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謝開花蒼白的臉色,還有汗濕的額頭,連連道:“你真是拿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 他以前打球時候也崴過腳,知道那是怎樣一種鑽心的痛。但他不過是崴腳,謝開花的這條胳膊卻明顯是給廢了——也不知道到底是磕到了什麽東西,會有這樣大的力道。 卻忽然聽荊山道:“我來。” “你來?”田尉轉過頭,看向荊山碑石一樣沒有表情的臉:“你會矯正?” 荊山沒有多話,隻幾步走上前,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雄霸天下的氣勢——也或者隻是田尉這幾天遊戲小說看多了造成的錯覺。他當下訕訕地就後退了幾步,把謝開花給讓給了荊山。 謝開花睜大眼睛,好奇問道:“你會正骨?” 謝開花問話,荊山就多少回答了一點:“以前經常弄。” 謝開花眼睛就睜得更圓了:“你幹什麽經常弄這個?你是學醫的?” 問出口就搖搖頭,自己否定了自己:“不可能不可能,你要是學醫的就不會在這邊了。” 他一個人在那邊嘟嘟囔囔的,好像一隻電線杆上無聊的麻雀,荊山原本很沉重的臉色,忽然就有點柔和。他伸手托住謝開花的胳膊,輕聲道:“會有點痛。” 謝開花一揚眉毛,稚嫩的一張娃娃臉兩萬五千裏長征似的:“我不怕痛。” 荊山終於不由地一笑。 他這是第二次笑了。比起火車上的那一次,笑得更加溫柔、更加動人,甚至左臉上隱隱有一個細小的酒窩,好似當中盛滿了瓊漿玉液。 謝開花有點發呆地看著,半晌忍不住道:“你笑起來真好看。” 荊山沒說話——他並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麽。倒是旁邊的田尉忽然開始瘋狂地咳嗽,咳得臉漲得通紅。沈叢也是一臉怪異。 但無論他們兩個做了什麽,好像都已經傳達不進謝開花和荊山的耳朵和眼睛。他們兩個的周圍仿佛多出了一層的結界,把他倆緊緊圈在一起,周遭的外部世界什麽都管不得了。 “如果我……”荊山一手又摸了摸胸口。正是那唯一一處沒有被太陽曬到的地方:“如果我還帶著那個……” 謝開花疑惑地“恩?”了一聲。 “算了。” 荊山搖搖頭。“你忍著點。” 他捉住謝開花的胳膊肘,從一個很微妙的角度,陡地往上一按。 隻一按。田尉和沈叢耳朵裏聽到哢的一聲脆響,像是雞脆骨被人狠狠咬掉一口的那種感覺。他們都是臉上一皺,仿佛那口被咬掉的骨頭是他們身上的。 站在旁邊的人都是渾身不對勁了,謝開花更是痛得什麽似的,額頭上汗如雨下,一張小臉像是被水浸泡過了一般。他嘴裏不住地呻吟,渾身力氣都沒有了,身體軟綿綿的往前一倒,情不自禁靠在了荊山身上。 荊山也伸手環住他。動作僵硬又小心翼翼,仿佛謝開花是什麽絕世的珍寶。 田尉又咳嗽了。 當然這會兒更加沒人去管田尉的咳嗽。謝開花倚著荊山的肩,哭喪著臉說:“痛死我了……怎麽會這麽痛的……” 荊山安慰他道:“我幫你綁一下,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 他很罕見地一句話說了許多字。 又轉過臉,衝沈叢道:“抽屜裏幫我拿膠帶。” 沈叢啊了一聲,慌忙拉開荊山的抽屜,果然有一卷細白的膠帶。荊山接過去,撕開膠帶,一圈圈繞住謝開花的胳膊。他手法嫻熟自然、動作老練輕盈,謝開花居然真的並不覺得痛。 等一切弄好,也已經要深更半夜。 “明天去醫院,幫你上點藥。” 荊山最後道:“軍訓讓輔導員請假吧。” 其他幾個人這才想到還有軍訓這一碼子事。田尉一拍手,這會兒又開始說起了搞怪的話:“早知道我也摔一跤了……” 沈叢瞪了他一眼,田尉也就吐吐舌頭,做個鬼臉。 荊山又把謝開花扶起來,抬頭看了看謝開花上邊的床鋪,一錘定音道:“你這幾天就睡我的床。”他的床鋪就在謝開花的下邊。 