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開花從小任性,當然不肯白白到凡間去受罪,還是師父開了口,才勉強答應。花了幾天時間學了許多凡間的事兒,他自詡聰明,以為手到擒來,誰知道遇到荊山,卻頭一次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輕鬆得到了荊山的認可,他反而愈發患得患失。 謝開花又坐了片刻,想起自己答應荊山要回去操場和他一道,用力揉了揉鼻子,重新站起身出去。 外邊陽光明媚得要命,燦爛得都能把他的眼睛刺痛。他就有點想家。家裏總是雲霧彌漫,即使再誇張的光芒,都柔和又溫順。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不下來了。 謝開花雙手插在褲兜裏,慢悠悠地踱步走到操場。 張春已經不在了。這個脾氣古怪、神經病一樣的教官,大概是看荊山跑得認真,氣也消了一點,回轉他自己的部隊去了。 哼。謝開花心想。遲早在這個張春身上弄幾個惡作劇。 他走到台階口,伸長脖子,想去看荊山跑步的身影——二十圈呢,這麽一時半會兒的,肯定還沒跑完。他剛剛往糖果裏注入了一點兒仙力,能快速回複氣力;等下硬塞也要叫荊山吃掉,免得他都爬不起來去吃飯。 可脖子伸得老長了,卻還是看不到荊山。 難道荊山已經跑完了?這麽快?要不要這樣啊? 謝開花鬱悶地收回視線,隨便往邊上的樹蔭底下掃了一圈——這一掃之下,卻大吃一驚。 荊山正躺在那兒。 緊閉著眼睛、蒼白著臉色、平平整整地,躺在那兒。 一個身姿曼妙、烏發如雲的女人,正覆在他身上。 第10章 謝開花一見之下,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情急之下,甚至不由自主地運起了縮地成寸之術,隻一個踏步,就陡然出現在了荊山身旁。 那女人心有所感,抬起頭來,一見到謝開花突兀出現的身形,眼睛驟然睜大,正要開口,卻隻覺下巴上傳來一股翻天倒海般的力量,把她整個身體給硬生生地卷起來往後一拋——就騰雲駕霧一般,在半空中滑過一道優美的曲線,隨即撲通一聲,狠狠地落到了五百米開外的水泥地上。 “哎喲!”她失聲痛叫。 謝開花卻顯然沒打算就這麽放過她。他冷冷地又是一步跨出,後一步直接出現在女人身側,伸腳毫不留情地踩住了女人的喉管。 她立刻漲紅了臉,原本美豔動人的臉蛋,也變得有點點猙獰。 “大膽妖孽!”謝開花冷聲喝道:“居然傷害荊山……你意欲何為!” 被他踩在腳下的,赫然正是開學時候帶他們來學校的胡綿綿。 這會兒這位美女學姐再也沒有半點那時的悠然風姿,隻嚇得魂飛魄散——謝開花怒極之下,再也沒有克製自己體內元氣,龐大的靈氣從他身體裏驟然翻滾而出,圍繞著他的軀體形成騰龍之勢,盤旋而上,龍頭更是張嘴一呼一吸,發出一聲清吟。 吟得胡綿綿體內五百年修煉的妖氣全都開始上下翻湧,毫不聽從指揮,仿佛一個不小心,就要破體而出,把她燒成灰灰。 ——隻不過是靈氣出體就有這樣大的威勢,胡綿綿也不是沒聽說過,隻是這樣的人物,早已是傳說裏的傳說;就算當今昆侖道場的掌教,在這樣人的麵前,也不過是個修練不成的小娃娃! 這謝開花到底是什麽人物! 胡綿綿隻想仰天長嘯。要是早知道了,別說來迷昏荊山了,就是叫她出現在荊山身旁一百米,她也是不敢的…… 心思電轉之下,她一時間並沒說話,再加上勉力壓製下體內暴動的元氣和血氣,更是讓她滿嘴腥甜,隻怕張嘴就要噴出一口精血出來。但謝開花哪裏理會她的難處,見胡綿綿不開口,腳下就更猛一用力,踩得胡綿綿脆弱的頸骨咯吱作響。 胡綿綿再也克製不住,櫻桃小嘴一張,一口燦紅的鮮血就噴到了謝開花的褲腿——隻見謝開花的褲子在鮮血下如冰雪般消融,直到露出肌膚,血珠才沿著腳踝漸漸滑落。 “我——我——” 胡綿綿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一張俏臉漲到發紫:“謝——謝——” 謝開花眼神更冷地覷了她一眼,忽然又縮回了腳,胡綿綿立刻蜷起身體,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一邊抬手捂住脖子。 她心神激蕩之下,連人性都維持不住,頭上倏然跳出兩隻毛茸茸的尖耳朵,臀上也是綻出一條火紅色的巨大蓬鬆的尾巴。 謝開花哼了一聲:“臭狐狸。”他本來就對狐狸沒有好感。 胡綿綿隻有苦笑。 謝開花又轉回頭去,趕到了荊山身邊。荊山還僵直地在那邊躺著,雙眼緊閉,兩扇長長的睫毛垂落下去,倒把他平時生硬的麵部線條,襯得纖細柔和許多。 謝開花小心翼翼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給他把了個脈——知道他是被妖術所迷,幸好荊山體格強壯,除了暈迷,也沒有別的事兒。 謝開花心下微微一鬆,想到自己方才暴怒,又不由有些赧然。他們神仙大多清心寡欲,他更是沒心沒肺慣了的,哪裏料到竟然會有這樣勃然大怒的時候。隻是見到荊山人事不知地在那邊躺著,他就覺得緊張又難過。 他輕輕摸了摸荊山的臉頰,隻覺得指下溫潤如玉,很想再摸上一遍。 好在後邊胡綿綿的咳嗽聲把他的色狼行徑給止住了。 謝開花整了整臉色,覺得自己比較凶悍了,又重新站起身,轉頭看向胡綿綿。 胡綿綿已經從地上爬坐起來。她滿臉無奈的苦笑,眼中更是水波盈盈,一派梨花帶雨的美人受驚模樣,讓人看了於心不忍。但她這種樣子,好看千萬倍的謝開花都不在意,更何況這隻作惡的狐狸精。 謝開花寒聲道:“我沒有耐心陪你在這邊耗著。說,你想對荊山做什麽?!” 這句話說出口,就算謝開花也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荊山一個八尺昂藏大漢,被他說得好像是飽受蹂躪的柔弱小女子一樣。 胡綿綿咳嗽幾聲,也不敢隱瞞,低聲道:“我是,我是昨日收到師父密令——” 原來她本來在建師念書,也不過是為了入世修行。修界本來人、妖混雜,這幾百年來,修仙者更是隱匿山林,不問世事,許多妖精也就大膽來到凡間,混跡紅塵,磨練一顆道心。 胡綿綿修煉五百年得成正果,興致勃勃來了建師念書。誰知昨日久不聞消息的師尊卻飛鴿傳書,命她接近荊山,搜索一番。 搜索什麽?師尊沒說,胡綿綿也一頭霧水。但總歸奉了師命要遵行,碰巧今天看到荊山一個人在操場上跑步,就出手迷了荊山——本來荊山身上陽剛正氣攪擾不休,等閑妖精不能靠近,也是胡綿綿運氣,趁著荊山跑得疲倦,才一舉得手。心裏還暗喜呢。 哪個知道卻冒出來謝開花這種變態。 “搜索?搜索什麽?”謝開花居高臨下地問。 胡綿綿也是破罐子破摔地聳聳肩:“我是真不知道。” 謝開花心裏就覺得不好。胡綿綿一身妖氣凝練純淨,倒是個修煉正統道術的妖精,師父恐怕也挺厲害。難道她的師父也聽說了荊山身上的命玉? 但命玉縱然天地至寶,也隻有道祖聽說,這世上還有哪個能與道祖一般? “我,我這就回去,和師父傳信說荊山身上並沒有特異的事物。我以道心發誓。” 胡綿綿看謝開花沉思,以為謝開花在想怎麽收拾她呢,更是嚇得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慌忙做下保證,連師尊命令也顧不得了。 謝開花看看她,半晌哼一聲,道:“總算你沒有害人之心。否則休怪我下手無情!” “不會不會!絕不會的。”胡綿綿連忙擺手,表情要多正直就有多正直:“我們這一道,並不殺生……” “嘴上說說罷了!”謝開花還是一張惡臉。不過說是這樣說,他也看出來胡綿綿渾身上下沒有半點殺人業力,知道她說的是實話。 當下往旁邊走過一步,指了指荊山道:“去把他喚醒!” 胡綿綿忙應了是,兩腿顫顫地走到荊山身旁跪下,身軀漸漸伏下去—— 謝開花眼睛倏地睜圓,一手伸出,隔空就攔住了胡綿綿。 搞什麽!