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這一個噩夢,也如同潰散的煙霧一般,緩緩消失在無窮無盡的灰色霧氣之中。 * 徐北盡在窄樓的書店中睜開了眼睛。 窄樓的書店總共有兩層,一層是滿是書架和書籍的書店,二樓則是徐北盡的個人活動空間。 此時,徐北盡在一樓,坐在自己習慣坐著的躺椅上。一樓側麵,昏暗的光線透過窗戶投進來。書店裏安靜如初,而直播間裏熱鬧非凡。 徐北盡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因為,在去往吳伸的噩夢之前,他想的還是這一次又可以摸魚了。然而在這一次噩夢中的收獲,卻仿佛要徹底改變他的生活。 他看向了直播間。 “哇,沒想到真結局是這樣。” “那豈不是,如果沒有這張道具卡的話,就永遠不可能達成真結局?” “是啊……那扮演者和任務者之間的關係,就值得玩味了。畢竟之前吳伸說過,是他想辦法暗中將這張道具卡送到任務者手裏的……” “照這麽說,其實兩者是互幫互助的局麵?” “但是扮演者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這樣的話還是挺有挑戰性的。如果有的扮演者隨機到的角色,是需要對任務者下殺手的呢?” “也是啊……聽起來好難。” “感覺吳伸是運氣好,碰上一群有點厲害的任務者;如果遇到了傻瓜,那就完蛋了。” “不過這個噩夢,感覺也很難啊。” “是啊是啊。而且,如果不是有麵板卡,知道那個玩偶就是吳小純,誰能想到吳伸會做出這麽變態的事情呢?” 看到這條彈幕,徐北盡忍不住說:“其實,最關鍵的轉折點是,意識到所有關於老板娘的壞話,其實都出自吳伸的口中。” “咦?” “好像……確實是這樣?” “北北說得對啊!一旦發現那些日記、信件,還有北北獲得的信息中的問題,就會發現,吳伸很明顯是在對老板娘栽贓陷害!” “什麽什麽?推理大佬和北北都這麽說,怎麽我就沒看出來呢?” 徐北盡笑了一下,說:“我們可以回顧一下噩夢中所有收獲到的信息。 “其中就包括了吳伸的日記本、吳伸與朋友的通信、被吳伸撕碎的老板娘的來信、擺放在一樓櫃台抽屜裏的老板娘的來信。另外還有我這邊的消息,這個暫時不提。 “我們對老板娘的第一印象,就來自於吳伸的日記中,說老板娘對女兒的失蹤漠不關心,甚至說女兒也已經出事了,不應該繼續找下去。 “這樣的描述,會讓我們第一時間認定,老板娘就是第一嫌疑人。 “之後,在吳伸與朋友的信件交流中,這樣的形象被進一步加深了。吳伸的信繼續強化了老板娘之前給我們的第一印象,而朋友的信件中,也提到了老板娘確實是脾氣急,這也算是一種佐證。 “但是,如果結合老板娘寫過來的兩封信,再想一想朋友的信件中,其實他是不同意吳伸的說法的,那麽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老板娘的形象並不是吳伸口中的,對女兒動輒打罵、毫不在意的樣子,這其實都來自於吳伸給老板娘潑的髒水。 “另外還有就是我獲得的信息。 “我獲得的信息,也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征,就是一部分是我自己知道的,而另外一部分,是吳伸告訴我的。 “最簡單的例子就是,我親眼看到了老板娘提著零食袋回家,並且老板娘說,這是她下班之後繞路去買的。這是我的第一方信息。 “但是老板娘在家打罵女兒這個信息,卻是吳伸告訴我的。那麽吳伸可不可信,就直接決定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 “綜合這些信息來看,其實我們能發現,所有關於老板娘的信息,全部都是出自吳伸之口。而老板娘本人更是根本沒有在噩夢中出現過。 “我覺得,這可能就是這個噩夢的難點。