謝開花愈發不好意思。一向很厚臉皮的一張臉,都有些臉紅:“這個太麻煩你了……” “沒事。”荊山聲音低沉道:“你是我的朋友。” 謝開花臉更紅了。他挪開眼,像是不敢去看荊山誠摯正直的眼睛。 第8章 隔天跟輔導員請了假,荊山陪謝開花去市裏麵的醫院。 同輔導員請假不難。難的是相陪的人員——坐到了出租車上,謝開花還在和荊山笑說田尉扒著他哀求的樣子;有一個謝開花當借口,果斷可以翹掉軍訓一天呀。隻可惜田尉終究扛不過荊山墨黑的臉色。 謝開花又舉起胳膊看。荊山接骨的手法可以說是出神入化了,斷開的關節重合得嚴絲合縫,沒有一點多餘筋骨牽扯。說去醫院裏檢查,其實也沒再多必要,不過是去看看要不要休息幾日,或者上點藥膏、換幾圈繃帶什麽的。 “真是太厲害了。”他忍不住嘴裏輕歎,胳膊動了動,眉毛卻是一皺——畢竟還是痛的。謝開花臉上就露出憧憬的神色:“如果能有那種靈丹妙藥就好了,吞一粒,百病全消什麽的。” 話剛出口,又自我否認地搖搖腦袋:“怎麽可能有這種藥呢……” 荊山眼睛裏卻光芒一閃,視線往下飄到了自己空蕩蕩的胸口。看了一眼,頓了頓,又收回視線。 謝開花沒注意到荊山神情,看著窗外倒退的景色,兀自在那邊嘰裏咕嚕地說話。說得正開心,卻忽然聽到荊山說:“你的手臂到底是怎麽斷的?” 謝開花一愣。 他轉回臉來,看見荊山比平時愈發嚴肅的表情——一對眉毛緊緊皺著,還有那雙明亮的眼睛,仿佛最深沉夜幕裏的星星,光芒銳利刺眼,叫人不能直視。 謝開花歎了口氣:“就是瞞不過你,是不是?” 荊山淡淡道:“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斬斷的。” 謝開花吐了吐舌頭:“你怎麽什麽都懂?難道你是練武的?” 荊山不置可否地看他,並沒有答話。謝開花隻好道:“是被人……唉,這話說出來真不好意思,我沒那個臉皮講嘛。” 荊山道:“這裏又沒有外人。” 謝開花呆了呆。他很想說,坐在前麵的出租車司機不是人嗎?不能因為人家是出租車司機就把人家當隱形人啊!但荊山語氣裏那種雖然冷淡卻毋庸置疑的親近口吻,讓他臉上還是不由自主的一熱。 謝開花舔了舔嘴唇。 “是那個王鵬啦……你記得不記得?和田尉有矛盾的。”他垂下眼睛,手指絆在一起扭啊扭的,“昨天在網吧外邊碰到他,他跟一群小混混想堵田尉,沒堵到,就拿我出氣咯……”他聳聳肩膀:“我以前也滿能打的,可惜王鵬那邊人實在太多!我也是沒想到。” ——在宿舍裏乖乖上網的王鵬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荊山的神情頓時變了。他本來是一張什麽都無所謂的臉,但刹那間就凝聚起了怒火,全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讓人冰寒的威壓。 坐在前邊的隱形人司機也被這股威壓侵蝕到,硬生生地打了個寒顫。 謝開花卻是好像什麽都沒有感覺到一樣,用完好的那隻手去拍拍荊山的肩膀:“沒事的啦,隻不過是打了次架而已。你不要去找王鵬哦!”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連忙正經了顏色,對荊山道:“你答應我,不要去找王鵬!” 荊山緊抿著嘴沒有答話。 謝開花就歎口氣:“我跟你隻認識了三四天,但也多少知道了點你的性子。你拿我當朋友,就一定會為我兩肋插刀,我知道!可是我也拿你當朋友,而我不希望我的朋友有事。” 他輕輕地捏了捏荊山的肩膀:“王鵬是個小混混,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跟他鬧不值得。” ——抽著紙巾的王鵬打了第二個噴嚏。 荊山冷硬的麵部線條,總算溫和了一點點。 謝開花心裏也鬆了口氣。眼見著醫院到了,忙不迭付了車錢,推著荊山下車。至於荊山把他的話聽進去了多少,他也不知道,隻能祈求王鵬這小子自己多福。 