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尉仰起頭。烈日的光線透過密密的樹枝投下來,即使是有那樣層層疊疊的樹葉子擋住了,卻還是刺目激烈。他眯起眼睛,歎了口氣:“這個軍訓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謝開花笑道:“才不過一個禮拜,你就開始叫了。” 田尉道:“正常人都叫了好嗎。我又不是荊山這樣的變態。” 即使是現在故意讓他們自由活動的時間,荊山還很嚴肅地在場上練拳。他動作大開大闔、嚴謹有序,幾個教官都忍不住圍過來看他練習。 “恩,他是變態。”謝開花抿嘴笑。荊山連汗也不流的。 旁邊沈叢也腳步噠噠地走過來,在兩個人身邊坐下。比起田尉和謝開花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沈叢就優雅多了,即使是席地而坐,也有種魏晉名士的風度。 “聽說張教官回軍隊去了。” 他一來就送上一枚重磅炸彈。 “真的?!”田尉吃驚地瞪大眼睛:“那以後誰來教我們?總不能誰有空誰就過來幫著撥兩下啊?而且他怎麽就回去了?” 問到後邊一句的時候還故意壓低聲音,一張本來挺英俊的臉,霎時間就有點猥瑣。 沈叢聳了聳肩膀:“聽說是病了。” 他和幾人相處多日,也不見了最當初的靦腆,神情動作都大方了許多。 “還真生病了啊,剛才小謝還在說呢。果然烏鴉嘴。”田尉歎道。 “滾。”謝開花往他肩膀上錘了一拳。 拳頭還沒收回來,謝開花頭頂耀眼的陽光卻又暗沉下來。一道身形擋在了前麵。他抬起眼,就見荊山站在他身前。 “你不練啦?”謝開花伸出手,荊山很自然的也伸手握住,把謝開花一把拉著站直身子。 “休息一下。”他拍拍謝開花的肩膀,落下兩片粘粘的葉子。謝開花就也幫他撿掉衣領上的一根草葉。 田尉在旁邊看著,隻覺得一雙眼睛都要瞎掉:“你們兩個能不能不要再公眾場合恩愛啊。” 謝開花臉就有點紅——以前他是絕不會被這種話說臉紅的,大概是心裏有了鬼,就比從前更加敏感——一腳踹到了田尉撅著的屁股上。 田尉笑著往前一撲,整個人就賴到草地上,在上邊連連打滾。一邊嘴裏喊道:“謝開花殺人啦——” 旁邊休息的女生全都看著他咯咯地笑。 “我聽說連連長都要早回去。” 沈叢也站起身,繞過撒瘋的田尉,走到謝開花兩人邊上。 謝開花詫異地望了他一眼:“你怎麽知道?” “剛才聽到幾個教官在說。”沈叢道:“似乎是軍隊裏有什麽事……誰知道呢。”他清澈的眼睛看了看謝開花,謝開花就衝他一笑,又伸了個懶腰。 “走就走了唄。反正又不是他一走軍訓也結束了的。” 旁邊操場上女生的呐喊聲清亮悅耳。還有教官來回的走動,嘴裏大聲地吆喝著拳法要領。當空的烈日,則發散著綿綿的金色的火光,穿透過蔚藍的天空,仿佛永無止盡。 謝開花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他迎著風站著,敞開的襯衫在風裏獵獵作響,整個人竟有了種禦風而去的架勢。隻聽他淡淡道:“距離結束……還早著呢。” 然後田尉滾到了他的腳邊,把他一撞,兩個人摔做了一堆,謝開花什麽架勢就都沒了。 +++ 佟言坐在吉普車裏,大開的窗戶外風聲呼嘯,他卻仍兀自皺著眉毛扯衣領,好像還喘不過氣來一樣。 張春坐在他旁邊開車,眉心也是緊緊蹙著。仍然能看到他臉頰上的一大塊青紫,是狠狠撞到了山石上後落下的痕跡。 好半天,張春像是受不了車裏沉悶的氛圍,終於開口道:“少主有沒有通知門主……” 佟言打斷了他,惡聲惡氣道:“就是師父讓我們回去軍隊!既然暴露了,就沒有繼續留下去的意義。何況那謝開花……” 即使隻是說出謝開花的名字,兩人臉上都是一肅,像是謝開花這會兒就正在他們麵前,用他那神鬼莫測的法術教訓兩人。 