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山則愈發無奈。他看出母親對謝開花的不喜歡,心裏難受又疑惑。隻是這個時候並不好發作,隻問道:“父親呢?” “哦,”荊母道:“你爸爸不舒服,就不來見客了。” 荊山差點要拍案而起。 不舒服,哪裏不舒服?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還生龍活虎的,不停拿下午獵到的兩頭碩大麋鹿顯擺。怎麽一晚上不見,就病得不能見客了? 而韓曲峰和佟言,又是他們自己主動邀請的—— 這是擺明了不待見謝開花了。 他心裏難過已極。昨晚才和小謝說,會永遠和他在一起,不會負他。可父母卻又是這樣的態度。 而他甚至還沒有和父母攤牌! 謝開花現在隻是他的“朋友”,父母就已經如此。難道他荊山就不能和普通人交友?他又不是沒有和普通人交過友? “媽,我和你說兩句。”他再也控製不住,倏然起身,拉著荊母就進了裏間屋子。 第59章 留下一屋子三個人十分尷尬。 當然尷尬的主要還是韓曲峰和佟言。他們看也不敢看謝開花,生怕看到一臉鐵青的臉色。隻能低頭喝茶,又目不轉睛地看那青瓷蓋碗,仿佛能從那上麵看出朵花來。 但謝開花其實還好。他早已料到荊山父母的態度,何況換個角度想來,他確實不是個好人。父母的觸覺在自己孩子身上總歸格外靈敏些,知道周圍的朋友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壞的。 而孩子則往往不能夠理解父母的苦心。 他耳朵尖,早聽到荊山在裏屋和荊母的爭吵。兩人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可還是能夠聽出來荊山的憤怒和不解。 他歎了口氣。 “我出去走走。”他站起來。 佟言和韓曲峰忙也站起。 “再坐一會……”佟言勸道。謝開花就這樣中途離場,長輩會更不高興。 謝開花卻搖搖頭。這種印象問題向來先入為主,如果荊家的長輩認定了他是故意接近荊山的小人,那他表現得愈謙卑,荊家人愈要覺得他有所求。 況且再怎麽說,謝開花也是個心高氣傲的天仙。 他可以為了荊山裝小心,但真要他像一個小媳婦似的留下平白受氣,他也是敬謝不敏的。 謝開花又望了一眼裏屋,扯扯衣領。他不過在這屋子呆了十來分鍾,已經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剛走出大門,屋外院子裏坐著閑聊的幾個侍女就一起站起身,齊刷刷地望向他。 當先那個叫山溟的小姑娘低聲問道:“謝先生怎麽……” 謝開花擺擺手。又指了指院子外一片樹木稀落的林子:“我在那邊坐會兒。” 那林子有很明顯的人工修剪的痕跡,地上鋪了鵝卵石子的甬路,隱約還有座鮮花纏繞的秋千;顯然是平時玩耍休憩的地方。 山溟踟躕片刻,似乎是想到早上荊山和謝開花令人心悸的親昵,半晌還是允了道:“那謝先生就在那邊,也別亂走動……” 她這話說得生硬,仿佛謝開花是什麽囚徒似的。她自己很快也覺察過來說話的錯處,支支吾吾地想道歉,謝開花卻擺了擺手。 其實要是他真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凡人,聽到山溟這種口氣,早該生氣了。但謝開花這會兒也懶得去裝模作樣,慢慢悠悠踱到了小樹林裏麵,往那座五彩繽紛、春意盎然的秋千一屁股坐下去。 秋千晃了幾晃。 這麽娘炮的玩意估摸著是那些個小姑娘整出來的。