分區creator的異動也變得明顯,甚至是更多地watcher傳喚了處刑人,本當定點打擊周檀的第一批處刑人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秦昭鳴無法斷定他們到底是調整了優先權,暫時去了a區;又或隻是短時間內沒有找上這裏。 他當然希望是前者,也希望a區creator撐得久些。 可是,每一個creator,最終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秦昭鳴無法分心思考這個問題。 城市安全中心的車防彈防爆不是浪得虛名的,雖然不知道柳隨意到底用什麽手段弄來,但總算是安全了些。車子一路遠離市中心,最終進了周公館的車庫,降入地下。 秦昭鳴還想起什麽似地回到圍牆外,撬掉了烙著“周”字的銘牌。 周檀抱著李陵的遺體,異常安靜,完全無視柳隨意和秦昭鳴,任由兩人就這麽跟進了室內。他現在甚至沒有再藏起來的意思,直接上二樓回了自己平時的臥室。 柳隨意識趣地待在客廳,眼看秦昭鳴還想往上跟,在背後叫了一聲:“哎,回來。” 他話剛說完,秦昭鳴就在二樓走廊上被看不見的屏障頂住了,一步也不能再向周檀房間靠近。秦昭鳴惱火地一拳砸在牆上。 柳隨意仰頭在客廳衝走廊上的秦昭鳴道:“你還是人嗎,沒看到人家難過著呢。” 秦昭鳴:“周檀一個creator,懂什麽叫難過?他是有點不同,但也不會情緒化到這種地步!這樣不行,他得好好明白一下自己的處境!” “秦昭鳴……”柳隨意看著他,總是神色散漫的臉上難得露出了認真的神色,“放他一點自由吧。” 秦昭鳴從走廊上瞪著柳隨意。柳隨意衝他聳聳肩,露出“你有本事硬闖進去看看”的神色,秦昭鳴又是氣,又是無言以對。最後他還是從樓上下來,一屁股坐在柳隨意旁邊,長長歎道:“哈啊……我本將心照明月……” 柳隨意卻說:“明月沒你還就不亮了麽。” 周公館房間很多,周檀回來住了這些日子,屋子裏該有的東西都很齊全。當天傍晚秦昭鳴和柳隨意就沒閑著,他們將可以看見的地方,周檀生活過的痕跡幾乎全部抹去,連玄關處放著的鞋子都隻留下自己和柳隨意的。這棟公館,要是有人突然闖入,隻能看出是這兩人住著的樣子。 現在二樓不僅上不去,他們連聲音都聽不到。上麵像是自成一圈磁場,把所有人都隔絕在外。 周檀洗了個澡,發現肩膀上的傷口已經合上了,於是用剪刀將縫合用的線剪斷,徒手抽了出來。似乎是疼的,但是他已經有點無法對這些疼痛做反應了。就像一把巨大的鈍刀捅在背上,貫穿心肺,誰還會在乎細針紮在皮肉上呢? 他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洗澡,仿佛是不想用髒手碰李陵,又仿佛是不敢靜下來。活下去變得每一秒都尤其艱難,思考的力量也失去了。 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究竟花了多少時間在熱水裏,周檀從浴室出來已經有些頭暈,看看窗外也時至傍晚。 長長的深色隔熱袋安靜地放在床上,周檀慢慢將拉鏈拉下。 隨著袋子敞開,無數朱紅色紙鶴像是填充在禮物盒中的禮花那樣湧了出來,散落在床單上和床下的地毯上,發出窸窣的聲音。它們無窮無盡般不斷地向外翻滾,最終連盛放遺體的袋子也開始慢慢崩散,盡數化為落椿一樣紅得灼目的紙鶴,推擠堆疊,又落下去歸於寂靜,直到鋪滿了床麵和半個房間。 周檀小心地用手將紙鶴撥下去,李陵蒼白的身體才從一片明豔的重彩之中露了出來。 “醫院很冷吧?遲了這麽多,才把你接回來。”周檀摸摸李陵的臉側,低聲道,“抱歉。” 李陵像很多時候一樣,以沉默回答他。 “好吧,你對著我,總是沒有什麽要說的。”周檀俯身親吻李陵早已沒有溫度的嘴唇,“你一直都有很多秘密。” 李陵同樣有否認這件事。 是啊,秘密大概可以永遠成為秘密了。 第89章 散席 李陵坐在周公館一樓,對著巨大落地窗的米色沙發裏。 沙發擺在灰藍色的圓形地毯上。 對了,那天他們從漫天的煙花中晚歸,帶著一盒12種口味的蛋糕,就是在這塊地毯上做愛,看見窗外朗朗夜色。 隻不過現在,此周公館非彼周公館。 這裏是被周檀“創造”在空庭之中的周公館。周檀不在,那一屋子的李陵仍然樓上樓下行走,各幹各的。 李陵他本人現在不過是其中一個。於是他就坐在沙發上,看默劇似地看著十幾個自己來來回回,每一個腦袋後麵都留條長過腰臀的發尾巴,緞帶一樣,走起來一晃一晃。 哈哈,真他媽娘。李陵笑兩聲,立刻就笑不出來。因為他一動,後腦就疼得厲害,那疼可真是疼,撕心裂肺,像碎了一樣。 其實不是“像”。 