張春半晌舔舔嘴唇,悶聲道:“那謝開花一身法力,不像是地球上能有的……” “那不然呢,還能是神仙下凡啊?”佟言不耐煩道:“總之師父叫我們小心謹慎,這段時間便蟄伏罷了!那謝開花、那謝開花——” 他很想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之類的話。但又想到自己十年過後估計還沒有謝開花現在的修為,不由更加沮喪。 “我什麽呀?” 後邊車座上忽然一道少年的聲音幽幽飄起來。兩人都是猛嚇了一跳,張春一個急刹車,車子生生在地麵上滑出好長一段距離,才在路邊磕磕絆絆地停住。 佟言隻覺冷汗從背上潺潺流下。他不用回頭,也知道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謝開花! 果然是謝開花。他坐在車後座上,翹著個二郎腿,低頭在擺弄指甲。隨即抬起頭,咧嘴一笑,露出兩排亮得能吃人的牙齒。 “我什麽呀?” 佟言都要變結巴了。 “你、你、你怎麽、你怎麽會在——” 謝開花攤開手:“一個小小的追蹤術法罷了。不值什麽。” 他昨日就在佟言兩人身上下了種子,隨時都能追蹤到。而這也確實隻是一個小小的術法,是從前下棋贏了一個仙人,那仙人教的他。不過是一點神念掌控的小技巧,神識靈敏的話練氣期也用得出來——所以謝開花這會兒也能用。 最妙的是一旦下了種子,追蹤者就能瞬間破開空間、趕到被追蹤者身側。其實這種妙法天上也是少有,謝開花實在走了狗屎運。 而佟言自然不信什麽“小小的追蹤術法”這種鬼話。怎麽不見他們山門裏有人會啊?怎麽不見其他名門大派裏有人會啊? 如今謝開花在他眼裏,就真的和惡魔沒什麽兩樣了。 “張教官也別動。” 謝開花一句話就壓住了有點兒想要奮起的張春。他歎口氣,道:“是連長走得太快了。我說過幾天還要去找你呢。你這下一走,我找不到你,可要怎麽辦呢?” 媽逼的,還找不到,這不是一眨眼就在我背後埋著了麽! 佟言真想往謝開花臉上甩上幾十上百個大耳刮子。 “其實你們走了也行,”謝開花又道:“反正不要打著荊山的主意就好——若是讓我發現他身上有什麽你們搞的怪,我也是還有點手段的。” 他咯吱咯吱地捏了捏拳頭。當真是赤裸裸的威脅,偏偏佟言和張春連出聲反駁都不敢。 “荊山是我朋友。”謝開花道:“你們下次接近荊山的時候,好好想想我的話吧。” 他伸手拍拍佟言的肩膀,十分和藹可親。 正推開車門想下車——很可惜,這法術是單程的,回去晚了說不定荊山又要找他——佟言忽然開口道:“你也是修真者,為什麽這麽幫著荊山?” 謝開花一愣。 他回過頭,有點疑惑地看向佟言。佟言看他神色,就皺眉道:“你師門沒有和你說過?荊山是上古巫人後裔。巫族妖族大戰,大氣運被人族趁機奪取,相互之間互為死仇,現在這時代雖然沒有什麽死仇的說法了,但總歸不是一路人。你師門就放任你和荊山來往?” 謝開花頓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老半天才擠出來一句:“荊山是——他是巫人後裔?” 佟言才知道這個修為一等一的少年也有不知道的事,不由就又有點自我良好的傲氣冒上來了,得意地說:“你不知道麽?荊家自古流傳,傳說能綿延至遠古時代。本來早已血脈淡薄,但荊山出生之時,天地異象,金烏光芒大盛,是為大巫出世之兆。” 謝開花登時想起青廚曾說的,荊山命理糾纏,如濃霧掩蓋,數算不得。 連天上的金仙都算不出來的命數—— 原來荊山是巫。 第15章 謝開花再趕回去時候,被宿舍樓下鑼鼓喧天的熱鬧場麵給嚇了一跳。而人群中荊山又是那樣醒目,他一眼看到,心裏就有些不知道什麽樣的滋味。 他一直以為自己對荊山已經十分了解。