謝開花盤腿坐好,又往旁邊瞥了一眼——隔著層層疊疊的樹葉子,能看見那些侍女望過來的眼神。隻是大約看他很安分地坐著發呆,沒什麽特別的,她們就又把視線收了回去。 謝開花深深吸了幾口清新靈動的天地元氣。感覺到體內元神上的氣旋旋轉恢複了幾分活潑,他微微凝神,指尖就湧起一朵橘紅色的細小火苗。 火苗搖擺不定,透著樹林和鮮花的阻隔,旁人也看不清楚。 青廚那張豔絕天下的臉孔透過火苗很抽象地顯出來。 “怎麽突然聯係我?”他笑眯眯地問:“好久沒聽聞你的消息了。” 忽然又眼神一頓,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十分仔細地打量了謝開花一通,微微吃驚道:“你身上竟有了命玉的氣息了。” 命玉這種先天至寶,即使是它的擁有者荊山也完全無法駕馭,更不能體會其中妙處。但落在青廚這種絕頂金仙的眼裏,倒是能看出許多奧妙。命玉承認了謝開花共生的身份,因此在他身上就烙下了一點印記。 謝開花點了點頭:“我能碰它了。” “那太好了。”青廚喜形於色。他本以為還要很久,卻沒想到荊山這個小年輕實在是太年輕了,也因而衝動得厲害,這就將謝開花納入了全身心信任的行列。 謝開花卻沉默不語。 青廚沒有察覺謝開花的反常,興致高昂地笑道:“那你快和荊山坦白,請他出手相助……他這樣喜歡你,如果你誠心誠意,他不會拒絕的。” 謝開花冷哼一聲。不會拒絕?恐怕他剛剛把他的來曆一說,荊山就要恨死他了。 “我……”他咬住嘴唇,好半晌道:“我想問你……扶桑樹的事,除了荊山的這塊青鼎,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青廚一愣。 他看到謝開花滿眼的後悔,良久歎道:“小謝,這是唯一的法子了……” 謝開花咬著嘴巴賭氣。 青廚又道:“你心裏也很明白……若有別的法子,我們一開始為什麽不用呢?小謝,你不用怕。荊山是聰明的人,他會理解的……” 他頓了頓,用更溫柔的聲音循循善誘:“畢竟這世上誰不犯錯呢?你是犯了錯,你騙了他;但你對他的一顆心是真的,荊山也感覺得到。他那樣愛你,一定會原諒你的……或者你跟他說這一切都是我們逼的你,讓他來怪我們好了……” “可我,”謝開花喃喃道:“我還是不敢……” “你不敢什麽?” 謝開花悚然一驚,手指一晃,火苗已經徹底熄滅。 他抬頭看去,就見到一個少女在往他這裏蹦蹦跳跳地過來。 她長得極好。明豔得仿佛太陽,讓人不敢直視。可渾身又有那種柔和的氣息,月亮一般,叫人情不自禁想要親近。 她身後還有幾個小侍女,在低聲叫著:“姑娘當心腳下……”謝開花就知道她是荊山的妹妹。 他眼睛一轉,正好見到手邊杏花上一隻青色的毛毛蟲,便說:“我不敢去捉蟲子。”想了想又解釋說:“我原想把這隻蟲子趕走,在敦促自己,可終究還是不敢。” 荊小婉順著他的視線也看到那隻蟲子,頓時就笑了,伸手一把把蟲子捉住,遠遠扔開,又說:“原來你在自言自語。” 她挨著謝開花坐下來,眼睛閃亮閃亮地盯著謝開花瞧了半天,最後說:“你好古怪……果然哥哥的朋友全都很古怪。” 話音落下,又拿肩膀輕輕地撞了撞謝開花,嘻嘻笑道:“不過你不隻是朋友哦……” 她拖長了音調,臉上的表情和少女迥異,有種中年怪大叔的猥瑣感覺。 謝開花咳嗽一聲,別過了臉。 “哎喲,害羞了嘛……”荊小婉笑得愈發開心,又揮手叫侍女退下,黏黏膩膩地靠著謝開花問:“你和我哥,有沒有那個,恩,就那個……” 謝開花仰頭看天。啊,天氣真好。 看謝開花不回答,荊小婉也不窮追猛打,眼珠子一轉又換了個話題:“你見過我爸媽了嘛……” 謝開花勉勉強強地點了個頭。 