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也是啊……” 紀遲跟在他們身後,將這些話都聽在耳裏,抬眸望了眼岩石上的阿奇,手中摩挲了幾天的藥劑最終還是放回了口袋。 他知道阿奇大概率是不會使用藥劑的,這類固執的人很喜歡用自己傷痛來彌補心中的愧疚。 最後趕來集合的是艾薩克和賽門,他們一路邊打架邊過來的,身後拖了一條長長的滾滾雪塵,倆人的雪狼倒是很安靜,跟在他們身後並肩行走,關係看起來挺和諧。 阿奇皺起眉頭,上前敲打兩個瘋過頭的少年:“收斂點!待會兒跟緊隊伍,迷失在雪山可不是好玩兒的事。” 死對頭倆對視一眼,哼地扭過頭去。 艾薩克擦著額角亮晶晶的汗珠,找到紀遲,和他說:“放心,這不是我第一次出來狩獵,這次我不會再走丟了!你跟著我絕對沒問題!” 紀遲心不在焉地撩起眼皮瞥他一眼:“所以你這是第幾次狩獵了?” 艾薩克:“……雖然是第二次,但是……” 紀遲:“哦,所以第一次就走丟了,四舍五入就是來一次丟一次?” 艾薩克:“……為什麽被你一說我會這麽不靠譜呢……” 狩獵隊今天的狩獵場所是獸神峰北側的一處平緩的山麓,離雪狼穀不遠,狂獸不多,還有很多岩洞可以躲避暴風雪。 艾薩克有些失望,那片山麓太過平和了,一點都對不起他新打造的大錘子,嘴裏哼哼唧唧抱怨:“不會吧……那裏隻有兔子可以打啊,我還想著獵殺一頭駝鹿回來,讓族裏吃上好幾天呢。” 賽門輕蔑地嗤了一聲:“得了吧,你那錘子能敲到一隻雪鼠就屬你運氣好。” 倆人吵著吵著又打了起來。 紀遲不想看幼兒園小朋友互相吐唾沫,快走幾步來到阿奇身邊。 阿奇臉色很凝重,他警惕地觀察周圍,見紀遲走來,神情變得柔和一些:“我聽族長說過了,一百隻狂獸對你來說很輕鬆,所以不要將數量放在心上,多和它們纏鬥一會兒,對劍技的提升很有用的。” 他一邊帶路,一邊向紀遲指導一些戰鬥技巧,阿奇明白這個少年有天賦有毅力,他缺少的是時間,隻要給他足夠時間進行磨煉,他就能成為一把最鋒利的劍。 “這裏就是北側山麓了,狂獸一般都沉睡在雪層下,你們注意觀察地上的鼓包,不要一次性對戰太多隻狂獸。”狩獵隊來到一處平緩的地勢上,阿奇在放小獸人們自由前,細心叮囑道,“獵物不是重點,你們今天最重要的是學會如何對抗狂獸。” 他話音剛落,艾薩克就迫不及待地掄起鐵錘,狠狠砸在一個小山丘般的雪堆前。 “吼——”隨著咆哮聲響起,一頭足有兩層樓高的白熊怒而驚醒,抬起巨大的爪子就朝艾薩克拍去! 艾薩克也不害怕,騎著雪狼引開巨獸,一溜煙跑遠,還不忘大聲警告:“這是我先找到的!不許搶我的獵物啊!” 賽門冷笑:“誰想……”說著他話音可疑地一頓,目光慢吞吞挪到身邊的雪狼上,抬腿跨上它,拍了拍雪狼毛發豐盈的脖頸:“走,我們追上去,就要搶,氣死他。” 阿奇一叮囑完,精力旺盛膽大包天的小獸人們就呼啦一下散開,各自找狂獸進行攻擊,平靜的山麓瞬間雪塵四起,吼聲繚繞。 紀遲懶得跑遠,他用劍戳醒一隻敏捷的雪狐,漫不經心和它纏鬥著,一邊不停地看著雪峰之巔,他眉頭緊蹙,心頭總纏繞一種風雨欲來的壓迫感。 “哢嚓!”突然間,近在耳畔的驟響讓所有人心頭一震。 