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小婉努力轉動她的大眼睛,用眼角餘光去瞟謝開花色如金紙的慘淡臉孔。    謝開花又一笑。他笑起來確實很好看,像是春天田野裏盛放的花朵,幹淨又明朗,充滿朝氣。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嘛。”    他送給荊小婉一個“你太天真”的眼神,也不管荊小婉能否確實接收到。    荊小婉也真沒接收到。    不過她聽出來謝開花語氣裏的笑意,也知道自己這問題有些幼稚。她轉了轉眼珠子,又想嚐試著把穴道衝破——雖然沒有靈力,但武人的真氣她還是有的——可她身體內部相當雄渾的真氣,卻然半點用處沒有。    荊小婉頓時好生失望。    她忽然又道:“到晚上,我哥會過來的……”    謝開花道:“我知道。”    所以他還要用這段時間,再恢複一點靈力。不管如何,他總要試著把尾巴什麽的收起來。    如果真的不行……    不,不會不行。    謝開花雙手重新擺成盛放蓮花狀,手指輕輕拈動,仿佛輕撫花瓣。    他一定可以的。    但他卻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他能掌控的地步。    識海中巨樹愈長愈高,又有許多分支往外探出去,在識海半空輕輕舞動。丹田內的靈力漩渦旋轉得愈發自如,上端懸空而坐的元神,模樣也逐漸清晰,不再是先前模糊得近乎消失的模樣。    一切都在好轉。    甚至因為元氣凝聚得過於迅捷,謝開花體內封存的修為又不足以支撐,往外浪費了許多。無數元氣不忍離去,在謝開花身周飛舞環繞,那種雲蒸霞蔚的景致,將他襯得直如神仙一般。    當然他本來也是神仙就是了。    謝開花心頭微鬆。若是照這樣下去,他體內靈力甚至能直接突破練氣期,達到築基期的水平。或者一旦突破,他就能將靈力運為法力搬用了?    一這樣想,他忍不住又將更多元氣攬入體內。那些元氣紛紛化為靈力泉水湧入丹田,將那一窪漩渦越撐越大、越轉越快——    旁邊的荊小婉早看得呆了。    她無法修煉,但島上修士眾多,她也是見多識廣。可謝開花這樣的修煉速度,別說見過,真是聽也沒聽過、做夢都想不到。    他這會兒全身修為暴露出來,正是練氣期的水平。可不用過多久,就能築基了吧?    這樣快的突破速度,真好像看一場幾百個世紀以後的科幻電影。    ——但他築基的時候,不用長輩在旁邊護法嗎?盡管是末法時代,但突破時仍有無數天魔心魔接踵而至,從來是極危險的。    荊小婉想了想,終於還是忍不住道:“你要築基了……你放開我,我去幫你找一個金丹前輩過來為你護法……”    她聲音很低,因為生怕吵到謝開花、叫他生氣。她之前還理直氣壯的很,可看到謝開花這樣的修煉樣子,她情不自禁還是怕了。強者總是令人懼怕的。    但誰知她話剛一出口,謝開花卻猛地睜眼,隨即一口金紅色的鮮血就從他嘴裏吐了出來。    那一口鮮血散發著無與倫比的芳香,香到了一個詭異的境地,荊小婉一聞到,唾液就條件反射似的從口腔底部分泌出來。    她吃了一驚。    “你怎麽了!”    她又轉著眼珠子去看謝開花。這回總算看到了謝開花的臉——可一看之下,她卻駭得差點失聲尖叫。    謝開花臉上沒有半分的血色,表麵皮膚都變得透明了,能清晰見到底下的慘紅蠕動的血肉。他一雙瞳孔卻變成了綠色,綠得極其奇異,像是凝聚了過多生命力的兩片葉子——團成團的葉子。    就要爆炸開來的葉子。    謝開花喉嚨裏溢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他圓睜著雙眼,視線卻空洞洞的,仿佛什麽都看不到了。    “你、你到底怎麽了!”荊小婉要嚇死了,她大聲道:“你,你快點解開我,我去幫你找醫生——你得找醫生——我找元嬰期的前輩過來看你——”    可謝開花看也不看她一下。他全身僵直,臉上、脖子上、手臂上……凡是裸露出來的皮膚上邊,都緩緩出現了一些青色的藤蔓。這些藤蔓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力,彎曲著、舞動著、攀爬著。顏色卻也漸漸變深,像是底下有火在烘烤,泛出了一點烏黑的光澤。    荊小婉靈機一動。    “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她大聲道:“謝開花,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修煉得這麽快,果然有極大的壞處!    謝開花心裏黯然一笑。    他其實聽得見荊小婉的喊聲。隻是他根本無法動彈罷了。他之前點了荊小婉的穴,現在自己也變成這樣。果然大約這就是現世報吧。    他已經知道自己這樣的原因。他並不是走火入魔,他隻是被凡間的元氣侵蝕了罷了。    他修煉過快,元氣湧入量早超過了他能夠承受的範圍。而凡間的元氣,又充滿了邪魔汙染——仙人不願降落凡塵,也是有原因的。    他然忘了這一點。    命玉吸取了他的靈氣,也削弱了他的體質。他再沒法控製住這些蔓延的魔障,他體內純淨無暇的仙力,反而好像最誘惑的糖果,將這些邪氣盡數吸引過來。    