李陵也說不好為什麽到了這裏來,自己挨的那一下,斷無活路。 他思前想後,想起上次在這裏見到的那些人,和周檀討論的事,知道這個地方是個依靠思維並行運算模擬出來的雲端數據庫,自己先前也曾因為某種原因進入過這裏。 隻是他現在腦袋裏疼得厲害,亂七八糟,陌生熟悉的畫麵和聲音交織穿插,幾乎不能連貫。大概大腦被破壞得太徹底了吧。 他作為一個沒有真實肉體在支撐的殘餘,應該會慢慢成為一堆無序的數據,最終失去意識與形態,直至完全的null。 在那之前,希望可以再見見你周檀。 李陵正想著,門就被人哢地開了又關上,接著是反鎖的聲音。 然後,是周檀一手撩開那片細竹篾小卷簾,從玄關進來了。他眼睛在客廳裏十幾個李陵之間掃了一圈,直直向著李陵本人走過來了。 李陵屈著膝蓋坐在沙發上,仰頭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周檀,道:“我還沒吭聲呢,你厲害。” 周檀俯下身,一把抱住李陵。 李陵被周檀一動,被車撞碎的頭和折了不知道幾截的脊椎都天崩地裂地疼了起來,他在周檀勒得死緊的手臂裏叫喚:“周檀……好痛,放開我……” 周檀難得地一聲不吭,捏著李陵的下巴擺正他的臉,盯著看了兩秒,就狠狠吻了上去。李陵的溫度像是活生生的一樣,刺激得周檀越發像溺水的人尋到了可以呼吸的一刻,近乎粗暴地在李陵口中肆虐。 李陵順從地任周檀攫取。 他死去了,已經不再需要呼吸,反而沒有了窒息的反應。 周檀的力道慢慢將李陵壓倒在沙發上,屋中穿梭行走的李陵一個一個不知所蹤,最後隻剩他們二人。 李陵感到周檀的一隻手順著自己小腹摸上胸口的時候,有人在附近發出一聲“嘖”。 周檀才終於像是被驚醒,和李陵一齊扭頭看過去。 尹令儀蹲在麵向空庭的那個窗台上,衣服還是穿得像個古董,淺灰色的頭發也沒梳理過,沾著兩片灌木葉子,大概是就著下麵的樹籬攀爬上來的。 “我說你……”尹令儀嫌棄地看著周檀,“段雪鬆和趙榛在西麵的花園嚐試同步,剛剛有點新進展,突然說感覺到你登陸,情緒還特別激動;然後花園裏紅紙鶴掉了一地。” 周檀:“……” 尹令儀口氣裏難得地有了些情緒,聽起來很不滿:“現在那兩個人都被你影響,話沒商量兩句就在我麵前吻得死去活來;說是要就地解決一下。” 周檀:“……抱歉。” 尹令儀:“我看不下去了,找你問問情況;一來就見大門鎖著,不放心特地進來看看。你竟然在這裏自慰?” 周檀:“我這哪是自慰?” 尹令儀看了一眼李陵:“幹自己的創造物,不叫自慰?” 周檀一手捏在李陵的乳頭上,李陵疼得“啊”了一聲。 “看清楚了,這是有活人在裏麵的。”周檀道。 “不是活人。”李陵糾正。 尹令儀又恢複了麵無表情的模樣:“嗬,我懂了。和葉維則那時候一樣。雖然我不知道這個普通人是怎麽進來的——也有可能是周檀你的原因。葉維則當年也剩下一些模糊的意識數據返回到這裏來,然後慢慢流失掉。” 周檀皺眉道:“流失?” “這裏畢竟不是現實,周檀,目前的技術,演算不可能代替活人永生。”尹令儀一揮手,翻下窗台離開了,隻聽到聲音在樹籬外麵說,“那我就不打擾了,你們抓緊行樂也是沒錯。” 尹令儀走遠,周檀還俯身在李陵上方,一動不動。 李陵問他:“怎麽了?” 周檀說不出話來。尹令儀無情地打醒了他。 葉維則當年也由殘存的意識漸漸隻剩下一個虛影,就連虛影也在幾年後完全消失了。李陵隻是普通人,尚且不能與葉維則這樣的特殊人群相比,自然隻會消耗得更快。比周檀估計的,更快。 就這樣幾句話的時間裏,周檀已經透過李陵的胸口,隱約看到沙發上布麵的花紋。 是啊這不是重逢的祝禮,分明是離別前的狂歡。 周檀低頭,吻在李陵鼻梁上,捏著他乳尖的那隻手又開始細細揉撚。 “周檀,好痛啊……”李陵嘴上說著,卻並不反抗。襯衣被周檀解開一半推到了胸口,他就抬起腰任周檀把他的褲子脫下去。 周檀一手脫自己的衣服,一手流連在李陵的赤裸的腰腹之間。這人雖瘦,卻毫不見骨,秀致的肌理微微起伏。周檀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又分開他的腿,尋著他身後的穴口慢慢插進去。李陵坦誠地挺起腰去迎合周檀的手指,那細細的腰動起來的時候,有極其漂亮的一個弧度。 這些都是別人所不知道的。周檀心想,隻有自己一個人見過這樣的李陵。 “所有窗子都開著呢。”李陵說。 “誰愛看就讓他看。”周檀咬著李陵的耳朵道,“讓全世界都知道一下,周檀是你的人。” “你說這話……嗯……”李陵被周檀的手指弄得聲音都帶了些鼻音,“我就得給你買個有鑽石的戒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