阿奇也擰起眉頭,怒道:“別弄出那麽大動靜!是想把整片山穀的狂獸都引來嗎?” “不、不是……阿奇叔叔,上麵,你看獸神峰上麵!”有個膽子比較少的小獸人抖著聲音說道,他身旁的雪狼也在瑟瑟發抖。 阿奇呼吸一滯,倏然抬頭看向獸神峰,臉色狂變—— 一陣轟鳴聲從山峰之上傳來,隨之洶湧傾瀉的,還有千萬噸乳白色雪塊,太過劇烈的動靜驚醒了一路上的狂暴之獸,它們從雪層中站起,抖落身上的雪塊,跟隨著雪浪往獸神峰下席卷。 阿奇剩下的左臂慢慢顫抖起來,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怎麽會突然雪崩?我明明看好了天氣……” 紀遲從不遠處迅速掠到他身邊,臉色同樣難看:“不是雪崩,是潮汐之月提前了。” 今天的太陽異常耀眼,所以沒人發現,一輪圓月掩蓋在燦爛的陽光後,慢慢落在獸神峰巔,然後被血霧一寸寸侵染。 紀遲握緊了手中雙劍,按捺下心頭的焦躁,咬著牙道:“這隻是第一波潮汐,先將大家送回雪狼穀,然後,我必須在今天見到北地狼王!”第120章 獸潮來得太過突然,萬千目露紅光的野獸在雪白的洪流中時隱時現,咆哮嘶吼聲混合著山體崩裂的巨響,遠遠傳開,震得寒冰要塞上的碎雪窸窸窣窣往下落。 駐守在要塞附近的遠征軍也很快察覺到了危險來臨,他們仰頭望了望晴朗的天空,臉上皆是不可思議之色。 西爾維婭大踏步走出軍營,麵沉如水地眺望白煙四起的雪山,冷聲下令:“重甲兵舉起護盾守在前方!騎兵排成一列守在兩翼,隨時準備支援衝鋒!長弓兵站在後方,狂獸越過要塞立刻射擊!” 她側眸看了眼邊上穿著黑甲的伯爵夫人,伯爵夫人意會點頭,回身麵對另一支特殊的空中戰隊,指揮飛行獸人進行空中反擊。 經過常年刻苦訓練的遠征軍很快就準備好了戰鬥,他們攔在北地雪原之前,用血肉軀體守護身後家國的安康。 而雪山之下,咆哮的狂獸眨眼間就淹沒了平緩的山麓,密密麻麻的野獸洶湧地朝要塞推進,平地上沒有一處可以落腳的空隙。 阿奇帶著小獸人們躲在山體岩壁上的一道裂縫之間,他麵色蒼白地看著腳下獸潮,臉上汗水漣漣,有大半都是被驚嚇出來的。 他剛才在獸潮來臨前千鈞一發之時,拚了命將幾個小獸人塞到岩縫之間,此時氣都還沒喘勻,倉促回頭,目光急急地在小獸人中間轉了一圈:“都上來了嗎?還有人落下嗎?” 小獸人們互相清點了一遍,抖著聲音說:“艾薩克和賽門不見了……” 阿奇呼吸一滯,身體晃悠了一下。 “我知道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我過去找他們。”紀遲站在裂縫口,擰著眉搜尋可以越過獸潮的路徑。 阿奇猛地看向紀遲:“哪個方向?你幫我守護一下孩子們,我過去帶他們回來!” 紀遲回頭看了眼瑟瑟發抖的小獸人們,他們現在還是一群稚嫩的戰士,很多人才第一次見到狂暴之獸的模樣,陡然麵對這樣的變故,都很害怕地和雪狼縮在一起。 他們感受到了阿奇的為難,麵上強自鎮定:“阿奇叔叔和紀遲哥哥一起去吧,外麵太危險了,我們在這裏很安全的……” 像是聽到他們的討論聲,獸潮邊緣已經有狂獸改變了前進的方向,利爪往邊上一扒,摳著石縫往他們所在的地方攀爬。 