怎麽喚醒荊山臉要湊這麽近!鼻子都要碰一起了! “你玩什麽花樣!”他心裏有點難言的煩悶:“要你喚醒荊山,不是要你輕薄荊山!” 胡綿綿就尷尬地笑笑:“我往他身體裏打入迷霧,需嘴對嘴吸出來,才不留半點痕跡、也不會對身體造成隱患……” 謝開花一聽,哪裏有這種道法的,更不肯信,氣得小臉通紅:“你當我三歲小孩騙呢!” 胡綿綿更尷尬了:“是真的。” 這項師門道法,她以前也施過幾次,確實蠻——蠻特別的。但也勝在簡單好用。 “不成不成!”謝開花隻不肯讓她去親到荊山:“誰知道你要不要趁機吸取他的精元——”他把胡綿綿當成了聊齋誌異裏的那些美人妖怪:“你走!我來喚醒他就是了。” 不就是一門小小道法,哪裏用得著大費周章! 胡綿綿也隻好站起身。謝開花衝她揮揮手,示意她趕緊的走吧。 胡綿綿得令,自然喜不自勝——她早就冷汗留了一背心了,趕緊地得回去換衣裳。但腳步一動,還是忍不住,終於小心翼翼問道:“小謝——學弟——前輩——難道是元神大成的地仙嗎?” 謝開花沒說話,隻又揮了揮手。胡綿綿隻好轉身走了。 等到那隻狐狸精走遠,連背影也瞧不見了,謝開花才在荊山身邊跪坐下來。 他看著荊山沉穩的麵龐,禁不住嘀嘀咕咕地道:“真是隻騷狐狸!所以說狐狸就沒有什麽好的。早知道當初就該震懾她一番。”一會兒又有些犯愁:“難道真的是覬覦命玉?這可怎麽辦?” 他出神地想了一會兒,又低下頭,眼神禁不住地就溜到了荊山的嘴唇上。 胡綿綿說那迷霧要嘴對嘴地吸出來—— 荊山的嘴唇很漂亮。薄薄的兩片唇瓣,但水盈豐潤,唇色動人,看著很像店裏賣的水晶軟糖。隻不知道咬下去是不是也是一樣甜蜜…… 謝開花看得有些發怔,怔得有些臉紅。但盡管如此,身體還是不受控製一樣,慢慢地往荊山的臉愈靠愈近、愈靠愈近—— 他眼裏什麽都看不到,隻剩下荊山的那兩瓣軟糖一樣的嘴唇了。荊山的呼吸,還悶悶地掃到他的臉上,癢癢的,暖暖的,讓人心裏有些發慌、又有些惡作劇就要成功一樣的古怪喜悅。 親下去、親下去。 謝開花的心裏在大喊。 但還有另一股聲音在對他說:“快打住!他是你朋友——他是男的!” 可男的又怎樣?謝開花不服氣地想,哪吒還和一隻雄的小花妖搞在一塊呢。他那天聽到托塔李在師父那邊抱怨。 再說,隻是咬一口。輕輕地咬一口—— 謝開花屏住呼吸,嘴唇終於就要碰到荊山的唇—— 荊山卻猛的睜開了眼睛。 當然。荊山當然要睜開眼睛。所有小說電影電視劇裏麵的這種橋段,對方肯定要睜開眼睛的。謝開花通曉了許多人間之事,卻沒有怎麽看過電視節目,才會傻兮兮地以為他能偷吻成功。 於是現在他隻能全身石化,兩眼傻愣愣地對著荊山那雙清澈的眼睛,腦子裏一片空白。 最後是荊山開的口。 “怎麽了?” 三個字,就好像觸動了謝開花身上的機關,他陡地動了——一下子就往後跳起來,又蹬蹬蹬連退三步,一張臉更是羞得紅通通紅通通,好像天邊那兩朵晚霞飄到了他的臉頰上麵。 “我、我——”他很想說點什麽解釋,但又什麽都說不上來。隻能在那裏張口結舌,像個傻子一樣。 荊山其實也不大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隻記得自己跑得累了,一個沒留神,好像腳下絆到了什麽石頭,身子就往下一倒摔到了地麵暈了過去。再睜開眼,看到的就是謝開花那雙圓溜溜的可愛的眼睛。 現在謝開花那一臉又羞又惱的神色,更是叫他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隻能撐著地麵站起身,往謝開花那裏走了兩步,一邊問:“你沒事吧?” 他能有什麽事? 謝開花心裏麵翻來覆去地詛咒胡綿綿那半吊子的法術——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一定是施法不到位,才讓荊山的魂魄衝破桎梏,蘇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