他不能再停留在這裏了。    他不能,他不能再留在凡間了。    否則,他必死無疑。    “謝開花!”荊小婉的叫聲尖銳得讓人耳鳴。    而謝開花終於開了口。    “青鼎……”他一開口,血液就從嘴裏噴湧出來,將他的衣衫、和底下的被子,染成一片綠色——他連血都變成綠的了。隻有心口最後的精血,還維持勉強的純淨。    “青鼎……”他盡力讓自己的聲音清晰可聞:“青鼎在不在荊山的身上?”    荊小婉怔了怔。難道謝開花的目的是青鼎?但青鼎就是荊山的命,荊山不能失去這塊玉佩。她不想回答,她想合攏嘴巴,可謝開花的聲音卻有種讓人無法拒絕的魔力。    “爺爺今天才把青鼎請去,供奉在祖堂了……”    她話一出口,就恨不得往自己臉上甩一巴掌。    供奉在祖堂?    也罷……    不在荊山身上……不在荊山身上……最好。    謝開花想笑,卻笑不出來。他閉上眼,將身體裏最後一點幹淨的靈氣蘊含到丹田內部一個小小的白色光點之中,隨即元神猛然一指,無聲喝道:“白芍!”    荊家島上空,一隻遮天蔽日的金翅大鵬鳥驟然仰天長嘯,隨即雙翅一束,流星般往荊家島上俯衝下來。        第63章        半空中透明的光幕陡地顯出灼燒般炙熱的光華。就仿佛突然燃燒的太陽,熱烈到要將一切都焚燒殆盡。蔚藍的天色再也看不到,隻有龍蛇般舞動纏繞的火舌,恍如世界末日。    “有敵入侵!有敵入侵!”    地麵上寬廣到無邊無際的莊園也忽地響起了尖銳的警報。密密麻麻的人群像黑點一般從四麵八方往正中心聚攏而來,卻沒有半點喧擾人聲,安靜迅捷得讓人心裏發麻。    還有許多修士騰雲駕霧著從遠方高山上橫跨而來。他們也神情嚴肅,手持法器寶具,抬眼望向空中那被黑雲籠罩著,卻仍掩不住燦爛金光的巨大鳥兒。    金丹修為的妖物!    但沒有關係。修士互相對望,眼神平靜。他們中也有金丹期的修者,更有元嬰期的老怪在後麵掠陣。    荊家島,從來不是那麽好闖的。    但他們甚至還未組織起第一波攻擊,為首的一個腳踩青碧乙木飛劍的修士就失聲叫道:“你們看!”    眾人抬眼望去。卻見那滾滾黑雲中,忽然消失了熠熠的金光。金翅大鵬鳥全身籠沒其中,不僅妖氣頓散,連翅膀拍打的呼嘯風聲都聽不見了。    “這畜生掩住了身形!”那修士頓了頓,卻又笑道:“無妨,畢竟是畜生,還留著這一團雲給我們……”    後邊就有修士道:“不如一起用法寶將其擊落!”    “不必!”那用乙木飛劍的修士手上捏一個法決,腳下的青碧色大劍就身化成七把玲瓏小劍,環繞著他急速飛行。修士腳下生出一團雲朵,將他在半空中堪堪托住:“待我前去探看探看!”    可他的小劍還沒有來得及發縱出去,那團碩大的烏雲忽然間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空中清朗一如往日,隻有頂端的光幕仍在熾熱頑強地燃燒。    而那金翅大鵬鳥,已不知去哪裏了。    “怎麽回事?”    眾人頓時難掩眼中驚色。他們也不是練氣期的雛兒,早有過無數和妖物鬥法的經曆。荊家島上也有許多大妖鎮守,互相之間也有切磋。    可卻也從沒有這樣子,能在所有人跟前白白溜走的例子。    這不是讓他們都成了睜眼瞎!    那用乙木飛劍的修士臉色沉鬱,知道這上古異種想必是有些依仗。他一揮手,冷冷喝道:“命所有練氣期、築基期修士,都繞島內外仔細搜查!不可放過一絲疑點!”    “得令!”    身後十幾個修士躬身領命,都又踏著飛劍法寶往四麵八方去了。地上嚴防鎮守的人類兵士,則在幾個荊家巫族血脈子弟的帶領下,也紛紛四散開來,往島上隱秘地方搜查妖物。    那修士自己沉吟半晌,腳下飛劍化作一道流光,往遠處雲霧繚繞的高山飛射而去。    等當地再沒有幾個人逗留,卻見底下地麵上有一座廢棄的茅舍,跟前枯敗槐樹的幾片黯黃葉子後頭,忽然轉出來一隻翠綠的嬌小鳥兒。    仔細看,這鳥兒卻不是綠色。它全身羽毛烏金交雜,身後長長的一條七彩羽尾,端莊華貴之極。隻是身上竟套了件碧綠生青的柳葉編織的小衣裳,將毛色給擋住了。    這年頭隻聽說狗是常穿衣服的。倒沒聽說過鳥也會穿衣服。    它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看向半空中修士離去的方向,極人性化的露出了一點鄙夷的神色。    隨後雙翅一振,往莊園後頭一座古老宏偉的祠堂快速飛去。    “有敵入侵?”    荊山倏地睜開了眼。    他正跪坐在荊氏祠堂的廳堂正中。前方沉沉黃幔垂地,隱約有煙氣傳來,還有低沉的淡淡誦佛聲。誦佛的正是荊家的老爺子,老爺子並不信佛,更不會給荊家先祖用佛經來祭奠往生,隻是偶爾念念,平心靜氣。    他這會兒平心靜氣的緣由,也正是外頭這跪坐得筆直筆直,似乎乖巧之極的孫子。    “不用你出去!”    老爺子在裏間低聲喝道:“自有人安排處理這些事情……你隻要給我好好跪在這兒,想想你做錯了什麽地方!”    老爺子在荊家說一不二,一發火,就是荊山的父親伯伯都害怕得不行。荊山卻一點也不怵,反而還淡淡反駁道:“我並沒做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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