但原來荊山和他一樣,都互相隱瞞至深。 “小謝!” 田尉也看到了他,忙衝他連連招手。謝開花整理了一下表情,臉上重新掛起淡淡的笑,走向他們幾個。 “去哪裏了?”荊山看了他一眼,隨口問道。 真的隻是很無意的問題。但謝開花心裏做賊心虛,又有些難言的難過,當即就有些沒好氣地說:“管你什麽事?” 話一出口,他和荊山都愣住了。 荊山沒說話,隻是點點頭,又把視線投到旁邊人群。謝開花則咬住下唇,暗暗開始埋怨自己。就算荊山瞞了他又怎麽樣?他的身份當然是不可能說出口的!何況他自己豈非又是半斤八兩,根本沒有資格…… 田尉也有些發呆。謝開花和荊山從開學的時候就蜜裏調油得很,完全一副新婚小夫妻派頭,連個紅臉都不曾有過。這會兒又是怎麽了? 他偷偷摸摸地一戳謝開花的腰:“怎麽了?” 謝開花不耐煩地拍掉他的手掌,指了指前邊擁擠人潮,道:“這怎麽回事?” “哦,是社團啦。”田尉見謝開花不肯說,也不敢多問。“學校裏的社團來這邊招新。” 大學裏的社團是一種很神奇的物種。凝聚力、號召力、或者圈錢能力,當然都不能和學生會相提並論,但重在自由,也很吸引學生。可講實話呢,社團絕對都是騙錢的。大二生招了大一的小盆友,收到的銀子交給大三,再讓大三大四的拿到飯桌上吃一頓……沒了。 可盡管這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社團還是辦得紅紅火火、有聲有色。比如眼下,實在可謂是人山人海。 宿舍樓前的大片天井空地,全被一溜圈兒的桌子填滿了。一個個的社團,也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角落裏冒出來的,全都矗立在新生們的眼前。有什麽文學社、國畫社、古琴社、國學社,格外優雅;還有什麽國術社、跆拳道社、空手道社,在那邊擺出陣仗、演示拳腳;計算機社呢,索性搬出來幾台大主機,給小盆友們玩黑客…… 夏天天黑得晚,但七點多也已經渲染了墨色,但被這些人一擠,就好像白晝一般,熱鬧得更是仿佛菜市口。 謝開花還是第一次看到社團這種玩意。他十分新奇,連心裏的鬱悶都有些忘了,跟田尉擠到前麵去看熱鬧。正好跆拳道社的在和國術社的人擺擂台,這兩個社團向來是誰也看不起誰,這會兒趁機好好解決一下宿怨。 “還有誰上!” 簡易擂台的當中,一個穿著一身雪白跆拳道服的青年昂首站立。他模樣挺秀氣,身板又好,旁邊的女生都看得眼睛冒星星。台下國術社的人很仇視地看著他,顯然心裏又恨又怕,恨的估計是這男人為什麽長這麽好看把大一小美眉的眼光都吸引過去了。怕的麽,大概是這男人拳腳確實不錯。 其實也是。跆拳道、空手道之類,都是重在簡潔明快。國術綿延至今,雖然博大精深,但真正會的又有幾個呢?出來賣弄的,恐怕都隻有幾個花架子。還不如別人的洋手段。 那青年環視一周,一身好似東方不敗的風度非常耀眼。甚至把其他社團的吆喝聲音都有點壓下去。淡淡的街燈燈光裏,可以看到他眼睛裏洋洋得意的神情。 “騷包!” 田尉憤憤。他這位向來集萬千視線於一身的帥哥今晚上關注很少,原來是都被這打跆拳道的人給招過去了。 謝開花失笑。 他轉過頭去,卻看到荊山一雙眼睛裏簇動的火焰。 也是。荊山從小就是生活在傳統家庭裏麵,修行的又是最正統最排外的國術,當然看不得日本韓國人的東西在這邊叫囂。但又性格低調,是不願意上台的。 當然謝開花也不能去鼓動。他不該知道荊山會武術的事情。 謝開花垂下眼。 他又有些鬱悶起來。交往的日子一久,他就覺得做什麽事都很麻煩、很不順心。他明明知道了荊山的很多事,卻又要當做什麽都不明白。他想要再進一步,可又實在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