誰叫也是王鵬打頭來撩撥他的呢! 謝開花一點內疚心情都沒有。 從醫院裏診斷出來,果然沒什麽別的事情。專家醫生還很吃驚,問了好一番這條胳膊是誰正骨的——他反正是不信是荊山這樣的小年輕搞的。這種專業手法,行醫好幾十年的老中醫都不見得能做到。 隻吩咐了讓謝開花再多休息個幾天,讓胳膊歇一歇,不要太勞動。專門還給開了條條子,好讓謝開花拿去給輔導員請假。 兩人在市裏吃了個中飯,再回到學校,田尉他們倒也放了。今天軍訓是第一天,事情不多,隻去參觀了下教官們的臨時宿舍,觀摩了一下他們的生活用具拜訪的模樣——那些疊得豆腐幹一樣的被子,沒有一絲塵汙的麵盆和水瓶,都是接下來半個月裏新生們的宿舍標準了。 田尉對謝開花自然是羨慕不已。其實謝開花的胳膊實在是沒什麽問題了,但憑著張醫生的條子,還能休息個一個禮拜,委實叫人嫉妒到心裏都在流血。恨不得胳膊斷的是自己。 尤其是第二天清早,五點半就急行軍的號角聲吹起,所有人都睡眼朦朧地從床上翻下去的時候。 估計就算清冷綿軟如沈叢,都對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謝開花恨到牙癢癢吧。 等到謝開花下午來探班,這種恨更是能衝破天際。 建師女生多,不好惹,分過去的教官都是性格好。留下來幾個訓練男生的,就嚴得不得了。 管著荊山這一班的,更是格外的嚴。個子隻到荊山的人中,人卻狠極了,按道理這是頭一次正式的軍訓,不過就大家互相認識認識,稍個息、立個正,這一位教官卻硬是要二十幾個男生在大太陽底下站了整整兩個鍾頭。 兩個鍾頭、動也不能動一下!謝開花剛含著棒棒糖溜到操場上邊,就見到底下的那一排男生個個麵色蒼白,雙腿發顫,更有幾個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樣子,風一吹,差不多就能倒了。 一旁的幾個男生排早就歇息了,正圍在旁邊看荊山這班的笑話。 但其中也有幾個讓人讚歎的。荊山自不消說,站了兩個鍾頭,是真的紋絲不動,連袖口和褲腳管,都因為被緊緊係牢,不起半點漣漪。而向來柔柔弱弱、一副深閨嬌嬌公子做派的沈叢,卻也站得端莊筆直,臉上甚至不見許多汗水。 謝開花就吐出棒棒糖,衝著沈叢吹了記口哨。 他的肺活量應該很大,口哨吹得是又急又響,簡直就像是一道閃電橫貫長空,把很多苦逼的新生都驚醒了。 荊山那個班的人更是不由地一起抬頭看。謝開花一眼就看見荊山,兩個人的視線在半空裏輕輕交匯,仿佛有溫柔火焰在頂端燃燒。 正在荊山跟前走動的教官跟著眾人一起看上去,瞧見了吊兒郎當的謝開花,立時就火了。 “這是哪個新生!在這邊擾亂紀律!還不快點回到班級方陣!” ——謝開花為了體現軍訓精神,特地換了一身迷彩服過來探班的。 教官淫威赫赫,一時半會兒沒有人敢跟他搭話,好半天田尉才道:“報告教官,他是我們班的,請的病假……” “病假?我沒看出他有什麽病!人不是活蹦亂跳的麽!” 教官怒火更甚,大約是看不得謝開花那一臉的悠閑自在,幾步跨上台階,就衝到了謝開花的跟前。謝開花也有點嚇到,歪歪扭扭的身子忙也站直了,隻是嘴裏還含著那一根棒棒糖,多少顯得不大尊重。 “你叫什麽名字!”教官怒喝。 謝開花忙道:“我叫謝開花。”隻是發出的聲音嘟嘟囔囔,是被糖果堵住了。 “哼!”教官是越看謝開花越不喜歡,抬手一指底下方陣:“下去站著!” 謝開花隻好從褲兜裏掏出來那張醫院開的條子:“教官,我有假條,下個禮拜再來軍訓的……” 他剛剛遞過去,卻被那教官把紙頭啪的一下打掉了。一陣風吹過來,把薄薄的一張紙片吹得如風中柳絮,搖擺不定。 謝開花一直微笑著的臉,不禁也漸漸變了色。 “下去站著!”教官又高聲喊了一遍。 旁邊有老師看不過眼,想過來打個圓場。還有一個在休息的教官也是過來勸道:“人家學生有假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