如果將獲得的信息進行分類整理,特別是來源的方麵,那麽其實很快就能猜到真相。 “……這就是我的想法。” 徐北盡說完這一長串的話,本能地補充了最後一句,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 在觀眾們麵前說出自己的分析和思考,其實讓徐北盡有些不習慣。窄樓並不是一個適合交際的地方,他也習慣了把一切的事情都藏在心裏。 但是,這種內向的性格,對於直播來說,可就不是什麽好事了。 僅僅就隻有四名觀眾的時候,就已經出現了不少的彈幕,希望主播離開書店出去走走。對於觀眾們來說,他們當然不希望麵對一個自閉主播。 不得不說的是,直播間裏的這幾名觀眾之所以一直堅持看這個直播,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個噩夢確實挺刺激,而另外一大部分的原因,應該都得歸結於徐北盡那張英俊的麵孔。 盡管他黑眼圈濃重,盡管他總是困到麵無表情,盡管他都不怎麽在直播的時候說話,但是隻要直播畫麵的右下角出現他的麵孔,觀眾們就不吝感歎一聲:他們北北可真帥啊。 因此,現在徐北盡第一次表現出自己的思考能力之後,觀眾們也興奮地在彈幕上撒花、鼓掌、稱讚、喊六,熱情洋溢的樣子,讓徐北盡都不好意思了。 他連忙道謝。 “嘿嘿,北北就不要謙虛啦,確實很厲害啊!” “我真的是完全沒想到啊……北北真厲害!” “我總算是懂了……不過,吳伸為什麽要給老板娘潑髒水啊?” 推理大佬回複說:“我是這樣猜想的。 “吳伸雖然不知道自己殺了女兒,但是我覺得他是有點感覺的,比如工作室裏的血跡、空氣中奇怪的味道、突然出現的新的玩偶等等,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暗示。 “之前回憶突然中斷,就可能是因為,他不想麵對這個現實,而選擇了遺忘這個可怕的事實。 “但是,他既然選擇了遺忘,那麽玩偶店裏的這些線索,都得有一個明確的懷疑對象才行。自然,他就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他的枕邊人。 “從一些信息中也可以看出來,其實吳伸和他的妻子關係並不太好。老板娘會罵吳伸沒用,而吳伸也一直抱怨,在女兒出生之後,妻子的脾氣越來越暴躁。 “或許這就是他為什麽會在日記、信件,乃至於和主播的聊天中,一直汙蔑自己的妻子的原因。 “此外,關於噩夢中玩偶的追殺,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吳伸遺忘了這件事情,但是潛意識中還有一些痕跡,所以,在噩夢中,他對於玩偶、對於自己副人格的恐懼,就對應出現了玩偶的追殺與殺戮。 “說到底,他確實是做了做事。” 推理大佬長歎一聲,觀眾與徐北盡同樣歎了一口氣。 徐北盡突然想,作為扮演者,吳伸又是怎麽看待這個噩夢,以及他所扮演的噩夢的主人的呢? 不過想必,他們以後也不會再相遇了。這樣的疑惑,可能永遠都無法得到解答了。 徐北盡收斂情緒,又和觀眾們閑聊兩句,答應下一次會繼續開播,然後就結束了第一次的直播。 第一次的直播持續了幾個小時,徐北盡也不知道。 不過,他的主播界麵上,倒是多了四個關注。他盯著這個數字看了看,然後就關掉了直播的界麵,默然無語地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 直播畫麵上熱鬧的彈幕驟然褪去,屬於窄樓的孤寂陰沉,也就重新籠罩在他的身周。他困倦地打了一個哈欠,有些疲憊地靠在桌子上發了一會兒呆。 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站起來,隨手拿了一件外套穿上,然後打算去書店外麵走走。 從書店的門走出去,他就來到了一條破舊荒僻的走廊。