鋒銳的爪尖將光滑岩石劃得刺啦作響,粗厚的野獸喘息越來越近,狂獸身上特有的腐臭味已經飄入岩縫。 小獸人們的神情愈加驚恐。 阿奇將木枝右腿尖端卡在兩塊岩石間的凹槽,上半身靠在冰涼的石壁上,左手緊緊握著長劍,朝下方狠狠一刺! 一道劍光順著劍尖劈砍到狂獸眉心,但由於距離太長,劍光到達狂獸麵前時已然失去了力度,隻在它的皮毛劈開,露出白森森的骨骼。 狂獸往下滑了一段距離,更為憤怒地吼叫一聲,前爪用力後腳一蹬,鼻尖驟然間就探到了岩縫口。 阿奇迅速揮出一劍削掉它的腦袋,但腳底的岩麵也被狂獸扒落了一塊,原本就狹窄的落腳點肉眼可見地縮小。 阿奇垂眸看著手中的劍麵色凝重,別說兩個人都去找艾薩克了,就是他現在守在這裏都有些困難。 “接著。”紀遲從背包中取出一把長槍拋給阿奇,他很少使用這種礙手礙腳的長兵器,不過在現在的情況下,它卻是最適合的武器。 阿奇順勢將劍收回腰側,接過長槍往下一掃,幾隻蠢蠢欲動的狂獸被劍風掃下岩壁,落入滾滾洪流中被踩踏成肉泥。 暫時沒有狂獸上來了,阿奇得以抽空看了眼掌心,剛才紀遲拋過來的,除了長槍,還有一顆亮晶晶的小東西。 那是一瓶流光溢彩的藥劑。 阿奇喉間一哽,其實以他的能力,也是有資格享受部族內極其稀少的藥劑,將殘缺的肢體恢複完整。 但他這條命已經是從兄弟那裏搶奪來的,又有什麽資格和正常人一樣享受生活呢…… 紀遲最後目測了一眼自己和遠方一處石壁的距離,淡淡地說:“雷澤承擔的愧疚是你的上百倍,但他放下了,並救起了更多的人。你呢?是想繼續遮著眼睛逃避下去,還是想證明給所有人看,你兄弟的犧牲是有價值的?” 阿奇沉默地盯著藥劑瓶,雙目赤紅地望了眼身後的小獸人們,他左手顫抖了一陣,接著單手彈開藥劑瓶,將冰涼的藥劑猛然灌入喉中。 骨骼,經脈,血肉,皮膚……他的右手和右腿在一陣溫柔的綠光中逐漸成型,暴露在寒冷空氣中的肢體微微打了個顫,阿奇的神色重新變得堅定,他雙手緊握長槍,低吼一聲,明亮的紅光聚集在槍頭之尖,朝下方一掃而過—— 一道弧形劃過,從岩縫之下的地麵開始,往外延伸出一片平整的扇形。 紀遲見狀勾了勾嘴角:“謝了,我找到他們後會直接回雪狼穀,你們等第一波獸潮結束也趁早離開。” 他說完,迅速跳出岩縫,遠遠落在阿奇方才清掃的扇形區域中。 岩縫中的小獸人們驚駭地看著他無異於自殺的行為,忍不住驚呼出聲,眼看前仆後繼的狂獸就要將紀遲淹沒,心髒狠狠提了起來! “風精靈。”一股溫暖柔和的風將紀遲原地托起,它來自遙遠的精靈之森,那是個四季如春,與常年冰封的雪山截然不同的地方。 風精靈沒有實體,它就是一陣可以變幻萬般姿態的風,它將紀遲從獸潮之中托到半空中,接著纏繞到他的背後,化成一對青色的風之翼。 風之翼在雪山惡劣的條件下持續時間不長,卻勝在足夠靈活,紀遲操縱著它極速向前方飛去,留下一縷散開的南方暖風。 那縷暖風穿過岩縫,拂過小獸人們的臉龐,他們愣愣地抬手,觸碰臉上被風親吻過的皮膚。 “這是風嗎?好奇怪啊,就像……就像雪狼幼崽肚皮上的絨毛一樣軟!” “是紀遲哥哥從南方帶過來的風嗎,好舒服啊……我、我要是也能去那裏體會一下就好了……” 阿奇靠在石壁上,輕輕閉了閉眼,他想起了族長的話,抬眸看向紀遲離開的方向。 