荊小婉道:“他們人挺好的,但就是有點兒排外……而且我哥太喜歡你了,這幾天在家裏,他平均每天得提到你十次以上,他們就都很吃醋……如果對你不好,你不要生氣哦。” 這小姑娘對自家父母的態度倒是蠻了解的。謝開花微微一笑道:“我沒有生氣。” “總之我會挺你的啦。”荊小婉很大力地拍打謝開花的肩膀:“我哥很少有這麽喜歡過一個人。不管是男的女的,都已經很奇跡了。” 聽得出來至少她的語氣是真誠的。謝開花心中有些安慰。對這個素昧平生的少女的印象也陡地變得十分好。 起碼這小姑娘很在乎哥哥。 “當然你也要真的對他好哦。”荊小婉道:“我哥他很一根筋的……” 謝開花苦笑一聲。原來她雖然“會挺他”,也特別熱情,但心裏到底並不放心。 這小姑娘也遠沒有荊山想象中那樣單純。 “我哥小時候,”荊小婉忽然給他講起了故事:“有一個保姆。對他好極了,照顧得無微不至,比我媽還要上心許多。我哥就特別依戀她。誰知道她後來竟然想綁架我哥勒索錢財……最後哥哥雖然被平安救下,卻難過得大病一場,養了一年多才好。” 謝開花道:“豪門。” “是啊,豪門。”荊小婉並不受謝開花轉換話題的影響,接著道:“我哥瞧著硬挺,其實心裏軟得和小女生似的。他喜歡一個人就喜歡得不得了,聽不得那人的一點壞處。一旦遭了背叛,就傷得比誰都深。他朋友不多,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謝開花輕聲道:“要謹慎。” 交友要謹慎。 交往戀人……更要千萬倍地謹慎。 他終究還是對不起荊山。 “你會對我哥好的吧?” 荊小婉一派少女天真的神情,但眼裏卻是極其認真。 她並沒像荊山父母那樣對他排斥。她相信她哥哥的眼光,隻希望謝開花能同樣給一個承諾。 謝開花咬住下唇。 “我會對他……很好很好的。” 他忽然很想哭。 旁邊侍女過來請荊小婉去見老爺夫人。謝開花又獨自一個坐在秋千架上,坐了好半天,一直等到日頭升到天空的最頂上,豔麗的陽光將他曬得仿佛一個不能動彈的金人。 又有人過來請謝開花去吃中飯。飯擺在荊山父母的屋子裏,而他終究還是見到了荊山的父親。一個高大英俊的中年人,擺著特意極其嚴肅的一張臉,一頓飯吃得一聲不吭。 飯後荊山本想陪伴謝開花,卻無奈地被父親拖去了別的地兒。有侍女問謝開花要不要遊覽島上風景——自然是特別篩選過的風景——謝開花隻覺得無趣,又看到韓佟二人央求的眼神,就拒絕了。 他說:“我有些累,想回房歇會兒。” 他果真回房歇去了。換了荊家準備的絲滑舒適的睡衣,往大床被窩裏一鑽,就睜著眼睛看天花板。他腦子裏一片空蕩蕩的,不知道該想些什麽。或許他該準備一下和荊山坦白的說辭,可是一想到荊山會露出的忿恨厭憎的神色,他的一顆心就絞痛得不行。 比那天在羅名山上,過度地濫用靈力後身體裏血管爆烈的痛楚,還要讓他無法忍受。 他一直呆呆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隱約聽到前邊大門響動,片刻就有人進來。他眼珠子僵硬地轉過去,看到荊山站在床邊,有些抱歉地看他。 “對不起,我爸媽太無禮了……” 謝開花眨眨眼睛,看著荊山脫了外衣,魚一樣輕柔地也鑽進被子,躺到他的身邊,輕輕摟住他道:“你不用擔心,我會說服他們……” 謝開花搖搖頭。 沒有關係。他想說,你也不用為了我和你的爸爸媽媽生氣。這樣會讓他愈發顯得像個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