曾經這裏擠滿了那些想要去往他的噩夢的任務者,但是這個時候已經毫無人煙了。 曾經吳伸的玩偶店的大門,其實就在走廊的對麵,雖然現在已經空置了。他們是門對門。 不過嚴格意義上來說,書店和玩偶店並不是挨在一起的。這些所謂的門,與其說是實際意義上的門,不如說成是傳送門更加合適一些。 打開門,麵前是一團霧氣。而再往前踏出一步,才可以真正來到他們各自的居所。這些住所的實際位置,也並不與門直接聯通,完全不知道究竟在何處。 不隻是窄樓居民的屋子是這樣的,連那些外來者的屋子,也是如此。 但凡有門的地方,全是如此。 為什麽要把門做成傳送門一樣的形式? 窄樓裏沒人知道為什麽。 不管怎麽說,這至少有一個好處,就是當任務者們去往更高的樓層的時候,他們的房間也會跟著一起過去,不用擔心自己的全副家當丟失。 在窄樓裏,有著四通八達的道路、巷子、走廊、密道等等,如同密密麻麻的網狀線一樣,鋪開在每一層。而這些路的盡頭或者兩側,就都是這些傳送門。 隻有房屋的主人可以使用這些傳送門,進入自己的屋子。但是到了晚上,外來者們也可以使用這些門,但並不是進入屋子,而是直接進入對應居民的噩夢之中。 當然,房屋的主人也可以自己設置進門權限。 之前吳伸將那張道具卡扔在玩偶店裏,然後被眼鏡男撿到了,說不定就是吳伸故意把進門權限設置為“所有人可進”,以此引誘一些外來者嚐試進門,然後發現那張道具卡。 總是有些外來者,躍躍欲試地在窄樓中嚐試任何看見的門。 他們不知道這扇門是否會將自己拒之門外,也不知道門後有著什麽。但是這些瘋狂又壓抑的外來者們,從來都不缺乏冒險的野心。 徐北盡走出家門外的這條走廊,然後拐了幾個彎,走上更寬闊一些的一條路。 他偶爾聽聞外來者的交流,知道他們把這條路的盡頭稱為“初始點”,因為每一次噩夢結束之後,如果沒能去往更高的樓層的話,就會回到初始點。 於是鏈接著初始點的這條路,就被稱為初始大道。 初始大道是窄樓底層外圍的一條環形道路,這裏連接著幾乎每一條窄樓中的其他路,是名副其實的“大道”。 當然了,雖說是大道,但其實也就比樓房中的那種普通走廊寬闊一些。初始大道的側麵就是豎起來的牆壁,偶有玻璃透出光線。 可是如果從窗戶那兒探頭張望,卻隻能看見無窮無盡的灰色霧氣。若是朝上看,就是高不見頂的窄樓樓體。 窄樓是怎樣的? 這是一棟高聳入雲的狹窄建築,被濃霧包圍著。沒有人知道霧氣之外是什麽。 據說曾經有任務者前往濃霧中進行探索,結果一去不複返。此後,就再也沒有人敢對這些灰白色的霧氣好奇了。 窄樓之外的世界不得而知,而窄樓的更高層,同樣不得而知。 當然也有很多任務者去往了更高層,並且其中還有一些,因為連續打出了多個壞結局,又倒退回了底層。但是從他們透露出來的消息裏,窄樓的更高層似乎與底層相差無幾。 真正的最高層,似乎從未有人去過。 徐北盡沿著初始大道慢慢地散步。偶有外來者或是居民路過他的身邊,也沒去關注這個麵無表情、慢吞吞地走路的男人。 窄樓裏有無數喜好古怪的人在,徐北盡這樣的,又算什麽呢? 他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了停,聽見有爭吵聲從左手邊的那條小巷子裏傳來,似乎吵得挺凶。他隻是遲疑了片刻,聲音就突然消失了。 他迷惑地看過去,恰巧聽見一個男人漠然的聲音:“不要在我的門口擋路。” 這聲音…… 林檎? 徐北盡驚訝萬分,心想,怎麽回事?那些任務者打出了真結局,林檎應該也跟著一起去更高的樓層啊?為什麽還在窄樓的底層? 他知道,之前在任務者群體中有流言,說林檎智商不行,所以始終打不出真結局,去不了更高的樓層。林檎的智商到底怎麽樣,徐北盡不知道,但是真結局,他可以親眼看見了。 所以……為什麽? 他來不及想更多,那些在林檎房門口爭吵的人避之不及地逃了出來。 其中一人說:“該死,林檎那個怪物怎麽會在這裏!我明明看見那個小男孩往這邊跑了……靠!難道我瞎了?”