如果他真的能解決一切,接下來的族人們,是不是就能自由地離開雪山,也能看一看要塞之外,有森林,有大海的世界。 * 風之翼快要之時,紀遲正好穿梭在一片嶙峋亂石上方,這裏的地勢很崎嶇,隻有零散幾頭落單的狂獸會從岩石之間穿過。 紀遲停在一根細長高聳的岩石上,背後的風之翼啪的一聲消散成青色光點,夾在寒風間不舍地離去。 紀遲仔細搜尋下方亂石間的異常,突然發現那些狂獸並不是無意落單的,它們在岩石間有目的遊走著,時不時抬頭在風中嗅一嗅,再朝同一個方向前進。 氣味,它們嗅到了人的氣味。紀遲皺起眉,跳躍到另一塊巨石上,跟著狂獸的方向走,走著走著,狂獸的腳步陡然加快,同時地麵上也出現了一灘灘未凝固的血跡。 紀遲不敢再耽擱下去,再次召喚出風精靈,帶他沿著血跡飛往一處延伸出去的懸崖前。 懸崖前有兩個歪歪扭扭的身影,身影周圍是一圈慢慢靠近的狂獸,正逼著他們一步步退到懸崖邊緣。 艾薩克一條手臂被狂獸撕扯不見了,另一隻手也軟軟地垂在身側,新煉製的大鐵錘又隻剩一截手柄,被他用來支撐搖搖欲墜的身體。 賽門的身上倒是沒有致命傷口,他橫著長劍,和雪狼一起擋在艾薩克身前,眼睛紅通通的,眼底還醞著一汪淚水。 艾薩克失血過多的臉有些蒼白,他看到了賽門眼底的淚光,還有心情笑出聲:“這麽害怕呀?不是說你的劍技能一下子解決五隻嗎?這還不簡單,兩劍就能搞定的事……” “閉嘴!留點力氣逃跑吧你!”賽門啞著嗓音低吼。 艾薩克淺淺一笑:“我跑不了啦賽門,再猶豫下去我們都得死的。趁現在還不晚,趕緊回家吧,你父母親都在等你呢……” “我都讓你閉嘴了!誰叫你替我被咬到的?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嗎?想得美!我隻想把你揍一頓!”賽門狠狠擦了下眼睛,護著艾薩克往後方又退了幾步。 艾薩克回頭看了眼身後懸崖下繚繞的雲霧,歎了口氣,輕聲說:“你說得對賽門,劍技比力量重要多了,它能讓所有人變得強大……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教導更多人學會劍技。” 賽門直覺不對,猛地回頭,雙眼驟然睜大:“艾薩克——” 艾薩克閉上眼,朝懸崖下飛身撲去,感受刀割般的寒風劃過臉頰,等待最後一陣疼痛來臨。 但漸漸的,寒風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溫柔到令人落淚的暖風。 懸崖上的賽門悲痛難當,他一時間竟忘記了包圍而來的狂獸,軟著雙腿跪在懸崖邊緣,一聲幹嚎卡在喉間即將逸出——接著就對上一雙無語至極的黑眼睛。 紀遲撈著半死不活的艾薩克,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嘲諷道:“你們是什麽被封建家長逼到殉情的小夫妻嗎?有這時間演苦情劇,吼一聲救命不會啊?” 賽門還沒反應過來,呆愣愣地瞅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